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都是汗,伸出手摸了摸身上的牀單,也是一片溼漉漉,摩擦着皮膚,黏黏糊糊,還有些刺痛的感覺,火盛大概是受不了了,起身,浴室傳來一片嘩啦啦的水聲,聽着這水聲,彷彿整個人也感覺到涼爽了一些,一會兒便停了,然後火盛出來了。
“這燥熱的天氣,恐怕人都要熱出毛病來!”火盛極其不滿的哼了一聲,復又躺了下來。
夜晚是黑暗的,朦朦朧朧中只有炎熱的氣息,躺在你身邊的人,即使隔了很遠的距離,你依舊能感覺的到她身上散發的熱度,灼傷了你。這個時候應該四仰八叉的躺在牀上,手和手也要隔着一段距離,四肢都應該各朝着一個方向。
什麼時候這一切纔是個盡頭。蚊子在黑暗中嗡嗡的叫着,不知道是誰家的電視聲音開的很大,隱隱約約還傳來吸引人耳朵的對話聲,腦海裡還反覆的出現那句話對應的情形該是怎樣,那樣的畫面該是怎樣。眼睛所看到的只有一大片空洞的黑色,月光從小窗戶透進來,房間裡還是黑暗的看不大彼此的表情,不知道睡了還是沒睡,但隱隱的還聽到了有人的嘆氣聲在房間裡蔓延開來。
整個晚上都是迷迷糊糊的,時睡時醒,根本就沒有怎麼好好的睡過,早上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一副慵懶樣,完全沒有經過一整夜休息的清爽勁。
方潔的心情開始變得很差,不知道和這天氣是不是有關,火漁是不懂,她漸漸的也不再關心,她的心裡藏着黑暗而惡毒的想法,開始恨起了自己。當一個人自己都沒有辦法愛自己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不會再有人愛她了。火盛一個勁的猛抽菸,原先還管束限制着他抽菸的方潔現在也是不聞不問起來,兩個人進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卻不像是因爲吵架而所產生的冷戰。
“小漁,走吧!我們去給外公打電話去!外公很想你……”方潔甩了甩頭,對着在發愣的火漁說,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
火漁聽話的跟着她往外走,去外面的公用電話亭,那裡打電話會便宜許多,長久的習慣,火漁也漸漸的適應,每次只要說到打電話,就會自然而然的往外走去。火盛還坐在那裡,煙霧繚繞,一吸一放的,火光忽明忽暗。方潔的手很燙,火漁很想開口讓她鬆開自己可以走,但每次看到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到喉嚨的話就又咽下去了。
電話亭裡,是一部部的電話整齊的擺放着,每一部電話都被一個玻璃門隔開的。有正站在玻璃門裡打電話的人,嘴巴一動一動的,站在外面卻是一點都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在火漁出神的時候,方潔已經帶着她往其中的一個玻璃門走去了,關好門,方潔便開始撥打號碼,火漁好奇的東看看西看看。
“喂,哥,爸怎麼樣了?檢查結果出來了嗎?”電話接通了,方潔急急的開口。火漁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那邊的人說了什麼。
“沒關係,你說吧!我聽着呢!”方潔開口,臉上是凝重的表情,閉了閉眼睛然後又睜開,彷彿是在下一個什麼決心。
“不可能你別嚇我,再帶爸爸去別的醫院檢查啊!”火漁看到方潔握着話筒的關節在泛着青色,雙手緊緊的握着聽筒,有一刻,火漁擔心聽筒會被她生生的捏碎,方潔眼裡很快的便泛出了淚花,眼睛變得亮晶晶的,蒙上了一層水霧,像是隨時都會脫眶而出。
