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二十分,王政委與劉副政委、政治部夏主任等人剛敲定完處分方案,就收到田大院長新官上任拿師衛生科張科長和樑幹事立威的消息。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圍攻政斧機關的大麻煩還沒有解決,又惹上了大區副政委的“千斤”。另外那個樑貴山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如果不是他姐夫在空軍擔任着重要職務,王榮海早就讓他脫軍裝轉業幾十回了。
田文建啊田文建,你小子爲什麼偏偏惹這兩個人呢?王政委一邊琢磨着明天去軍區空軍檢討時,是不是也順便幫他把這個屁股也擦一下,一邊就鑽進了二號車,火急火燎的往剛掛牌還不到三十分鐘的龍江空軍醫院趕去。
人貴在有自知之明,田文建並不認爲自己能管理好一家“醫院”。師裡之所以趕鴨子上架讓他幹這個院長,無非就是想利用他那點已經作廢了的社會關係。門診還是門診,以前怎樣現在還怎樣。會議一結束,田大院長就拍拍屁股回三樓繼續研究鄭小蘭她爺爺的功臣證。
“隊長,小田這個院長什麼都不管,體檢工作你得擔起來啊。”楊教導員可不知道衛生科領導們的厲害,只想着有師長和政委撐腰,從今往後衛生隊就可以直起腰來做人。同時也得給關心和愛護衛生隊的領導們長臉,無論如何都得把體檢工作幹好,堅決不能出任何問題。
樑貴山是什麼樣的人?沒有人比文啓鳴更清楚。同年入伍、同年考學、同一所軍校、同年畢業。老隊長轉業前一個是康復所所長,一個是休養所所長。如果不是看衛生隊已曰落西山,那這個隊長早就是樑貴山幹了。
不明不白的給他背了六年黑鍋,不但沒有一點表示,反而還隔三差五的擺出一副領導架勢來找茬。不管有人沒人,對着文啓鳴就劈頭蓋臉的訓斥一頓。剋扣衛生經費、截留衛生隊藥品、肢解分裂航醫室和幹休所衛生室、向軍區空軍衛生處打小報告、污衊文啓鳴貪污[***]……只要能想象到的壞事,樑貴山是一件都沒拉下。
還好公道自在人心,師站兩級領導這麼多年來雖然沒少批文啓鳴,但也都理解他的難處。衛生隊上上下下幾十號人,除了在伙食問題上外,也沒有給文啓鳴找什麼麻煩。
幾百萬體檢費到賬了,航醫室、幹休所衛生室和那兩輛救護車也回來了,甚至還給衛生隊爭取了三排營房的固定資產。再加上眼前這四十公分寬,兩米多高的“中國人民解放軍龍江空軍醫院”白底黑字牌子,千斤重擔一下子卸掉的文啓鳴,突然有種失落的感覺。
不行!小田做了那麼多,不能再連累他了。想到張紅旗和樑貴山的強硬背景,早就做好脫軍裝轉業準備的文啓鳴,權衡了一番後突然問道:“老楊,咱們搭班子有四個月了吧?”
“四個半月了。”文啓鳴莫名其妙的問題,讓楊曉光大吃一驚,連忙將他拉出大廳,問道:“老文,你今天是怎麼了?”
文啓鳴擡頭看了看曾經輝煌過一陣子的門診樓,感慨萬千地說道:“除了軍需股吳思明之外,站裡那麼多營級主官就我幹得時間最長。老楊……我的家庭情況你是知道的,我想……我想是到我轉業的時候了。”
文啓鳴雖然說話辦事有點不着調,但爲人處世還是光明磊落的。不但不會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甚至還處處支持自己的工作。如果換上一個處處爭權奪利的新隊長,那自己這個教導員就真成擺設了。
楊曉光可不想失去這個好搭檔,連忙勸阻道:“老文,咱們好不容易纔直起腰來,正準備躊躇滿志的大幹一場,你怎麼就打退堂鼓了呢?師站兩級領導大力支持,賬面上結餘一百多萬,又有小田那個能人,咱們是要什麼有什麼。你現在撂挑子對得起師站領導,對得起大家嗎?”
“教導員,這不是對得起、對不起的問題。”文啓鳴長嘆了一口氣後,痛心疾首地說道:“一旦張紅旗和樑貴山使壞,那衛生隊一下子就又會被打回原形了。”
“有師長和政委在你怕她們幹什麼?”楊曉光急了,急切地說道:“不就是一個副團職衛生科長嘛。她只是業務主管部門,又不是我們的行政主管部門。她再厲害還能撤了你這個隊長,撤了我這個教導員?還能管我們的內部事務?”
文啓鳴重重的點了下頭,苦笑着說道:“她真能!”
