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風停了,但雨還沒停。
第一次進315廠大院,田文建十分好奇,婉拒了兩位領導的好意,打着雨傘沿廠區主幹道漫步回去。剛走出315廠醫院左側的廠區東門,就見兩個人影撐着一把傘,往門診的方向走來。
這麼大雨,都是誰啊?田文建幾步趕上前去,一看,樂了,原來是護花使者在送小辣椒。
“姐夫,對不起哦。”
小辣椒驀地躥了過來,躲進田大院長的雨傘,小鳥依人般地依偎在他身邊,一臉歉意地嘀咕道:“劉大姐非得讓我去家吃飯,韓大姐也在,我不好意思不去,你吃飯了沒有?”
看着那個打傘的中尉軍官,田大院長意識到許師長和王政委爲什麼出來吃飯了。小辣椒身份特殊,這介紹對象的事他們自然不會摻和,正好趁這個機會出來敲打敲打自己。
見那中尉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緊握着傘把呼哧呼哧直喘氣,田大院長連忙笑道:“我是於小梅的姐夫,見到你很高興。”
什麼姐夫?
儘管今天是第一次正式見面,但魏成山對小辣椒的家庭情況並不是一無所知。看着夢中情人挽着人家的胳膊,魏成山的腸子都快氣斷了。
還沒等他開口,小辣椒就嬌笑着介紹道:“姐夫,他就是警衛二連副指魏成山。”不知道她是有意還是無意,把副指的副說得特別重。
爲了替小辣椒遮風擋雨,魏成山整個後背都溼漉漉的,這讓田大院長很滿意,甚至還很難得的伸出右手,熱情地招呼道:“小梅前些天還提起你,久仰,久仰。”
握手,握什麼手?
見田院長穿着一身士兵軍裝,肩上只扛着一條槓,在上下級觀念極其嚴肅的警衛連,呆久了的魏成山,禁不住流露出一絲不屑的神情,狠瞪了他一眼後,頭也不回的往大營門方向走去。
“咦……你這人怎麼這樣啊?”小辣椒急了,指着他的後背就高喊道。
“人家誤會了!”田大院長給了她個白眼,哭笑不得地提醒道:“還不快追?”
小辣椒揚起頭來,一臉憤憤不平的表情,撅嘴道:“就一起吃了頓飯而已,憑什麼呀?”
田文建反應了過來,似笑非笑地問道:“小姨子,你該不會是故意吧?”
“不這樣他還得纏着我。”
小辣椒鬆開了胳膊,歡呼雀躍般地跑進門診大廳,一邊甩着腳上的雨水,一邊狡黠地笑道:“傻不愣嘰的,又不成熟,整個一箇中尉公務員。早知道這樣,這頓飯就不去吃了。”
公務員就是領導的勤務兵,對他而言許師長夫婦就是天,可想而知他在師長和政委的家屬面前,能有什麼樣表現?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氣後,苦笑着說道:“小夥子長得挺帥,對你又挺上心。小姨子,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長得帥的人多呢,又不是他一個。”
由於在軍區大院裡長大,很多時候她都忽略了自己的姓別,混在男兵隊列裡出艹、打球、踢球,很少有心理障礙。有時候也許過分了,出格了,自己還沒意識到,對方率先低頭紅臉,比她還女兒態,一點都不成熟。
在小辣椒看來,魏成山就是那種最不成熟的男人。而男人最大的魅力就是成熟和智慧,成熟的男人才有質感、有張力、有深度,能洞察人生、感召生命、調動情感,才能給人無限遐想和神秘的誘惑力。
可惜她周圍成熟智慧的男人太少,能對話的又都不是自由之身。父親晉升爲將軍後,年輕軍官們更是對她唯唯是諾。也正因爲如此,她才強烈的要求來東空工作,儘可能遠離那些帶着面具的人。
男人的格局越來越小了,雖穿着軍裝卻看不出一點陽剛之氣。想到這些,小辣椒禁不住地多看了田文建幾眼。
想什麼呢?他是姐夫,他是一個兵。感覺臉上發燙,小辣椒意識到自己胡思亂想了,連忙飛快地跑進護士值班室,“嘭”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瘋瘋癲癲的!”
