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因爲爹的平安,以及傷勢並不重,杜青寧這口氣算是徹底鬆下了。丈夫好好的,爹也好好的,她便別無他求,這日子過得極爲安逸。只是舒遙仿若人家蒸發了一般,一直沒有得到其半點蹤跡。她心裡的疑惑,便只能暫時壓下。

如此舒舒服服的日子,轉瞬便過到了除夕日。

既是除夕,裴延他們便得去武平王府吃家宴。因裴永驍親自派人來道,要裴迎華一道去,裴迎華大概是一時興起,倒也應了。

這日近入夜時,往武平王府去的便有他們三人。

馬車裡,坐在裴延懷裡的杜青甯越過微揚的車簾,朝前頭裴迎華所在的馬車看了看,便問裴延:“你覺得姐姐怎突然變得這麼快?莫不是看王爺之前爲你捅了自己一次,她便對王爺另眼相待了?”

裴延輕撫着她的腦袋,撫順了她那因爲擦過他胸膛而亂了些的頭髮,淡道:“她不會是這種人,大概只是單純興起想過一個普通的年。”

杜青寧聞言微微頷首。

這一路上爆竹聲此起彼伏,華燈之下硝煙味瀰漫,這種年味的感覺,總是會讓人心生絲絲說不明的歡喜與感慨之意。這是杜青寧與裴延一道過的第二個年,她不由想起嫁給他之前,每回過年的樣子。

馬車緩緩從門庭寬闊,明亮如晝,有守兵把守的武平王府停下。裴迎華與裴延夫婦先後從馬車裡下來,他們一道踏進武平王府。

杜青寧見裴迎華神色淡淡地打量着這王府,便問:“姐姐可是記得這王府?”

裴迎華淡應:“有點印象。”可惜並不是美好的回憶,她隱約想到在父親的冷情下,終日抑鬱寡歡的母親。想到父親,從來不會正眼看她們母女倆一眼。

所以最終她的母親是怎麼死的呢?抑鬱而終?

裴永驍又怎突然變得有人性了?

思索間,她略勾起了一抹冷笑。

當下裴老夫人與裴永驍已在正廳等着他們,不過這次多了一人,是莊映兒。她瞧着似乎是腿好了,只是這氣質明顯變了不少,她只在他們踏入時,看了眼氣質不凡,風華絕倫的裴延,就一直垂着眼簾,安靜又識趣。

走近後,只杜青寧福了個身:“祖母,王爺。”

沒有哪個老人喜歡冷冷清清地過年,裴老夫人見他們三個都來了,明顯神情好看了些,她道:“都入座。”

裴永驍的目光落在裴迎華臉上,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都從宴桌旁坐下後,裴老夫人便吩咐上菜了。隨着門前的爆竹聲響起,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王府佳餚上了桌。

今年除夕的家宴氣氛要比去年好得多,卻也不難看出裴老夫人隱約有些出神,她大概是在想裴律。無論如何,在她心裡,這一手帶大的長孫,纔是她最掛念的。

後來裴老夫人的目光轉到正在吃菜的裴迎華臉上,默了瞬,她便問:“聽說孩子被他爹帶走了?還是去了北順。”不愧是武平王府的老夫人,消息倒也靈通。

“嗯!”裴迎華淡應。

裴老夫人微微頷首:“既如此,也好。”

杜青寧吃着裴延給她夾的菜,不由擡眸看了看裴老夫人,她突然覺得,其實裴老夫人也不容易。作爲長輩的裴老夫人雖刻薄,裴延姐弟倆也好不到哪裡去,可裴老夫人似乎每次都能自己消氣。大概真是年紀大了,雖然總會圖這圖那,若是圖不到,也無奈接受,畢竟鬧下去,不好過的還是這孤家寡人。

又老一歲的裴老夫人明顯指望得更少,她又對裴延道:“你們三個就搬回來吧!祖母不會吃了你們。”

裴延慢條斯文地喝了口湯,很乾脆地淡道:“不搬。”