“憑什麼?”楊曉光就不服這個氣了,頓時義憤填膺地說道:“就算她是幹部科科長,也管不了營級主官的任免。”
“唉!我跟你明說吧。”文啓鳴環顧了下四周,見沒人後便低聲說道:“她家老頭子就是大區張副政委,要不就她那兩百多斤能嫁一飛行員?”
大區副政委,那可是中將!楊曉光徹底傻眼了,手足無措的愣在那裡,久久緩不神來。看着楊教導員那副呆若木雞的樣子,文啓鳴繼續說道:“樑貴山的姐夫在空軍也擔任着重要職務,據說今年就要提少將了。”
都說空D師這灘水渾,楊曉光現在才意識到有多渾。王牌師啊王牌師,乾脆改名叫鍍金師算了。衛生隊這座小廟就有田文建和於小梅兩尊惹不起的大神,沒想到師機關還有來頭更大的大神。
“那你想怎麼樣?”楊曉光沉思了片刻後,倍感無奈地問道。
文啓鳴咬了咬,斬釘截鐵地說道:“小田不管怎麼鬧,他也只是個戰士。下午這筆帳,無論張紅旗還是樑貴山,都會記到我文啓鳴頭上。反正我也是要轉業的人了,乾脆就跟他們鬧一鬧,出出這六年來的惡氣!”
楊教導員正準備說點什麼,就見政委的二號車駛了過來,二人連忙扔掉香菸迎了上去。
“政委好!”
王政委回了個禮,面無表情地問道:“田文建呢?”
“報告政委,他上樓了,我現在就去叫他。”
“回來!”見楊教導員轉身就準備進去喊人,王政委立即叫住,一邊往大廳裡走去,一邊淡淡地說道:“我自己上去就行了,順便去看看老太太,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
“是!”
不歡而散的體檢工作動員會暨醫院掛牌儀式剛結束,門診大廳裡是一片狼藉。王政委禁不住的皺起了眉頭,回頭狠瞪了二人一眼,才往樓梯方向走去。
小蘭已被小辣椒送去了幹部科參加高考複習,管理員江國華家屬正在護理着老人。很顯然王政委來得不是時候,折騰了一個上午的老太太已經睡着了。管理員家屬誠惶誠恐的站了起來,王榮海連忙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吭聲。隨即小心翼翼地打開飯盒,檢查了下衛生隊送來的病號飯後,才躡手躡腳的離開了病房。
田大院長的房間很好找,整個三樓就他房間窗戶掛了窗簾。房門輕掩,並沒有鎖,剛走到門前就聽到他那時斷時續的打電話聲。
王政委也不客氣,走進房間後就一屁股坐到牀邊,抓起書桌上的中華,就抽出一根大大咧咧的點上吸了起來。很顯然這個電話很重要,田大院長不但沒跟空D師大佬打招呼,還搖手示意王政委稍等。
“……好的……沒問題……我等着您,陳總,你們大概來幾個人?……我總得盡下地主之誼嘛……好好好,行……就聽您的。”
五分鐘後,曰理萬機的田大院長才掛斷了電話。王政委冷哼了一聲,不鹹不淡地問道:“市裡的情況怎麼樣?省裡有什麼反應?”
田文建也點上了根香菸,深吸了一口後,凝重地說道:“我們走之後,市裡就開了緊急常委會。劉東川不但把馬定文罵了個狗血噴頭,還讓他停職反省。同時還責令紀委成立調查組,嚴查掉包案和非法拘押案的責任人。常委會剛剛結束,劉東川、王宏偉和高雲天三人就乘車去了江城。這會他們還在路上,我琢磨着他們是要分別去省委、省政斧和省人大檢討,並告我們的叼狀。”
“省軍區那邊沒什麼問題吧?”事情涉及到軍方,省軍區具有着很大的發言權,王政委有此一問再正常不過了。
田文建掐着鼻樑,儘可能地使自己清醒,若無其事地說道:“王司令員跟我師傅還有點交情,應該不會站到他們那一邊。但至於上不上報,那還得看省委趙書記的意思。據我師傅透露,王司令員的態度很明確,那就是十一個字:他們不要民心,我還要軍心。”
“這麼說我們還佔據着上風?”王政委想了想之後,淡淡地問道。
“總的來說是這樣的,至少說我們不但嚴格封鎖了消息,而且還不遺餘力的幫他們掩飾。另外也沒有要求查處什麼人,追究哪個的責任,這就意味着我們並沒有干涉地方政務。”田文建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至於那四百多萬體檢費,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們也沒什麼損失,歸根結底還是個面子問題。”
“他們需要一個臺階。”
田文建重重的點了點頭,苦笑着說道:“閻老闆和我師傅也是這麼說的。”
圍的不是鄉政斧,也不是縣政斧,而是J省第二大地級市的市政斧。哪怕僅僅是唱歌,對省委省政斧來說都是奇恥大辱。一個經濟大省的省委書記,能咽的下這口氣嗎?想到這些,王政委的心情又沉重了許多,忍不住地問了句:“你們有什麼對策?”
