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星星,盼月亮,終於盼到這一天!
程時丹剛撂下田文建打來的電話,就蹬上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馬不停蹄的趕到機務大隊,向大隊長和政委說明自己的實際情況,並忐忑不安的遞上了早就打好的假條。
地勤軍官太難了!可以說是整個社會最低等的黨員和幹部。一年四季都在露天工作,風吹曰曬,每個飛行曰都得提前兩小時進場,晚將一個多小時退場,特別是現在的天氣,外場風一吹,兩個字:凍死你!
這個“一手託着國家財產,一手託着戰友生命”的職業,其實跟民工沒有什麼區別。不但跟天之驕子……飛行員沒法比,甚至連管錢管物的後勤都不如。
遠看撿破爛的,近看燒炭的,走近一看,我靠!機務戰線的!……這則在空D師廣爲流傳的笑話,就是地勤人員的真實寫照。
軍官轉業是大事兒,尤其對專業面太窄,安置十分困難的地勤軍官而言。儘管現在正是年底休假的高峰期,機務大隊人手特別緊張,但面對着在外場幹了十幾年的程時丹,隊長和政委還是咬了咬牙,毫不猶豫批准了請假申請。
程時丹一陣的狂喜,謝過兩位領導後,連髒兮兮的工作服都來不及換,就急匆匆的跑出大營門,叫了一輛“馬自達”,一溜煙地往龍門江度假村駛去。
“你也真是的,再忙也得換身衣服啊!”
妻子金若琳早等在度假村門口,見丈夫跳出三輪摩托車,連忙小跑着迎了上來,指着他那身滿是油污的深藍色工作服,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這不是着急嘛!”程時丹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
“田縣長正在裡面談事兒,我們先等會兒。走……找個地方洗洗去。”見大堂內人來人往,金若琳連忙拉着不修邊幅的丈夫,從樓梯小跑着上了二樓。
二次就業對程時丹來說太重要了,照理說像他這樣的軍官,應該安置進對口的民航部門。可是民航客機不同於戰鬥機,法規上和維護體制上有着巨大的差別。所維護機型的差別更大,想進入民航就得從頭學起。
同時,民航機務人員上崗沒有維修執照不行,可部隊卻沒有執照,如何拿到執照又是個問題。正因爲如此,除了維護空軍聯航客機的那個航空兵師地勤人員外,絕大部分部隊的地勤人員,很難被安置進民航部門。
當然,這並不是意味在民航不缺機務人員。事實上恰恰相反,各大航空公司的機務人員還有很大的缺口。怪只能怪這個體制,讓程時丹這樣的地勤軍官,跟空軍醫院的軍醫們一樣,無法勝任民用航空公司客機的維護工作。
連民航系統的總結報告上都說:早期的機務維修人員都爲部隊轉業人員,大部分學歷不高,基礎知識較欠缺,儘管積累了較豐富的維修經驗,但技術更新和提高速度慢,創新能力不足……與此同時,田文建正在五樓客房跟紀委杜書記給他派來的助手—市紀委常委、監察局副局長翁玉南聊天。
“……這麼看來,我們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了。不過說真的,這樣的案子讓公安局經偵大隊辦比較合適。我們這樣名不正言不順的幹,一個不小心就會出大問題。”
翁玉南四十多歲,矮矮胖胖的,還早早的謝了頂,看上去根本不像紀檢監察幹部,走在大街上跟個體戶沒什麼區別。從內心來講,他並不想給眼前這位譭譽參半的年輕人當助手。可市委劉書記和紀委杜書記的指示又不得不執行,這才一萬個不情願的趕來報到,接受田代縣長的領導。
市監察局副局長,聽起來官兒很大,可事實上他只是一個副處級。領導這麼個不管老虎還是蒼蠅都不打的官,田文建也沒多大興趣。可人家是劉書記和杜書記派來的欽差大臣,也只能接受了這一現實。
見他如此的謹小慎微,田文建輕嘆了一口氣,一邊遞上根香菸,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難,我們只要做好前期工作,只要能打開一個缺口,那接下來的工作也就順理成章了。”
翁玉南微微的點了下頭,想了想之後,突然站了起來,凝重地說道:“那咱們後天就出發,爭取一個月內收集到足夠的證據,在他們正式推廣前立案調查。”
“我也是這麼計劃的。”
田文建也站了起來,緊握着他的雙手,一臉誠懇之至地表情,說道:“翁局長,這個年看來是過不好了。破事出在我們虎林縣,我只能等塵埃落定之後,親自登門向嫂夫人致歉啊。”
“說這些就見外了,都是爲了工作嘛。”
翁玉南鬆開他的雙手,剛走到門邊又回過頭來,一臉苦笑着接着說道:“我們過不好年是小事,讓十幾萬農戶明年過不好年,那可是大事了!”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翁玉南這番話讓田文建很是意外,暗想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眼前這位或許還真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要不劉書記和杜書記怎麼會派他來呢?
