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身衣服不錯,我結婚時也穿過,不過兄弟,你這麼穿熱不熱啊?”
這纔剛進八月,天氣還是那麼的炎熱,別人都還穿着短袖,他卻穿得如此正式。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看上去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樑建國剛走進宴會廳,便忍不住地調侃了起來。
在國外那麼多年,田大博士共置辦了兩套像樣的行頭。一套是顏色較深的西服,另一套就是現在穿着的這身晚禮服。乾淨筆挺的白襯衣,精緻的蝴蝶結,精心熨燙過的外套,一塵不染的皮鞋,連下巴都颳得乾乾淨淨,要不是知道他早已結了婚,還以爲今晚是他的婚禮呢。
田大博士也不在意,事實上樑建國也不是第一提出疑問的人,一邊招呼他入座,一邊似笑非笑地說道:“少見多怪,這不是有空調嘛。今天是兄弟大喜的曰子,先吃好喝好,有什麼話咱回頭再說。”
雖然有點厚顏無恥,但不得不承認的確是句大實話,誰讓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名氣那麼大呢!省裡各大媒體這兩天都有報導,可以說是J省教育界的一大盛事。
樑警官樂了,回頭看了一眼人頭攢動的大廳後,點頭笑道:“看來當教授比當官風光啊,你先忙着,等會記得來敬兩杯酒就行。”
客人來得的確有點多,這個院長那個書記的,把田大博士忙得不亦樂乎。好在哲學系的同僚們給力,要不他還不知道會忙成啥樣。至於別人怎麼看自己,尤其是身上這套正式到極點的行頭,田大教授是不會去理會的。畢竟這麼穿有着特殊的意義,只不過還沒到真相大白的時候。
宴會廳裡側是一個小舞臺,不知什麼時候舉行婚宴時留下的大紅喜字還沒來得及撕去,直接就掛上了“熱烈慶祝田文建教授當選教育部長江學者”的標語,而正對着舞臺的那一席居然還空着。
要知道那可是身份地位的象徵,連蘇校長、李書記兩位副部級領導都被安排在左側,這樣的座次安排不得不耐人尋味。正因爲如此,院長、書記和教授們總是有意無意的朝這邊張望,想知道那一桌到底是爲誰而留。
“小田,省委組織部李部長和省政斧趙副省長到了,你是不是出去接一接?”田文建正跟老校長聊得火熱,哲學系陳主任就從外面匆匆跑了進來,一副興奮不已的神色。
請趙維明過來倒不是想敲他的竹槓,而是準備趁這個機會給他打個預防針,省得將來被自己打個措手不及,又要像喬偉回鄉那次罵他不仗義了。組織部李部長的到來,倒讓田文建很是意外。畢竟雙方從未打過交道,甚至連他的名字叫什麼都不知道。
“老校長,我去去就來,您老先坐着。”
既然來了就是客,田文建連忙給老校長打了個招呼,這纔跟陳主任迎了出去。雖然都是副省級幹部,但兩者之間的權力卻有着天壤之別。李書記與蘇校長對視了一眼,也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親自迎接那兩位不速之客。
李逸風要比想象中的年輕許多,而且還很謙和,一邊跟歡迎他們的衆人微笑着點頭打招呼,一邊在趙維明耳邊說些什麼。領導們也出來了,田文建自然不能先開口,故意放慢了腳步,讓蘇校長和李書記走在前面。
“李部長、趙副省長,二位領導屈尊蒞臨,讓我們江大蓬蓽生輝啊。”
李逸風緊握着蘇校長的雙手,看着他身後的田文建,呵呵笑道:“蘇校長,您這不是寒磣我們嗎?別忘了田文建同志不但是你們江大的教授,還是我們省委組織部重點培養的年輕幹部,讓你們揀了個漏,就真把我們當外人了?”
“哪兒能呢?”蘇校長可不想繼續喧賓奪主,便轉過身去,似笑非笑地說道:“小田,還不來跟李部長打個招呼?”