裴老夫人的臉色沉了沉,突然拿起帕子別過頭咳了起來,陶嬤嬤忙給她撫背。後來她又道:“那迎華總得回來嫁人。”

裴迎華:“不嫁。”

杜青寧緊低着頭,不發表任何看法。

裴老夫人這心裡憋的鬱氣本就不少,這會她有意如此軟了語氣與他們說話,卻仍是先後遭到這對姐弟如此不給臉的拒絕,她突然有一股上不來氣的感覺,更是猛烈地咳嗽起來。許久後,她才又道:“祖母的身子已是一天不如一天。”這倒不是假話,哪能經得起一次又一次被氣,只是她素來都不服老。

這一回,沒人再搭她的話。她看了眼始終也不說一句話的裴永驍,只能暫時壓下心中的鬱氣。

家宴過後,裴延他們沒有打算在這裡繼續留着。

走之前,裴延從沈星手裡接過一瓶藥擱在桌上,道了聲:“放心,祖母還死不了。”言罷,她便牽着杜青寧轉身離去,裴迎華跟在他們後頭。

莊映兒再次擡眸看着裴延,見到他來也牽着杜青寧,去也牽着杜青寧,就連用膳時,也體貼得挑不出一絲瑕疵。她再想到又大了一歲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裴老夫人,則看着那瓶藥,深吸了口氣。

裴延他們的馬車駛去城北千百莊時,杜青寧見這除夕夜裡雖沒有夜市,卻燈火通明,不亞於過節時的夜市,有不少人出來玩。她便對裴延:“我們下去走走吧?”她喜歡這種氛圍。

“好。”裴延依了她,牽着她下了馬車。

杜青寧本想問後面馬車裡的裴迎華是否要玩,這時裴迎華也下來了,並對他們道:“我走着回去。”

杜青寧點頭:“好吧!”

杜青寧看着裴迎華步行離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孤單兩個字。她不由在想,在對方心裡,可是感覺空得慌。因爲人生在世,若是沒有任何所圖的,所在乎的,定然是很空虛的。

裴延摸了摸她的腦袋:“別管她。”

杜青寧收回了落在裴迎華身上的目光,恰這時隨着砰地一聲響起,有絢麗的煙花接二連三地綻放在空中,瞬間更是照亮周遭。她眸露驚豔之色的看去,並對裴延道:“這麼大的煙花,這煙花的主人該是挺有錢的。”

裴延歪頭趨近她的耳朵:“我纔有錢,或許我是這天下最有錢的。”

杜青寧撇了下嘴,哼道:“那你今年沒給我買菸花。”

裴延喜歡看到她這嬌嗔的模樣,勾脣笑了笑,道:“買了,待會我們回去守歲時,便放給你看。”

杜青寧:“我倒希望你別說,回去給我驚喜。”

裴延:“我可不喜歡被你瞧不起的感覺。”

未走遠的裴迎華,不知何時也與其他百姓一起停下來看煙花,她的眸中似有些出神之色。

這時,一位身穿華服的男子走到她的身旁,語含笑意:“瞧起來,姑娘似乎挺落寞。”他長得雖人模人樣,卻有些流裡流氣,這明顯是想調戲人。

裴迎華沒理他。

男子側頭看着煙花照耀下的美人兒,眼裡的色彩越來越亮,他不由更是靠近了她些:“姑娘喜歡煙花,在下有不少,要不隨在下去看看?”遇到如此美人,他想不心急也難。

裴迎華可以清楚地聞到這人身上的脂粉味,可想而知他之前幹了什麼。她連厭惡的情緒都懶得給他,轉身便走。

不想這人突然去拉她的手:“姑……”

裴迎華倏地躲開這登徒子的接近,轉身擡腳就朝他的胸膛踢去,踢得他摔倒在地,她冷聲吐出:“滾!”

