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人看着這種奇異景象,一個個目瞪口呆。陰陽二使和孟婆卻是各自臉色變幻,互相看了一眼,都沒有說話。看他們的神情,顯然這不是每次接引時必然出現的情況。
虛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悠悠的鐘鳴。陰陽二使和孟婆都恢復了常態。
陽使面對呆若木雞的衆人沉聲喝道:“諸位!莫要誤了時辰,該上路了!”
葉清玄對外界的情況一無所知,直到鐘聲響起,他纔回過神,那些七彩霞光已全部融入了他的身體。
陰陽二使按名冊叫了一遍,要求衆人站好。葉清玄推測,順序可能是按死去時間提成的,莫無心就站在自己身後。他能感覺到身後那如針一般的目光。
他也不以爲意,一會喝過孟婆湯,就一了百了了,什麼愛恨情仇,全部如過眼煙雲,散去無蹤。也不知道,在下一個輪迴裡,自己會不會記得曾有過一個承諾,替那個女子喝掉那碗孟婆湯!
估計會吧,自己是修行中人,不是可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麼!就怕到時候孟婆不肯吧!
就在他的胡思亂想中,隊伍開始向前移動了。他眼睜睜地看着陰使領着前面的人上了畫中的橋,又變成畫中人,在橋上向前移動,真有一種如在夢裡的感覺。
他被排在隊伍的前部,所以沒多一會兒,就已經到了橋上了,整個過程自然流暢,身體也沒什麼特殊的感覺。他回頭看看,視線中後面的隊伍也如常,站在隊尾的陽使的黑髮漆黑如墨,也不曾暗淡半分。
走上來後,才發現這橋沒有因他走上來而變寬,還是和從遠處看一樣窄。中國畫中是不講透視原理的,在這裡竟然也體現了出來。
他悄悄探了探頭,向橋下望了一眼,橋下竟然真的有水!那水色澤烏黑,水流湍急,卻不見有浪花翻起,不知是什麼原理。
就在他正探頭探腦的時候,身後一股大力撞來,在衆人的驚叫聲和陽使的呼喝聲中,他一頭栽下奈何橋。
在掉下去的瞬間,他本能地回手向後抓去,手中似乎抓到了一片衣衫,然後又被掙脫了出去。
耳畔傳來一句斷斷續續的話:“……不好……不得好死……”然後,就再無聲息。
葉清玄從小怕水,一直到現在,也沒學會游泳。此時被撞下橋,心中忍不住慌亂。
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團身抱膝,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準備承受水流的衝擊。
一秒、兩秒、三秒……
按葉清玄修行到現階段的水平,平常一口氣足足能憋五分鐘,但這次,直到他這口氣實在憋不住時,仍沒有感覺到身體落水。
他睜眼望去,橋不見了,水也不見蹤影,沒有風,也沒有聲音,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身邊只有無窮無盡的灰色。
他看了自己的身體一眼,也沒有什麼變化。他既感覺不到重力,也沒有失重的感覺;身體既感覺不到依託,也沒有被束縛的感覺。
葉清玄直起身來,擡頭四下看了看,他現在不知道哪裡是上哪裡是下,只能以自己爲參照物先有個大致定位再說。
其實,看了也白看,他現在都搞不清自己是在運動中還是靜止的,周圍只有混沌一片,似乎時間都不存在一樣。奇怪的是,呼吸還能照常。說到呼吸,他也曾經奇怪了一陣子,不知道人都死了,爲什麼還是需要呼吸。
看來看去,還是一個樣子,他也就沒了興趣。
沓沓冥冥中,葉清玄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一瞬,又似乎很久。只覺眼前一亮,然後又是一暗,他的腦中一陣天旋地轉,就失去了知覺。
等他的意識再次回到身體裡時,只覺全身無處不痛,還間雜着酸、麻、脹等諸般感覺。
他睜開眼睛,入眼處,是一個茅草編成的屋頂。幾根粗細不一的檁子搭在土牆上,上面橫排着比手臂還細的椽子。茅草的棚頂就鋪在椽子上。
這屋子一看就有年頭了,整個屋頂已經呈現黑紅色,那些支出來的茅草杆兒,上面粘着厚厚的灰漬。
屋外傳來隱約的說話聲。他想轉頭去看一下誰在說話,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就把他疼得齜牙咧嘴好一會兒。
既然不敢動,他只能凝神細聽。
“狗蛋,你再去拿一小塊木頭來,這藥還得再熬一會兒。”這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是,爺爺。”一個孩子的聲音響起,然後就是蹬蹬蹬跑遠的腳步聲。很快,又蹬蹬蹬地跑了回來。
“爺爺,你說這人啥時候能好啊?”那個孩子估計是放好了木頭,語氣裡帶着怨氣:“家裡那點白米都給他吃了,我也想吃呢。”
“我看再吃兩副藥應該就好了。”老人的聲音充滿慈愛:“孩子,爺爺跟你說,啥時候人命都最重要,吃點米算啥呢!等爺爺把家裡藥材賣了,多給你買白米吃。”
“知道了爺爺,說話算數哦!”孩子的聲音開心起來。
這是一對祖孫倆。
自己不知怎麼,被這祖孫兩個給救了。老人肯定是看自己受傷,將家裡僅有的白米做飯給自己吃了,老人的孫子這是饞了。
從小苦過來的葉清玄,特別能體會那個孩子的心情,對一些貧苦家庭來說,想吃上一頓白米飯,真的如過年一樣。
鼻端飄來了草藥的味道。聽兩人的對話,這藥應該是熬給他的。也不知道自己傷得怎麼樣,是不是真的再吃兩副藥就能好。
想到這裡,葉清玄自然而然地將心神沉入體內,準備以內視去查看一下自己的傷情。
剛纔,他見自己的身體表面和在陽世一樣,心神內視之下,才發現大有不同。
此時,他的體內瀰漫着一團灰氣,丹田處也是,不過更濃,顏色更深,呈黑灰色,還在緩緩旋轉着。
氣團深處,有陣陣能量波動,和陽世時修煉的靈力很像。時不時有一點七彩的光華散射出來,很快又被轉動的黑氣掩蓋掉,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有幾條深灰色的霧帶,連接在氣團上。看位置,正是幾條主經脈。他的心神順着這些霧帶看過去,果然,霧氣中隱藏着更細的霧帶,一束一束、一絲一絲,都在各個經脈的位置。
那些霧氣構成的經脈很不穩定,時聚時散,離丹田越遠越細,有的甚至都沒延伸到末端,就不見了。
其他的問題倒沒發現,只有皮裡肉外的傷痕,還正不斷的癒合中。
有丹田、有經脈、有氣團!這是個好兆頭!
