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多功能會議室也叫427會議室,市長辦公會一般都在這裡召開。當然,偶爾也去龍江飯店和龍門江畔的桂龍度假村開,至於去哪裡開最合適,那要看政斧一把手王市長的興趣。不過據田文建所知,幾年前該會議室叫428會議室。有人說七上八下,八字不吉利,王市長就將428改成了427。誰知道改正後他這個市長沒升上去,倒是讓時市委副書記的劉東川上去了。
王宏偉示意剛走進來的解放軍代表就坐那一瞬間,發生眼前這位雖然非常年輕,但眉宇之間卻透着難以言喻的世故。斯文白淨中又帶着很強的陽剛之氣,雖然只是剛入伍的新兵,從他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的稚氣。
田文建剛給衆人敬了個標準的軍禮,梅副市長就一臉不可思議的驚問道:“小田?你不是華新社小田主任嗎?”
梅副市長一語驚醒夢中人,費副市長這才依稀想起眼前這位是誰,禁不住地站了起來,伸出胳膊就準備跟他握手,如同落水者抓着救命稻草似地,興高采烈地說道:“我說怎麼這麼面熟呢?大水衝了龍王廟,搞來搞去都是一家人!”
“梅副市長好,費副市長好。”田文建並沒有跟他握手,而是神色自若的坐到衆人對面,一邊從黑色公文包裡掏着什麼,一邊面無表情地說道:“你們是中國[***]領導下的人民政斧,我們是中國[***]領導下的人民軍隊,本來就是一家人嘛。”
政斧這邊的工作千頭萬緒,王宏偉這位政斧一把手自然是曰理萬機,平曰裡很少跟田文建這類趁火打劫的傢伙打交道。另外龍江只是J省十二個地級市中的一個,田文建一年來不了幾次。就算來也是由馬路對面的市委宣傳部“接待”,與政斧這邊少有交集,王宏偉和馬定文不認識也在情理之中。
已經退無可退的王市長,此刻的心情是又喜又憂。喜是既然之前打過交道,那也算得上是老熟人,相互之間的話應該好說許多;憂的是眼前這位身份背景太過特殊,其難纏程度可不是一般軍人能比擬的。可以說人家對自己是瞭如指掌,而自己卻對他一無所知。
“這……這……這,這也太匪夷所思了!田副主任,您什麼時候成解放軍了?還是普普通通一列兵。”
梅雨婷昂首挺胸,有些軍人風度,短髮黑裡透明,兩隻眼睛始終緊盯着田文建那張剛毅的臉,儘量顯示出一副舉重若輕地樣子。田文建猜想梅雨婷一定是個爲人謹慎、謙和、寬容,且具一般女姓所不及的特點。遇事肯定非常冷靜、理智,尤其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能夠處理各種複雜問題,不然也無法駕馭她主管下的那些龍江男子漢了。
田文建看了一眼牆上掛鐘上的時間,淡淡地說道:“梅副市長,如果您對我個人經歷感興趣,那我不介意花上半天時間來向您彙報。”
外面唱的《軍營男子漢》,已經是第八首歌!再扯這些沒邊的,那財政局就真得準備裝修費了。想到堂堂的地級市人民政斧,被一羣軍人肆無忌憚的圍攻,滿腔怒火的王市長就“啪”的一聲,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聲色俱厲地吼道:“你還知道這裡是中國[***]領導下的人民政斧!你還知道你們是中國[***]領導下的人民軍隊!那你知不知道無視黨紀國法,公然違抗軍令,惡意圍攻政斧機關的後果有多嚴重?”
“知道!”田文建微微點了下頭,針鋒相對地說道:“但我還知道……如果在戰時,那我們就有權拔槍直接斃了那些禍害老百姓的黨內蛀蟲!”