都五點多了,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卻到了,田文建不得不走上前去,微笑着說道:“李部長好。”
李逸風沒有一點架子,居然拍了拍田文建的胳膊,點頭笑道:“田教授,雖然今天是初次見面,可你的大名我早就如雷貫耳了。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年輕有爲啊。”
“讓李部長見笑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李逸風自然不會把他與閻志傑的淵源說出來,田文建也就沒在意,甚至還有點不耐煩,乾脆轉過身去,跟趙維明也簡單的客套了兩句,便邀請二人進大廳就坐。
令衆人倍感意外的是,兩位大佬被安排到了蘇校長那桌,最尊貴的那一席竟然還是空着。省委組織部長和副省長都得靠邊站,難不成那桌是給省長書記準備的?
就在包括趙維明在內的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六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和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在小娜的陪同下魚貫走進了宴會廳。田文建迎了上去,恭恭敬敬的給他們行禮,並熱情無比的招呼他們在最尊貴的那一席落坐。
“聞老,那幾位您認識嗎?是不是小田的長輩?”李書記很不是滋味,忍不住地問了句。
儘管聞教授心裡像明鏡似地,但還是搖頭苦笑道:“他父母和爺爺都在老家,吳老頭更是遠在美國,應該不是他家的什麼長輩。這幾位面生的很,我也是頭一次見。”
老不老那是相對的,與田文建請來的那幾位前輩相比,連退居二線的老校長都還很年輕,更別提還堅持在教學崗位的聞博了。正因爲如此,田文建這麼安排雖然有點讓人意外,但也無可厚非,畢竟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優良傳統,誰也說不出什麼來。
既然是宴會,就得有個主持人。見最後一批客人都已入座,蘇校長放下茶杯站了起來,笑容滿面地問道:“小田,可以開始吧?”
“可以了,可以開始了。”
蘇校長滿意的點了點頭,給同桌的李部長、趙副省長等人打了個招呼,便快步走上舞臺,敲了敲麥克風,確定音響沒問題後,抑揚頓挫地說道:“各位,請各位靜一靜,在這個金秋送爽的收穫季節,我榮幸的向大家宣佈,本校哲學系田文建副教授被教育部評選爲第六批長江學者!在此,我代表校黨委對田教授表示最衷心的祝賀……”
田教授成了長江學者,也就意味着有了一定的學術地位。用不了多久,名字就會出現在各種專家組的名單上。擡頭不見低頭見的,說不準哪天他就會掌握着自己所申請科研項目的生殺大權。
多個朋友多條路,花花轎子衆人擡。不管認識不認識,關係好與壞,蘇校長熱情洋溢的講話還沒結束,宴會廳裡便響起了一陣陣熱烈的掌聲。
“……我希望長江學者不是一個終點,而是一個起點。同時還希望在不久的將來,我們大家還能像今天這樣濟濟一堂,爲田教授舉辦當選中科院院士或社科院學部委員的慶祝儀式!”
蘇校長這番話把田文建搞得啼笑皆非,雖說今年增選的兩院院士中有11位長江學者,佔增選總人數83人的19.3%,佔高校增選人數37人的43.2%,可人家都是從事自然科學研究的,而且還在各自領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搞哲學想出頭,可沒那麼容易,撐死了也就是個社科院學部委員。再說倫理學一直不受待見,連老師的老師,中國倫理學的奠基者,人道主義研究的第一人輔成老先生,都被當局一冷藏就是幾十年,迄今爲止都默默無聞,更別提他這個剛剛出道的新人了。
“下面,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田教授上臺講幾句!”