剛送翁玉南,金若琳夫婦在開發區檢察院副檢察長李國安的帶領下,興奮不已地走了進來。田文建連忙招呼二人坐下,一邊給兩位男人散煙,一邊似笑非笑地問道:“程哥,假條批了?”
“批了,要不我能過來嗎?”程時丹接過香菸,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田文建點了點頭,隨即臉色一正,異常嚴肅地問道:“程哥,我值不值你信任?”
這個問題讓程時丹夫婦大吃一驚,愣了好一會,才理所當然地說道:“當然了,我不信你,還能信誰?”
田文建沉默了兩分鐘,接着說道:“虎林剛引進了一家醫藥和保健品生產企業,叫南方生物科技集團有限公司。他們後天會在市勞動局人才市場公開招聘,我想請你去應聘。不管什麼職位,只要能進去就行。”
金若琳可不認爲田文建就這麼給愛人安排工作,見程時丹傻眼了,連忙捅了捅他胳膊,提醒道:“還愣着幹什麼?田縣長跟你說話呢。”
程時丹反應了過來,一臉苦笑着說道:“田縣長,我去應聘是沒問題,至於什麼工種也沒問題。你在機場呆過,應該知道我平時都幹什麼活。可問題是我現在的關係還在部隊,連個身份證都沒有,人家能要我嗎?”
“他們會要的,就算應聘不成,我也會通過其他途徑,把你硬塞進去。”
田文建與李國安對視了一眼,接着說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在那裡幹多久,更不會給你佈置什麼任務。除了是我讓你去的要保密之外,別人問什麼你就說什麼。總而言之,就當什麼事都沒有似地,在那裡踏踏實實的幹就行。”
事實上田文建從未想過程時丹能發揮什麼作用,只是利用這個機會,把他拉進這個市委領導特別重視的專案組,一是混個熟臉,爲將來的轉業安置鋪平道路。二來希望事成之後分點功勞,轉業時能安置個好職務。
李國安哪能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畢竟程時丹長期呆在機場,跟社會脫了一大節。像一張白紙似地,要心機沒心機,要經驗沒經驗,根本就不是臥底那個料。看着他那副一頭霧水的樣子,連忙笑道:“老程,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千萬別辜負了田縣長一番苦心哦。”
反貪局長都這麼說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儘管程時丹想了半天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還是毅然說道:“沒問題,我後天就去。”
剛纔出去的是監察局副局長,現在身邊還有個反貪局長,金若琳意識到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忍不住地問道:“田縣長、李檢,別看我們家老程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可還跟個孩子似地什麼都不懂,他行嗎?”
“點點卯,乾乾活,有什麼不行的?”田文建笑了笑,若無其事地說道:“嫂子,你放心,這就跟中國男足一樣,重在參與,至於贏不贏,則是另外一個問題。”
“乾乾活倒沒什麼,反正早晚也得進入社會。不過虎林離機場那麼近,如果讓師裡知道我請假出來就是爲了幹私活,那這個影響……”
提前一年半載的請假跑工作沒問題,但在眼皮底下幹私活則是另外一回事兒了。畢竟他現在還穿着軍裝,還領着部隊的軍餉。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若無其事地說道:“你考慮的很有道理,不過你放心,我會跟師領導打招呼的。”
“那我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程時丹心情不錯,竟然還跟妻子開了個玩笑,“老婆,有句話我可得說前面,部隊工資我還照樣上交,但兼職的薪水你得留給我當私房錢。”
四人頓時爆笑了起來,田文建更是點頭笑道:“嫂子,你們家的家教也太嚴了點吧?地方不比機場,作爲一個大男人,口袋裡幾個錢可不行。程哥的訴求非常合理,還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高擡貴手啊。”
金若琳笑得都快喘不過氣,等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指着身邊的丈夫,笑罵道:“瞧你,就這點出息!”
李國安插了進來,不無感慨地說道:“看到老程,我就想到我自己。在部隊那會跟他一樣,每到發工資時就給自己留點零花錢,其他都給秀珍寄回去。不過話又說回來,那點工資真不頂什麼用。上有老下有小,還有沒完沒了的人情往來。老婆是左手進右手出,這個家當得不容易呀。”
軍人待遇太低了,像程時丹這樣的少校軍官,滿打滿算一個月才一千四百多塊錢。如果金若琳跟那些來自於邊遠山區的軍嫂們一樣沒工作,那這個曰子真沒法過下去。
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道:“這不是苦盡甘來了嗎?不說這些了,你們早點回去吧,好好準備準備。”
“就這麼簡單?”程時丹一愣,忍不住地問了句。
“恩,就這麼簡單。”田文建拍了怕他肩膀,似笑非笑地說道:“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被委以重任,走上民營企業的領導崗位。”
“有這樣的好事?”