田大院長搖頭笑罵了一句後,走進藥房值班室,看有沒有他的傳真。
與往常一樣,藥房裡空空如也。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衛生員小鄭準是跑外科值班室看電視去了。大開着的門診大門,虛掩着的藥房門,把田大院長給氣歪了。暗想就算賊進來把藥品搬光,這幫值夜班的傢伙都不會知道。
見辦公桌上放着一份省報社文件紙擡頭的傳真,田文建連忙如獲至寶的抓了起來。
賀秉蘇,62歲,省一院前外科主任兼省醫科大學教授;成虎,63歲,省四院前呼吸科主任;康南澤,65歲,前江城市第一人民醫院副院長、心血管科專家;羅瑞巖,66歲,前省二院血液科主任……不但聯繫電話、家庭住址、家庭情況一應俱全,甚至還標註了老專家們的個人喜好,以及退休後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繼續留在醫院發揮餘熱的原因。
十三位老專家的簡歷,讓田大院長欣喜若狂,立即放下手中的簡歷,抓起電話就通知文隊長等人。
半小時後,文隊長、楊教導員、韓主任、姜所長和軍招吳所長,乘救護車急匆匆的從內場趕到了門診。楊教導員剛走進大廳,就火急火燎的喊道:“小田,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進來再說,進來再說。”田大院長從藥房窗口探出頭來,眉飛色舞地笑道。
外面動靜這麼大,呂軍醫、小辣椒和小鄭連忙跑了出來。見隊領導們都來了,一個個尷尬的抓耳撓腮。
值班時間串崗看電視,要是平時楊教導員肯定會說上幾句,但今天卻是個例外,不但沒有批評他們,甚至還擺了擺手,若無其事地來了句:“沒你們的事,該幹嘛幹嘛去。”
都這麼晚了,外面還下着傾盆大雨,隊支委傾巢而出,這麼大陣仗,呂軍醫怎麼也不敢相信沒事,連忙掩上烏煙瘴氣的值班室門,悻悻地問道:“隊長、教導員,真沒事?”
“要有事,那也是你多事!”
都已經準備走馬上任副局長的人了,文啓鳴可不想得罪人,不等楊教導員開口,就笑容面滿的把他們趕進了外科值班室。
揭老底的事只在小範圍內傳播,除了師領導和韓主任知道之外,連站領導都不知道,更別提一直被矇在鼓裡的楊教導員了。躊躇滿志正準備大幹一場的楊曉光,急不可耐的接過簡歷,就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韓主任則用極其複雜的眼神,一會看看興高采烈的田院長,一會瞧瞧滿面春風的文啓鳴。
“教導員,看完沒有?”見楊曉光抓着簡歷不放鬆,文啓鳴急了,忍不住的問了句。
楊曉光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將簡歷遞給文隊長,激動不已地說道:“外科、內科、呼吸科、心血管科、神經內科、婦科專家應有盡有,同志們……只要能把他們請回來,那咱們的醫療水平可不止上一個臺階吆!”
“老專家很多,但他們退休後又被醫院或醫學院返聘了回去。”
田大院長點上了根香菸,無奈地苦笑道:“我朋友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這十三位賦閒在家的專家。找到是一回事,能不能請回來又是一回事。他們沒有返聘的原因上面都有,大家看完再說。”
不是脾氣特別暴躁,就是有家庭問題。十三位專家各有各的特點,想把他們都請回來,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看着簡歷上標註的一系列原因,衆人的心情頓時沉到了谷底。
“省一院的賀主任最好辦,他之所以拒絕接受返聘,就因爲要在家輔導孫子考大學。”韓主任沉思了片刻後,指着簡歷上的賀主任,微笑着說道:“如果我們把他孫子送進軍校,那這個問題是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韓主任能說這樣的話,就表示她有辦法解決考軍校的問題。田大院長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便順水推舟地說道:“韓大姐,那省一院的賀主任就交給您了。”
“我說的是如果!”
韓主任哪能不明白田大院長的意思,狠瞪了他一眼後,毫無底氣地說道:“如果人家不願意上軍校,或者學習成績像我家丫丫那麼差,那我也無能爲力。”
這樣的大事也就韓主任能辦,楊教導員反應了過來,連忙笑道:“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嘛,賀主任的事就這麼着了,大家還是想想其他人吧。”
文啓鳴點了點頭,指着桌上的簡歷,說道:“省四院的成主任不就是脾氣大了點嗎?人家醫術高超,再大的脾氣我們也得忍着,我看這也不是問題。”
這個頭一開,衆人的心思頓時活洛了起來,接二連三的提出了一系列建設姓意見,連軍招吳所長都信誓旦旦的保證,把前江城市第一人民醫院的康副院長請回來。
激烈的討論,一直進行了深夜十二點。想人所想、急人所急的招聘方案,也隨之確定了下來。楊教導員看了看掛鐘上的時間,若有所思地說道:“體檢工作明天下午就結束,後天就是星期六,要不我們後天就帶着足夠的誠意去江城請人。”
“人請不回來,我們的廣告就不能鋪開。星期六就星期六,我看行。”想到可以順道回去看看摯愛戀人,田大院長第一個舉手贊成。
“都誰去?”韓主任想了想之後,淡淡地問道。
楊教導員站了起來,意氣風發地說道:“我們六個都去唄!不全去怎麼能體現出我們的誠意。”
令人倍感意外的是,田大院長竟然若無其事地來了句:“隊長就不用去吧?”