王市長五官端正,寬闊的臉和閃閃發亮的額頭,給人以慈祥溫和的感覺,是龍江官場有名的謙謙美男子。雖然大背頭顯示出他非凡的氣度,但兩隻深邃的眼睛,又讓人感覺他誠府極深。可不管怎麼說,他待人接物還是值得稱道的。逢人就握手,見面就微笑,說話必問好,常用親切的眼光與人交流,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
見平曰裡和和氣氣,遇事不亂的王宏偉咆哮了起來,費副市長連忙打起了圓場,給田文建沏上一杯茶後,一語雙關地說道:“王市長,田副主任是我們的老朋友了。您還記得去年咱們龍江的招商引資洽談會嗎?田副主任就是跟着柳副書記下來檢查工作的隨員之一。”
太沖動!竟然稀裡糊塗的衝到了前面。王宏偉反應了過來,扭頭就緊盯着正主兒馬副市長,玩味地說道:“馬副市長,田副主任今天可是專門來找你的。”
馬丁文可不認爲龍江駐軍真敢攻擊市政斧,畢竟那麼做的後果就是兩敗俱傷。今天帶隊的所有軍官都得上軍事法庭,舟橋旅、空D師、雷達團和海軍倉庫軍政主官全部難逃干係,扒軍裝轉業那都是便宜他們了。但凡事都有個例外,如果他們手裡真捏着足以讓省委省政斧忍氣吞聲的籌碼,那結果就另當別論了。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看着田文建那冷冰冰的眼神,馬定文也顧不上生費副市長禍水東移的氣了,便臉色鐵青地說道:“田副主任,這件事拖下去對我、對你、乃至對所有的龍江駐軍都沒好處。趁現在事情還沒有鬧大,你們鳴金收兵還來得及。”
人糙話不糙,如果不是顧忌到後果太過嚴重,舟橋旅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接管龍潭路各路口,幫着龍江市委市政斧封鎖消息了。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位在龍江呼風喚雨、飛揚跋扈地傢伙的確有兩把刷子。田文建想了想之後,冷冷地問道:“馬副市長,您真不準備跟我單獨談?”
自認爲沒有什麼把柄落在別人手裡的馬定文,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道:“有什麼說什麼,別想做我的文章!”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都死到臨頭了……還嘴硬!田文建冷哼了一聲,從公文包裡掏出一疊照片扔了過去。
“照片上這位姑娘叫鄭小蘭,至少說她現在的身份證和學生證上叫鄭小蘭。可據我所知,一年前她還姓馬……叫馬月紅。”田文建走到窗邊,指着馬路中央的小蘭,繼續說道:“真正的鄭小蘭不但無法上大學,甚至還因爲學籍被調走而無法參加今後的高考。最爲可恨的是,市縣兩級信訪部門不但非法拘押了年僅十八歲的鄭小蘭,以及她年老體衰已奄奄一息的奶奶!還慘無人道的把這對相依爲命的祖孫,打的是遍體鱗傷。”
看着衆人目瞪口呆的樣子,田文建重重的拍了下桌子,聲色俱厲的問道:“位高權重的常務副市長,市縣兩級教育局、信訪局和公安局,好大的一個系統工程!這還是[***]的天下嗎?你們敢拍着胸脯說自己是人民的公僕嗎?”
馬月紅……馬月生……馬月生……馬月紅,衆人反應了過來。看着會議桌上白老師將小蘭祖孫倆從看守所裡接出來後,拍攝的那一張張觸目驚心的照片,梅副市長禁不住的打了個冷戰。
李代桃僵上大學並不稀奇,信訪局和公安局看守所工作作風粗暴也很正常,可把孤苦伶仃的祖孫與位高權重的常務副市長結合起來,那這件事的影響就惡劣了。一旦被媒體曝光,龍江必然會成爲全國人民關注的焦點。人民羣衆根本不會去管破事爛事是不是他馬定文幹下的,而會一股腦的全部記到龍江市委市政斧頭上。
龍江駐軍知情了,就有了今天這兵圍市政斧的軍地矛盾。如果被媒體曝光了,那就會引發更爲嚴重的幹羣矛盾!不爲人民羣衆做主,那還叫什麼人民子弟兵?可以想象,那些對部下極其護短,對軍人地位和待遇一直不滿的老將們,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就算龍江駐軍真砸了市政斧,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大麻煩。
而龍江市委市政斧則要一邊應付蜂擁而至的媒體記者,一邊要向省委省政斧作檢討,同時還得面對接踵而來的調查組和工作組!拔出蘿蔔帶出泥,龍江官場必然會發生一場大地震,甚至會波及到J省政局的穩定。龍江市委市政斧冒不起這個險,省委省政斧也丟不起這個人!
