戌時。
李宅。
坐在能夠看見大門的位子上,李瑾顯得有些坐立難安,雙手交疊在一起,一直不斷緊張的相互揉搓着,氣息也有些紊亂。
李詢狀似無意的瞥了她一眼,心中也有些事情擾得他有些難安,卻還是故意裝作無事的調侃道:“你這坐姿,已經半個時辰了。平日裡要你安安靜靜的坐上小半個時辰都難,這會兒不讓你坐,倒是老老實實地坐了半個時辰。”
李瑾只覺得腳底都涼了。她無暇和這個平日裡有些不苟言笑的兄長說話,目光炯炯的盯着敞開的大門,似乎在等待着什麼。可那眼神中的神情卻不是期待,顫抖的眼波似乎像是在害怕什麼一樣,害怕什麼讓人無法承受的事情會從那個門口進來……
或者說,她害怕的,是有什麼人會將消息帶進來。
長安的天已經暗了下來,李瑾卻覺得某處似乎燈火通明,那樣的火光懾得她心神不寧。再也坐不住,她忽然站起身子,在李詢疑惑的注視下快步往大門跑去。
“瑾兒!”
李詢站起身子往前大跨了幾步,沉怒的喝道:“你站住!”
聞言,李瑾的腳步戛然而止,背對着李詢的身子卻不轉過來。
李詢臉上再沒有剛剛那樣無謂的笑意。看到李瑾停下了腳步,但他還是覺得她可能還會腦袋一熱繼續往外跑,腳下的步伐不得不加快的走到她身旁看着她,防止她再繼續有要離開李宅的打算。
眼角的餘光瞥見李詢朝自己手腕伸過來的手,意識到他是想拉住自己,李瑾低呼一聲側身躲過了他的手:“哥!”
李詢訕訕的放下手,因爲知道李瑾心中的事情是什麼,他也不敢再大聲的去與她對峙,將語氣態度都放低:“回到李宅,是你自己同意的事情,無論那裡今夜會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是你能夠插足的事情了。我知道你心中念及舊情,可是事到如今你也應該知道,若非大伯,你也是自身難保的你知道嗎?”
“可是我這心裡……”
欲言又止,李瑾有些茫然無措的搖着頭,垂目低語:“我和王爺好歹成親這麼多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實在是無法安然的坐着。哥哥,我是討厭王爺喜歡那個馮小憐,但我不是討厭王爺,其實我也想要陪在王爺的身邊的,伯父也一樣可以保着我的!”
“你……”
“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麼?”
李詢正想要再說些什麼來勸阻李瑾,李宅的府門外卻忽然快步走入一位老者,見到他們二人就這麼站在道路中央似是有些吃驚。
“大伯!”
看清來人是誰,李瑾拋下李瑾朝李穆跑過去。站在李穆的身旁,她雙手緊緊地拽住他左手的手腕,眼眶泛着淚水問道:“王爺……王爺如何了?”
李穆本有些喜氣的臉在聽到李瑾的問題時還是不可抑制的冷了下來。他瞥了李瑾一眼才擡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李詢,用着不只是說給李詢聽還是李瑾聽的聲音,緩緩道:“代王被壓入牢裡了,聽說已經派人送了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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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奰王府。
緊閉着雙眼,恍若置身在有千軍萬馬的戰場中,腳步聲和盔甲摩擦聲不絕於耳。小憐就這麼坐着,直到眼皮感覺到閃爍不定的火光,才神色慵懶的睜開了雙眼,彷彿她剛剛就這麼愜意的閉目睡了一覺,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王府內靜悄悄的,除了從外涌入搜查全府的士兵再無他人。
領兵來查抄代奰王府的將領見上座就這麼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個女子竟不敢有什麼造次的舉動,等到搜查完全府來稟報的士兵說明這王府裡已經沒有人的時候,他纔再次將目光遠遠地投了過去。
“座上何人?”
小憐緩緩地站起了身子。
身上的大裘被霧水打的有些沉重,摸了摸自己還未捂熱的手,小憐將身上的大裘攏緊了一些,擡眸略微掃了站在前院裡擠得院子似是沒有空氣的士兵,也不知道剛剛那個問題究竟是從哪個人的口中出來的,就這麼對着前方一大片黑壓壓的人羣回答道:“馮氏。”
似是早前已經得到了什麼提點,小憐被士兵簇擁着離開王府的時候並沒有得到粗暴的對待,甚至連刑具都沒有給她上,帶着她出王府大門的時候似乎她只是個要到某處做客身爲貴賓的美人。
雖然沒有用不禮貌的方式對待她,但一介犯人也不可能得到更多的優待。小憐跟在隊伍的後頭一同步行離開,走出去幾步她忽然停下腳步擰回頭去,有着“代奰王府”四個字的牌匾在暗夜裡仍舊光鮮亮麗,在火把的照映下更像是浴火的神物,險些晃了眼。
小憐停頓的時間有些長,負責押送她的士兵還是忍不住面色不耐的推了她一把,催促她往前。她看了面色不耐的士兵一眼,卻是微微一笑,似乎剛剛那個動作導致她腳下踉蹌差點跌倒的事情無關緊要,就這麼挺直身子跟在隊伍的後頭步步穩健的往前走去。
如果說事情到這一天應該結束了,那麼她的人生,和宇文達的人生,也稱得上是兩人心靈上的圓滿了。宇文達沒有捨棄大周直到最後一刻,而她也沒有捨棄這個有些傻的人,若有一日這樣事情被後人所知,希望他們能夠得到更多的祝福。
哪怕,這些祝福已經再也聽不到了。
大定元年,二月。
周靜帝以楊堅衆望有歸下詔宣佈禪讓。
楊堅三讓而受天命,定國號爲大隋,改元開皇,宣佈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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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不過幾日,楊堅便開始着手處理國務。大周國的殘餘人士已經沒有了能夠反擊的能力,而宣佈了大赦天下,他也不打算對這些人窮追猛打。
看着手中的摺子,楊堅滿意的點了點頭,擡頭剛想和站在下方的說上兩句,卻發現對方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他這位作爲天子的人已經注視到自己,眼神呆滯的望着地面。
打量了李詢半刻,楊堅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忽然捂着嘴笑起來,還有些覺得不好意思的擺了擺手,示意在旁伺候的內侍不要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