“你……”男子捂着疼痛的胸口,面露怒色,但在擡眸間見到她眼底的森寒之色,嚇得一個激靈,不得不起身趕緊離去。

這一幕恰巧落在站在西頭的杜青寧眼裡,她忽然就出了神。

她隱隱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好像誰在她面前做過,她卻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凝神間,她只隱約想起一句話,仿若已經刻在她胸骨中的話。

——你根骨太差。

好像曾有誰很嫌棄她,非常嫌棄她,時常對她說這話,每多說一次,幼小的她便更難過一分。

裴延見到她的狀態明顯不對,便立刻摟緊她:“你在想什麼?”

杜青寧不喜歡記憶中的感覺,她往裴延懷裡縮了縮,嘆息道:“我該是確實忘記了什麼東西。”

裴延低頭親着她的頭頂:“忘了便忘了,想來也不是好事。”

杜青寧也是這樣覺得,後來她擡頭問他:“我的根骨真得很差麼?”不想她話罷便突覺一陣頭暈的感覺襲來,不由往他的胸膛軟了軟。

裴延臉色微變,忙更是摟緊她,立刻執起她的手腕給她號脈。

這頭暈的感覺僅僅只是一陣,她意識到他的行爲,便道:“我沒事。”話罷擡眸就見到他看着她微挑起了眉。

她問他:“怎麼了?”

他默了會,淡應:“如你所願,你懷上了。”

“什麼?”杜青寧愣住,以爲自己聽錯了。

他牽着她緩緩前行,似乎不大高興:“阿寧懷上了,近一個月。”

杜青寧面露震驚之色,拉着他停下腳步。她覺得太過不可思議,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怎麼會這麼快?”

裴延擡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當然是因爲我太厲害,既是不再避孕,自然輕易便懷了。”以前他確實對自己的身體做了手腳。

她歪着腦袋看他,還是覺得有些緩不過來。

別人生孩子,也是這樣說生就生?

看着她這傻乎乎的模樣,裴延不由低頭親她,不料這時突然聽到輕嘖聲。

他們一道轉頭看去,便見到一輛馬車停在他們旁邊,而車窗裡頭坐着的,正是許久不見的薄祁雲。他眸露打趣之色地看着他們:“你們可以看看周圍。”

杜青寧聞言便看了看周遭,發現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與裴延身上,她的臉有點紅了起來,想從裴延懷裡出來,卻仍被他按住。她低下了頭,不由又想起自己的肚子。

但在下一瞬,她又想到什麼,便又擡頭朝馬車裡看去,看到薄祁雲懷裡的安安,她下意識面露歡喜之色。

近九個月的安安如今瞧着比被帶走時要改變了許多,長得更開更好看,仍舊粉嫩,但更精緻。嘴裡還有幾顆可愛的小牙齒,有趣極了。他正被扶着站在薄祁雲懷裡踩腿玩,並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許久不見的舅舅與舅母,眸中透着好奇之色。

裴延微打量着這對瞧着越來越像的父子倆,嘴角微勾,只吐出兩個字:“慈父。”不得不說,薄祁雲這種人,會有模有樣地親自帶着自己的兒子,看起來着實稀罕,卻不會讓人感覺違和。

薄祁雲倒是覺得挺驕傲,他亦是笑着:“你也會的。”他剛纔聽到他們的對話,知道阿蕪這弟妹懷孕了。

裴延聞言頗有些不屑,他不認爲自己會。

“行了,你們玩,我們父子倆趕着去見孩子他娘。”聽薄祁雲的語氣,明顯透着迫不及待。

裴延:“祝好運。”

薄祁雲:“謝了。”

杜青寧回頭看着馬車漸行漸遠,一邊不由自主地撫摸自己的肚子,一邊道:“我就知道他最後一定會回來。”

裴延低頭看了眼她摸肚子的動作,牽着她前行。

另一頭的千百莊裡,不知何時已經回來的裴迎華並未進序月水淵,只是在莊內挑了塊地方持劍在樹下練武。似乎是帶着發泄之意,她劍下招招狠戾,帶起陣陣寒風,吹落不少樹葉。

挺長的時間過後,一身紫色寬袍的薄祁雲抱着兒子緩緩靠近了。

他站在那裡看着寒風嘯嘯,落葉紛紛之下,飄逸的靈活身影,眸中透着專注與思念。他兒子也不知是不是記得娘,自看到裴迎華後,便一直朝她伸着軟胖的小手,嘴裡咿咿呀呀個不停。