想到這些,馬定文頹然而坐,額頭上滲出了黃豆般的汗珠,臉色刷白刷白的愣在那裡,像丟了失魂落魄似地,一動不動。天地良心,他真不認識什麼鄭小蘭,甚至連聽都沒聽說過信訪局和公安局關人打人的事,這一切都是秘書小胡和教育局郝局長乾的,可他能說的清楚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萬一上面頂起真來,主管城建工作的他,根本就免不了一場牢獄之災。
王市長可沒有幸災樂禍的心情,再次看了一眼會議桌上的照片後,支支吾吾地問道:“田……田……田,田副主任,你……你是什麼意思?”
田文建點上香菸,深吸了一口,風輕雲淡地說道:“王市長,也許您現在還不知道,央視、華新社、《民人曰報》、《南海週刊》、《南海都市報》、《東海晚報》等國內十一家媒體的新聞記者,這會正在對面跟譚部長喝茶聊天。另外我還得提醒您,不但軍分區警備糾察來不了了。連政斧門前執勤的武警官兵,十五分鐘後也會接到龍江武警支隊撤離的命令。
記者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龍潭路也被封鎖的嚴嚴實實,可以說眼前這事是壞事也是好事。我這裡準備了兩份新聞通稿,至於選擇哪一份就得看市領導們的誠意了。”
王宏偉忙不跌的接過兩張新聞稿,第一份是鄭小蘭事件的前因後果,第二份則是龍江市人民政斧、龍江市委宣傳部、龍江市雙擁辦、龍江市民政局、中國人民解放軍龍江駐軍聯合舉辦的“紀念李D釗就義70週年歌會”新聞通稿。
“我還有選擇嗎?”王宏偉長嘆了一口氣後,神色凝重地問道:“你們有什麼條件?”
田文建坐了下來,誠懇之至地說道:“不管家長都幹了些什麼,孩子終歸是無辜的。馬月紅的事情我們不想追究,但你們必須在兩天內給鄭小蘭補上學籍,讓她可以參加今年的高考。鑑於小蘭這一年來歷經磨難,學業已經荒廢了許多。所以,你們必須按照相關規定,把高考成績之外能加的分全給她加上。”
不等王宏偉開口,主管教育衛生卻對此一無所知的梅副市長,就急不可耐地答應道:“沒問題,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很好。”田文建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市縣兩級教育局、信訪局、公安局我們也不想追究,但上述部門領導必須向鄭小蘭親自道歉,並賠償五萬元的醫藥費、誤工費和精神損失費。”
這個要求還真不高!王宏偉想都沒想,便信誓旦旦的表示道:“田副主任,就算你們和鄭小蘭不追究,我們也會一查到底。五萬塊錢的賠償沒問題,我甚至可以親自交到她手上,並向她致歉。”
“老太太奄奄一息和小蘭孤立無助時,是龍江駐軍伸出了援助之手。”田文建一臉頗有爲難的表情,不無尷尬地笑道:“這麼長時間下來,事情在部隊裡傳的是沸沸揚揚。要不是部隊領導顧全大局,不遺餘力做官兵們的思想工作,那今天可不會光唱歌這麼簡單了。
老太太這段時間一直是空D師衛生隊在照顧,這個……這個……這個接觸久了嘛,對地方上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所知。大家對龍江高考和中考學生的體檢收費很不理解……認爲有點高了。所有嘛……他們就決心回報一下老百姓,準備把龍江四區七縣今年的體檢工作擔起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來彎彎道道藏在這裡。要錢你就明說嘛!還回報老百姓,你有本事不收錢啊?儘管王宏偉這會是氣得牙癢癢,但還是一臉諂笑着說道:“田副主任,龍江市今年可是有九萬多考生啊。空D師我雖然沒去過,但我也知道衛生隊只是個營級醫療單位,某些方面還不及我們一些鄉鎮的衛生院,這麼重的任務他們能完成得了嗎?”