葉清玄試着運轉一下九清玄法。還好,玄法還能正常運行。
有了這個底,他開始按玄法的方式開始調息、吐納。
隨着他的呼吸,丹田位置的氣團開始加快轉動。身體周圍有能量在聚集,卻和陽世的靈氣不同。難道是陰靈之氣?自己這就變成鬼修了?
葉清玄的心神再次沉入丹田,發現就這麼一會兒,氣團已經更凝實了一些,旁邊的經脈與週轉霧氣的界限也更清晰。這九清玄法果然強大,陰陽通吃啊!
不管黑貓黃貓,能抓住耗子就是好貓!管他神人修鬼修,能強大就是好修!見玄法有效,葉清玄再無猶疑,開始慢慢調動九清玄法開始運轉周天。
心神專注之下,身周靈氣聚集加快,逐漸又成小小漩渦。外面的藥味在葉清玄的眼前,都呈現顆顆微粒狀,也順着靈氣飄來。
葉清玄現在還沒學醫,還不知道這些能融入靈氣的,都是藥中的精華。如果沒有他這麼吸收,這些精華大部分還會沉積在藥液中,被服用者攝入體內,但散溢的部分卻是拿不回來了。
現在他是以玄法吸收,彌散到空中的草藥精華一點也沒逃掉,都被靈氣卷着,進入了體內。而且,隨着他運功的加快,就像在空中架設了一個通道一樣,藥壺中的草藥已經熬煉出來的精華全部順着靈氣飄來,被他吸了進去。
這些草藥精華順着靈氣入體後,又經過氣團的磨洗、熔鍊,變成了特殊的靈氣,順着經脈進入身體各個部位。從外面看去,葉清玄此時的皮外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着。
一副藥就有這樣的效果,這老人真夠厲害的!他心裡讚歎不已。
實際上,是他沒搞明白,他的身體之所以恢復得快,是因爲此前服用的藥力並沒有完全化開,而是散在了身體各處,這次九清玄法一運轉,這些藥力都循環至丹田熔鍊了一番,藥力更強,吸收更快。
而九清玄法自己也足夠強大,每運轉一次,都會讓身體和經脈強壯一點,對體內外損傷當然也大有益處。
感覺周身的疼痛迅速消失,四肢也有了力量,葉清玄慢慢活動活動手腳,覺得無礙後,一翻身就坐了起來。
他先前後看了看。原來自己剛纔躺着的是一鋪小炕,自己躺的地方還鋪着幾層褥子。褥子已經洗得發白了,上面打着幾塊補丁,一看就是用舊衣服或舊被褥改成的。
地面是黃土夯成的,掃得很乾淨。在他的右手邊,是這間屋子的門。前面是和炕差不多一邊高低的窗臺,上面鑲着兩扇木窗子,窗菱形的窗格外,糊着黑黃色的窗紙,也打着幾塊補丁。
整個屋子裡,除了這些被褥之外,別無長物,真可謂家徒四壁。
他再回身看看自己,渾身衣衫襤褸,比省城街上乞討的人都不如。看衣服的顏色面料,竟然是陽世自己死前穿的那一套。
難不成自己還陽了?他心裡頓時激動起來!但等他看見自己身上那些青綠色的結痂,還有衣服上暗青色的斑痕,剛興奮起來的心又慢慢冷了下去。
如果猜得不錯,那應該是這個世界的血液凝固乾涸後留下來的。說明自己果然再不是一個活人。
他正在這裡觀察着自己和所處的環境,就聽遠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那些人剛來到近前,腳步聲還沒停,就有一個人大聲叫罵:“老張,你長本事了啊!我們寨主讓你入夥,你還敢推三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