看着金若琳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一邊示意李國安先送程時丹出去,一邊緊盯着她的雙眼,意味深長地說道:“馬副市長是南方科技集團龍江分公司顧問,程哥想不被重用都難。嫂子,這對你來說同樣是個機會,就看馬顧問舍不捨得下本錢,以及你能不能把握住這個機遇了。”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原來田代縣長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讓程時丹去南方科技應聘,就是一個引蛇出洞之計。金若琳反應了過來,愣了好一會,才大驚失色地問道:“小田,這不是與虎謀皮嗎?”
田文建長嘆了一口氣,一臉無奈地說道:“嫂子,不是我想跟他鬥,而是他們做得太過分了。如果現在什麼都不做,那幾十萬虎林百姓就要被他們騙得血本無歸。”
“你要我怎麼做?”
“開發區鐵板一塊,只要他想做我的文章,那就會順着程哥這條線來找你。畢竟你不僅是開發區工委辦副主任,而且還在船廠改制期間給我當過助手。這麼好的機會,我想他是不會放過的。”
田文建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你現在什麼都不用做,就等他來找你。他也許會對程哥委以重任,也許會通過其他途徑讓你進步。總而言之,他需要你這個對我知根知底的人。錢也好,官也罷,不管給什麼,你一概照單全收。至於跟他怎麼說,李檢會教你。都說當官的是最好的演員,這點事應該難不倒嫂子你吧?”
金若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姓,想了想之後,低聲問道:“這件事任書記知道嗎?”
“任書記、市委劉書記、紀委杜書記都知道,不要有什麼後顧之憂。”
“那老程有沒有危險?小田,狗急了還跳牆呢,新仇舊恨擺在那裡,真要是把他惹急了怎麼辦?”
田文建拍了拍她胳膊,胸有成竹地說道:“吃一塹長一智,就算他察覺出什麼,也不敢拿程哥這個現役軍官怎麼樣。再說我們又不是一點準備都沒有,有孫局在外圍,絕不會有什麼危險。”
製藥企業又不是製毒企業,騙子更不能跟窮兇極惡的毒販相提並論,金仁琳意識到自己電視看多了,便禁不住地打趣道:“沒想到我還有機會幹一回地下工作,你放心,嫂子絕不會出賣你的。”
田文建樂了,頓時哈哈大笑道:“該出賣的時候就出賣,而且要大賣特賣,不過一定要賣個好價錢,不然我這番苦心可就白費了。”
“這算不算反[***]?”
田文建被這個問題搞得啼笑皆非,一邊送她出門,一邊笑道:“他都身敗名裂了,還反什麼腐啊?再說[***]這個東西,就像大街上賣的臭豆腐,聞起來臭,吃起來香。那麼多人都喜歡吃,反得過來嗎?”
金若琳撲哧一笑,回頭說道:“這個臭豆腐理論我還第一次聽說,不過很貼切、也很形象。”
“讓該艹心的人去傷腦筋吧,對我們來說,只要不吃就行。”
剛將她們夫婦送到走廊盡頭的電梯邊,電梯門突然打開了,只見胡EO夾着一疊文件,昂首闊步地走了出來。他可是龍江的風雲人物,衆人連忙熱情的打起了招呼,胡EO微微的點了下頭,沖田文建很不給面子地問道:“咦!你怎麼還在這兒?”
他可是連市委市政斧都忌憚三分的人物,李國安可不想呆在這找沒趣,連忙招呼程時丹夫婦走進電梯。田文建回頭看了一眼,隨即轉過身來,若無其事地笑道:“開門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趕的道理。房費我一分不少,您就不怕我去消協投訴嗎?”
胡EO給了他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消協靠得住,母豬能上樹,你去投訴啊,看他們能把我怎麼樣?”
“那我就起訴。”
“少給我扯這些。”
胡EO看了看四周,見沒人之後,狠瞪了他眼,指着他鼻子,聲色俱厲地說道:“你是不是跟劉東川嚼舌頭了?我現在就明確的告訴你,想把我拉下水……沒門!”
田文建可不吃他這一套,立即推開他胳膊,針鋒相對地說道:“我現在也明確的告訴你,想把我當槍使,同樣沒門!”
胡EO突然露出了笑容,在他胸前狠狠地來了一拳,笑罵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知道這樣,打死我也不會提醒你。”
“自您把材料交給我的那一刻,就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了。胡總,您是仙人,我不沾沾您的仙氣怎麼行?”
胡EO苦笑着搖了搖頭,指着他的房間,說道:“你小子,進去說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