見衆人齊刷刷的盯着自己,田文建意識到好戲要開場了。給幾位老前輩打了個招呼,整了整禮服,從小娜手上接過兩枚獎章和兩份獲獎證書後,才大大方方的走上了舞臺。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來賓,各位同事,還有各位同學,感謝大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參加這個晚宴。”
田文建的表情讓衆人大吃一驚,不但看不出絲毫的喜悅,甚至還有幾分沉重。就在衆人被搞得一頭霧水之時,田文建指了指他身上那套另類到極點的行頭和那桌神秘的客人,繼續說道:“我想大家心中都有兩個疑問,一個是我爲什麼會穿成這樣?另一個則臺下的那幾位老前輩是誰?”
讓你說幾句話,卻搞得像演講似地,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可好奇心就像一棵毒草,田文建的開場白,還是把衆人吸引住了。
“這身禮物今天是第二次穿,頭一次是在六天前的菲律賓,事實上也是在那裡買的。之所以買這套禮服,是爲了代一位因爲種種原因,而無法前往菲律賓的老前輩,參加一個頒獎儀式。”
說到這裡,田文建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舉起獎章沉默了好一會,才接着說道:“拉蒙-麥格塞塞獎,想必大家對這個被稱爲‘亞洲諾貝爾獎’的獎項並不陌生。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先生和著名作家冰心的女兒吳青女士,兩年前就曾分別獲得過拉蒙-麥格塞塞政斧服務獎和公共服務獎。”
他這番話讓衆人大吃一驚,暗想難不成田文建所請的客人中,有一位今年的拉蒙-麥格塞塞獎獲得者?
“這塊獎章的主人,是一位七十七歲高齡的女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也是我們的半個同行,退休前曾是南河中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的婦科教授、主任醫師。1996年,也就是我們J省發現第一例艾滋病患者的兩年前,當時六十九歲高齡的高女士就開始關注艾滋病問題、艾滋病患者和艾滋病孤兒。
做過胃切除百分之九十五手術的她,近十年來走訪了國內幾十個縣、市,給幾千名艾滋病感染者提供醫療服務,並且作了一系列調查報告。著書、印發大量預防艾滋病的宣傳材料……正是因爲她的不懈努力,各地因賣血和血漿導致艾滋病蔓延問題,終於在去年被揭露出來。”
高Y潔!民間防艾第一人!
在坐的不是政斧高官,就是大學教授,哪能不知道高老前輩的大名。田文建的話音剛落,一個個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給賀教授身邊的高老前輩送上了熱烈的掌聲。
老前輩熱淚盈眶,一個勁的給衆人點頭致意。這時候,田文建接着說道:“可能大家還有所不知,這是高女士獲得的第二個國際獎項。上一個是全球健康理事會等三個國際衛生組織,於2001年聯合頒發的‘喬納森-曼恩世界健康與人權獎’。很遺憾的是,兩次都因爲同樣的原因,高女士始終未能親自領獎。”
有關部門不准許她出國,把她軟禁在家中,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了。衆人這才意識到田文建的良苦用心,他之所以穿得這麼正式,之所以選擇在這個場合把獎章拿出來,就是想盡可能地彌補老人的遺憾。
正如大家所預料的那樣,田文建走下舞臺,給老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並異常嚴肅地說道:“高前輩,古人云看出師表不哭者,爲不忠。今天,看七十七歲高齡的您出師,不哭者,爲不仁不義不愛不道。”
不等田文建說完,聞教授便插了進來,感慨萬千地嘆道:“高前輩,您無個人私念,無官員求拜,反而被三禁囹圄而不屈。令天下爲人母者,有血脈者,有呼吸者。不論達官,不論九流,凡有人心人肝者,無不爲之而動啊!”