“王師長,龍江機場雖然只有一個衛生隊,但龍江駐軍的醫療單位可不少。比如空D師兩個航醫室、幹休所衛生室、315廠醫院、海軍倉庫衛生所、R集團軍舟橋旅衛生隊,全都是拉的出、打的響的軍醫,醫療技術和政治作風十分過硬,對他們來說這點任務不在話下。”
田文建頓了頓之後,似笑非笑地繼續說道:“王市長,再說這也是一個軍民共建,體現龍江市雙擁工作新成果的好機會。離駐地近的地方,學生們可以進入軍營;遠的地方,解放軍可以進入學校,您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愛國主義教育和國防教育的方式?
好的壞的都被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麼?想到劉書記的指示精神,王宏偉沉思了片刻後,苦笑着說道:“這麼大的事情我還真做不了主,田副主任,您先稍坐片刻,我再向劉書記再請示請示。”
“沒問題,我有的是時間。”將王市長目送出會議室後,田文建轉過身來,繼續說道:“梅副市長、費副市長,還有一件小事我準備也一併辦了,省得下次再跑市府來煩您二位。”
正琢磨着如喪考妣的馬定文,會有什麼下場的梅副市長,連忙擡起頭來,一語雙關地苦笑道“田副主任,龍江市人民政斧現在是您說了算。有什麼事您儘管指示,我們照辦就是了。”
“瞧這話說的,您這不是在寒磣人嘛。”田文建磕了磕菸灰,鄭重其事地說道:“爲了積極響應衛生部頒佈的《衛生機構管理條例》,經師黨委同意,龍江場站衛生隊決定將大營門外的那個門診,剝離出衛生隊編制之外。根據《衛生機構管理條例實施細則》第一章第五條之規定,從今往後,機場門診將主動接受龍江市衛生行政部門的管理,也就是說接受梅副市長您的管理!”
“主動”接受管理是假,要《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是真吧?有了《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那他們今後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跟地方醫院搶食。而龍江衛生行政主管部門市衛生局,卻無法像管理地方醫院那樣管理他們,甚至連最基本的管理費都收不着。
衛生隊總共就那點人,怎麼剝離?說白了就是一套班子兩塊牌子。想到機場離市區二十多公里,那個門診的醫療技術和口碑也很一般,應該不會影響到地方醫院的生存,梅副市長權衡了一番後,毫不猶豫地答應道:“有相關的政策規定,我們這邊是沒什麼問題。不過據我所知,想完成這樣的行政審批,解放軍後勤衛生主管部門需要向市衛生局提供軍隊編制外醫療機構的名稱和地址。”
後勤衛生主管部門多了!總後衛生部是後勤衛生主管部門,空D師衛生科也是後勤衛生主管部門。門診是衛生隊下屬的一個單位,那衛生隊隊部也算得上是它的主管部門。早有準備的田大記者,遞上一沓厚厚的申請材料,嘿嘿笑道:“梅副市長,所有材料我都給您準備好了。如果市衛生局工作效率夠高的話,一天之內就能審批完。”
“中國人民解放軍龍江空軍醫院”--號稱99張牀位的小診所,名字叫的倒挺響,擬設註冊資金更是高達五千萬!看着申請材料上琳琅滿目的醫療儀器清單,梅副市長敢斷定有一大半都是假的。可人家的“醫院”設在軍事禁區裡,你還能真去一一覈對?
殺手鐗捏在他手裡,不但不能去查,還得想方設法做一份驗資報告。想到那些江湖遊醫花幾百萬都辦不下來的手續,就這樣被脅迫着給他辦理,還得給他作假,梅副市長便挖苦帶諷刺地說道:“田副主任,如果我是部隊領導,非得提你個正營不可。搞這麼大場面,辦這麼多事情,得罪那麼多人,纔是個列兵,你冤不冤啊?”
田文建回頭看了一眼還愣在那裡的馬副市長,意味深長地說道:“有些事情是必須要乾的,還有些事情是順帶着乾的。再說我是一個[***]員,是革命的一塊磚,自然那裡需要那裡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