“爲什麼?隊長不去怎麼行?”姜所長一愣,忍不住地問道。
有些事情是瞞不過去的,就算刻意保密,師裡也會在這幾天任命一個新隊長。田文建權衡了一番後,看了一眼文啓鳴,微笑着說道:“隊長,還是你自己說吧。”
見衆人齊刷刷的朝自己看來,文啓鳴乾咳了兩聲,不無興奮地笑道:“我轉業的事大家是知道的,現在出了點小問題,可能轉業時間會提前一點,快的話也就這兩個月。請專家是件大事,如果讓人家感覺我們內部不穩,那……那……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小田說得對,我去不太合適。”
除韓主任之外,衆人無不被這個消息驚呆了。楊曉光愣了好一會後才緩過神來,緊盯着文啓鳴,急不可耐地問道:“隊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隊長,你不去幹休所了?”姜所長也反應了過來,緊抓着文啓鳴的胳膊,急切地問道:“時間這麼急,工作怎麼聯繫啊?”
“隊長的事就不用大家艹心了。”韓主任沖田大院長笑了笑,隨即轉過身來,和聲細語地說道:“開發區衛生局副局長,就算轉業了咱們也能天天見面。”
“真的?”楊曉光一臉驚訝到極點的表情。
“真的。”
文啓鳴點了點頭,眉開眼笑地說道:“我進衛生局,小燕進供電局,就在機場路那頭,咱們什麼時候想見面都行。”
老隊長轉業時安置環境比現在好,回老家後也就幹了個衛生防疫站副站長。一晃眼六年過去了,地方的就業形勢越來越緊迫,文隊長竟然能幹上副局長,而且還是駐地的衛生局副局長。
想到這些,姜所長指着文隊長,就假着生氣地說道:“隊長,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搞地下工作了?揹着我們幹這麼大事,太不仗義了。”
軍招吳所長也是快到站了人了,見人家有了好出路,便忍不住地笑道:“隊長,雖然我加入衛生隊時間不長,但你的命令我可從沒含糊過啊。資源共享我不敢奢望,但您無論如何也得幫兄弟一把。”
什麼可以說,什麼不能說,文啓鳴還是知道的。餘光瞄了一眼笑眯眯的田大院長後,就信口開河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事我已經跑了幾年了,要不我能打十幾份請調報告?瞞着大家是我不對,等我上任一定擺酒賠罪。”
見姜所長有點失落,韓主任便意味深長地笑道:“老薑,隊長以後要忙着辦轉業手續,業務這頭你得擔起來啊。”
晚上喝酒時沒有問新隊長人選,也懶得問。韓主任這一開口,田文建猛地反應了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恭喜姜所長,賀喜姜所長,看來不但文隊長要請客,您馬上也要請客了。”
衛生隊隊長從未外調過,都是從隊裡產生。姜正寶不但是所有所長中唯一的支委,而且還是資歷最老的所長。文啓鳴一走,那這個正營不是他是誰?
太突然了,姜所長怎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愣是坐那發呆。
“這事基本上已經定了。”韓主任拍了拍他肩膀,呵呵笑道:“明天康政委就會找你,老薑,做好談話準備吧。”
看着姜所長那副瞪目結舌的樣子,文啓鳴禁不住地大笑道:“跟我那會一樣,老薑,習慣了就好。說句心裡話……你可比我幸運多了,不但接手的不是個爛攤子,而且還會有意外的驚喜呀。”
“韓大姐、隊長、教導員,我……我……我……”
“我什麼我?”韓井雲指着他口袋,格格笑道:“什麼話都不用說了,準備一個月的工資請客就行。”
相處了近四個月,姜正寶是個什麼樣的人,楊曉光是一清二楚。文啓鳴的突然轉業雖然讓他有點遺憾,但想到能跟姜正寶這麼個好好先生搭班子還是非常欣慰,連忙緊握着他的雙手,煞有介事地說道:“老薑,祝賀你。雖然正式任命還沒下,但我先當着大家表個態,我會像配合文隊長那樣,全力配合你的工作。”
老隊長還沒走,正式任命也沒下,姜所長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看着他那手足無措、尷尬無比的樣子,田文建連忙打起了圓場,揉着肚子笑道:“各位領導,我現在是餓得前胸貼後背,擇曰不如撞曰,要不讓未來的副局長或未來的隊長先請頓夜宵算了?”
“我沒意見,不過這大半夜的,外面還下着雨,到哪吃夜宵?”韓主任指了指門外,苦笑着說道。
沒幾天就走人了,可不能在最後的任期內出事。生怕田文建要求開救護車去市區吃夜宵的文啓鳴,連忙舉手笑道:“到我家去,全到我家去,今天的夜宵我來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