“謝謝,謝謝大家,謝謝大家……”老太太泣不成聲,一個勁的給衆人點頭。
本來準備“熱鬧熱鬧”的晚宴,被田文建搞成這樣,李書記徹底傻眼了。正琢磨着是不是招呼衆人入座,宣佈正式開席,田文建卻接着說道:“高前輩身邊的這位,想必大家對他的名字也不陌生,他就是他幾乎放棄了一切財富、享受、甚至愛好,幾年如一曰深入到一個個艾滋病村,爲艾滋病患者提供醫療服務的桂前輩。
他的簡樸讓那些走進他家的貧困病人都暗暗吃驚:陳舊的傢俱和電器,沒有裝修過的水泥地和門窗,連電燈的開關都還用着拉繩……甚至有一位病人離開他家時,都將別人捐給他的一件新襯衫塞到了枕頭底下,並留下一張寫有‘桂教授,你比我更需要它,你穿得不比我好’的字條。”
南河省衛生廳最頭疼的兩個人都被請來了,李逸風和趙維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姓。就在他倆琢磨着怎麼跟兄弟省份領導交代之時,田文建還不罷休,繼續說道:“老前輩們的高風亮節,讓我們非常感動。事實上像他們這樣的人還有很多很多,離我們也不遙遠,就像江城醫科大學的賀彬蘇教授、樂教授、康教授。他們一直堅持在艾滋病防控第一線,不求回報,默默無聞的作着貢獻。”
說到這裡,田文建一邊招呼小娜和劉亦舟等助教,給兩百位客人分發龍江艾滋病防治基金會的宣傳資料,一邊深情地說道:“從1996年南河爆發大規模艾滋病疫情開始,他們就投入到這場艱苦的戰鬥中,他們和艾滋病人一樣不被社會理解,不被政斧支持,甚至還要面臨某些地方政斧的阻撓和威脅。可以說,那段歲月之於艾滋病人和他們的救治醫生而言,是黑暗和無助的。
然而,正是因爲這些醫生的不懈努力,心懷大愛,堅守醫道,終使艾滋病剝除了道德外衣,讓社會和民衆逐漸弄清了艾滋病的由來,迫使政斧直面危險,並採取挽救措施,防止艾滋病在中國的大面積擴散。”
相對於精美的企業廣告而言,基金會的宣傳材料顯得有點寒酸,但內容卻非常之豐富。從基金會現有多少資金和藥品,基金會的運作模式,基金會正在開展和即將開展的項目,到基金會所需要的各種幫助,應有盡有。
艾滋病哪個省都有,爲什麼先拿J省開刀?
得知這幫長期與衛生部門作對的人,不僅在香港註冊了一個帶有“龍江”字樣的艾滋病防治基金會,甚至還丟人丟到國際上去了,居然跑了六個國家,募集到價值六百萬美元的藥品,李逸風被搞得哭笑不得,連忙掏出手機,向省委苗書記和丁省長彙報這一情況。
面對着高風亮節的老前輩們,蘇校長和李書記沒有點表示真下不了臺,不得不相繼表示艾滋病防治事業是一項崇高的人道主義事業,除個人捐款之外,還將在學校開展一系列艾滋病防治的相關宣稱。
而參加晚宴的學生會代表,則爭先恐後的要當志願者。除了藥品之外什麼都沒有的賀教授,對此是來者不拒。儘管嘴邊掛着“慈善事業量力而行,出錢出力,全憑自願”,可眼神卻時不時的瞄向那些毫無表示的人。
蘇校長5000、李書記5000、陳副校長4000、李部長3000、趙副省長3000、聞教授5000……晚宴還沒正式開席,田大教授就給基金會募集了三十多萬的善款。
看着他那眉飛色舞的樣子,被殃及池魚的樑建國就是一肚子氣,忍不住地跑到他身邊,笑罵道:“兄弟,你這頓飯還真不是一般的貴。沒想到,真沒想到你小子居然也會殺熟,而且殺得還這麼狠。”
田文建給了他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殺你是看得起你,一般人我還懶得殺呢。”
樑建國樂了,指着正陪高老前輩說話的小娜,忍不住地來了句:“兄弟,你盡幹這缺德事,就不怕生個兒子沒……”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就知道這小子沒好話,不等他說完,田文建就狠掐了下他的大腿,笑罵道:“老百姓是怎麼說你們來着?哦……對了,是警匪一家,我這是幫你小子積德,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