聽到聲音的裴迎華立刻收了劍,她沒有看他們父子一眼,轉身便走。

薄祁雲抱着孩子跟在她後頭,他對懷中兒子道:“快喊娘。”

安安似乎可以聽得懂他的話,便真的軟嚅地喊了聲:“娘……”聲音不大,也不大清晰,卻確確實實是這個字音。

這都是薄祁雲努力教的,奈何卻不見裴迎華的背影有半點反應。

他加快了步伐:“我有錯,兒子卻沒有錯。”

見到她始終不理他們父子,他便施用輕功跳了過去,攔住她的去路。他看着她那雙冷漠的眼睛,語中透着討好之意:“凌山王一家都被我滅了,我已經替你報了仇。”

她冷笑:“似乎你也是我的仇人。”

他們的兒子仍在朝她伸手,她卻仍舊不看兒子一眼,這讓薄祁雲覺得極其不舒服,他道:“那你要我如何做?你已經捅了我兩次。”

“我只要你們兩個離我遠點。”裴迎華言罷便越過他們就走。

趴在爹懷裡的安安似乎是意識到什麼,粉嫩的小嘴扁了扁,眼淚汪汪,要哭不哭的模樣,瞧着可憐極了。

薄祁雲看着懷中兒子,裴迎華的絕情讓他不由握緊了拳頭,咯吱作響:“你就如此厭棄我,也厭棄我給你的兒子?”

裴迎華絕情的吐出兩個字:“確實。”她討厭這孩子的臉。

薄祁雲看着她的背影,沉聲道:“我會在大霽透露自己的身份,若我活着,我便繼續纏着你。若我死了,就當是你報了仇。”

她扔下一句:“你隨意。”

裴延牽着杜青寧緩緩行來,恰好聽到這話,他們從看着裴迎華背影的薄祁雲身旁站定。

裴延笑道:“那你這次該是要死了。”他似乎看熱鬧不嫌事大。

誰都知道大霽與北順爲兩大國,相互提防,相互忌憚,後來更是恩怨不少。近幾年雖相安無事,卻一直處在一觸即發的冰點之上。兩邊朝廷也都存在不少腌臢黑齲,周邊小國自然不用說。若薄祁雲在大霽透露身份,必然會引起許多讓人想不到的有心人出動,極難防。

杜青寧看着薄祁雲懷裡的安安,心癢癢的,好想抱抱,但被裴延拉住了。

薄祁雲現在可笑不出來,他只仍看着裴迎華離開的方向,抿了下脣,道:“給我安排個地方住。”

裴延很乾脆:“可以,別死在這裡就行。”

後來裴延非常配合地給薄祁雲安排了個離裴迎華最近的寢屋,對此薄祁雲沒有說是否滿意,只仿若理所當然似的抱着兒子就入住了。

夫妻倆回到自己房間時,杜青寧便迫不及待對裴延道:“我要吃安胎藥。”

裴延摟着她,低頭看她:“好好的,爲何要吃安胎藥。”

杜青寧垂了垂眸,頗有些悶悶的,她道:“我怕我根骨太差,孩子在我肚子裡會不安全。”

他撫摸着她的腦袋:“這與懷孕沒關係。”

她擡頭看他:“那與什麼有關係?”

他牽着她往窗邊走,應道:“跟習武有關,你不適合習武,所以與你爹學了多年,也沒用。但就算沒用,也強身健體了,你的身體懷孕沒問題。”

“習武……”想起這個,就是她心中一痛。

裴延側頭親她:“怎突然自卑起來了?”

這時窗外放起了漫天煙花,煙花在空中又滿又大,色彩繽紛明亮,令千百莊裡裡外外瞬間變得亮如白晝,好看極了。

杜青寧被轉移了注意力,勾脣看起了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