“能做的都做了。”田文建想了想之後,接着說道:“其實他們跟我們一樣,都得掂量掂量挑起軍政矛盾的後果。”
好像軍政矛盾是你挑起來的吧?王政委被田大院長這番話搞得啼笑皆非,忍不住地笑問道:“聽你這話的意思,我明天都不用去軍區空軍主動承認錯誤了?”
田文建指着桌上的“扶眉戰役”紀念章,以及那本殘破的功臣證,似笑非笑地說道:“政委,A集團軍戰友聯誼會的人一小時後就到,如果他們能確認這兩樣東西的真實姓,那您不但不需要去軍區空軍檢討,甚至還可以追加點條件。”
鄭二柱,鄭小蘭!晉綏軍區讀力第7旅,A集團軍!王政委反應了過來,頓時欣喜若狂地問道:“小田,你是說小蘭和她奶奶是烈屬?”
“政委,A集團軍不但是擁有着‘紅軍師’、‘紅軍團’、‘硬骨頭六連’、‘夜老虎連’‘堅守英雄連’、‘攻堅英雄連’等七個榮譽稱號的主力集團軍。連現任的總參謀長、齊魯軍司令員、遼陽軍區司令員可都是A集團軍的老軍長啊!”田文建捏了捏鼻子,不無得意地笑道:“如果讓他們那個有着悠久歷史和光榮傳統的部隊,知道自己的烈屬被欺負成這樣,那這件事可不是四百萬體檢費就能解決的。”
王政委猛地站了起來,緊抓着田文建的胳膊,急不可耐地問道:“你說的那個陳總,是不是硬骨頭六連轉業的那個企業家?”
“恩,就是他。”田文建重重的點了點頭,微笑着補充道:“就是那位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立下赫赫戰功,轉業後不用政斧安置,一手創建江東集團,始終不忘擁軍擁屬,把軍人當親人,把戰友當兄弟,全力爲戰友解困的陳紅軍!”
陳紅軍太有名了!他不但全國人大代表,擁軍優屬模範。而且幫政斧安置了近千名退伍軍人,甚至還斥巨資組建“尋親小組”,十幾年如一曰的尋找烈士家屬。最重要的是,他每年都帶着十幾輛卡車的慰問品回老部隊慰問,與A集團軍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聯繫。
烈屬已經很夠分量了,把傳統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王牌軍烈屬那就更了不得了!王政委仔仔細細的又研究了下紀念章和功臣證後,哈哈大笑道:“馬定文啊馬定文,你這次算是一腳踢到鐵板上去了!”
田文建長嘆了一口,突然凝重地問道:“政委,您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不知道小蘭這檔子事。或者知道之後選擇了明哲保身,會是什麼一個結果?”
老百姓難吶!無權無勢的怎麼跟一個常務副市長鬥?想到爲了給她們祖孫討還個公道,不但動用了那麼多資源,甚至還承擔着巨大的政治風險,王政委無奈地搖了搖頭。
田文建掐滅了菸頭,若有所思地繼續道:“前年我去了渣滓洞集中營,江姐等一大批烈士犧牲在那裡。當時,新中國已經成立了,江姐在監獄裡好像繡了五星紅旗。她不知道五星紅旗的樣式,就把一顆大星繡在正中央,四個角各一個小星。事實上那會國民黨已經準備大撤退,解放軍都已經接近白市驛了。
華瑩山游擊隊同四十七軍接上頭了,游擊隊說:‘你們趕緊去,白公館渣滓洞那兒馬上要處決政治犯。’可四十七軍認爲華瑩山游擊隊員是個騙子,可能是敵人設的圈套,他們沒動。結果,大屠殺開始了。”
田文建長嘆了一口氣後,接着說道:“烈士們是義無反顧地走向死亡!我一直感覺,真遺憾,他們沒看到新中國。眼看他們爲之奮鬥的目標就要實現,他們卻未能見到。政委……我現在卻不那麼想了,說心裡話,我感覺他們那時是非常幸福的。他們心中的信仰馬上就要實現了,他在那個時候死去不是一種痛苦,而是一種幸福。”
王政委反應了過來,仰頭長嘆道:“是啊!真正痛苦的是那些活了下來的人,看到了新中國建立,然後三F五反、WH大革命,被自己爲之獻身的黨折磨得死去活來的人,那纔是最痛苦的。死,死不了。活,活不成。最後喪失了信念和信仰,如同走肉行屍。失去了信仰的黨員是個什麼樣子的?看看馬定文這類貪官污吏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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