“哥。”方潔重重的喊了一聲,像是耗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整個人都靠着玻璃門,斜斜的倚着,頭垂着,一隻手捂着臉,看不清表情,聲音裡的悲愴使得火漁終於收回了左顧右盼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方潔,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使她這樣的難過,她好像也從來都沒有見過她這麼失控的一面。
“這不可能是真的當初我離開家的時候,爸爸的身體還那麼好!”方潔還在極力的嘶吼着。火漁看到電話亭的老闆,他的眼神在說“怎麼了?你媽媽怎麼了?”他在玻璃門外走來走去,看着玻璃內睜大雙眼的火漁,火漁看清了他的嘴型:“你媽媽怎麼了?”火漁沒有說話,他遞來紙巾,示意她打開玻璃門,火漁仍舊沒有動,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哥,我們過兩天就回家!”方潔沉痛的說。火漁聽到她的話,好奇的看着她。
回家?回哪個家?方潔掛斷了電話,原本說帶火漁來和外公說話,最終卻是完全忘記了這回事兒,方潔拉着火漁的手,在大街上走着,火漁不敢開口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被她拉扯着一步步向前,方潔像極了一具木偶,被牽着線一步步向前,身後跟着低垂着頭的火漁。
“媽。”火漁喊住她。
方潔回過頭來,眼裡沒有聚焦,眼神很散,散的看不到是誰在喊她,表情是木訥的,好似生命已經變得不再完整,所有一切都無法傳達到她的耳朵裡,世界裡只剩下了那一個不好的消息,一下一下撞擊着她的耳朵,一下一下捶打着她的心臟,像是一個皮質很好的球,怎麼敲打,怎麼敲打,卻只是一味的溜走,不爆掉,或者爆掉了纔是解脫。內疚一波接着一波,離開家的這些年卻
沒有盡過孝心,而現在卻傳來這樣的噩耗,幾乎將她擊垮。
“這邊是回家的路。”火漁伸出手,指着左邊的那條小路,眼睛裡分明閃耀着的是困惑和不解。
堵住耳朵是時候,聽見這個世界的嗡鳴聲,就像是蚊子在耳邊的嗡叫聲,但又不太一樣。嗡子的聲音長久以來讓我們形成了厭惡,但現在耳邊的聲音,像是流水。世界彷彿在這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一切都變得那麼安靜,那麼美妙,如果這樣的安靜能夠一直持續下去該有多好啊!所有一切的聲音都消失在耳邊,什麼都不存在了、什麼都沒有了。
人這一輩子總是會有苦難和短暫的歡樂。我們之所以覺得歡樂太過於短暫,是因爲我們的貪婪的心,總是把苦難看的太長太長,無限的放大,好似永不消逝。
方潔買了很多的零食回來,有一種酸酸的軟糖火漁很是喜歡,感覺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的糖果,整個人都變得開心起來,火盛和方潔卻是更加的沉默了。火盛告訴她,他們要回家了。哦,家?是奶奶家嗎?空氣裡的每一顆細小的灰塵都變得極其可愛起來,每一個角落都彷彿在飄揚着一首動聽的歌。十平米的小屋,屋外炙熱的陽光,都變得那麼美麗起來,夜晚也變得不再那麼炎熱,秒針的滴答聲,也是如此動聽。
“小漁,你今天去學校跟老師說一下,我們要回家了。”火盛吩咐火漁。火漁應下,可以擺脫學校對她來說是一個極好的消息。但心底隱隱又會覺得有些失落,當開心戰勝了你的失落時,你就會完全的忽略掉,原來你還有一絲不捨。這個時候的火漁興奮多過於不捨,腦子裡想的來來回回都是要拜託那個她痛恨的教室以及她痛恨的班主任。
“火漁!你的書包呢!”早讀課上完了,火漁才姍姍來遲,看着站在講話臺上對着她咆哮的班主任,心底發笑,你就繼續的咆哮吧!從此以後我不必再你的手下委曲求全生活。
“老師,我以後不來讀書了,我要回老家了。”火漁直直的開口,班上的同學都安靜下來,看着她,火漁注意到張智慧想要說些些麼,當着全班同學的面,卻只是動了動嘴,無聲的又閉上了。
“哦。”班主任斜斜的看了她一眼,應下,扭過頭繼續跟站在她身邊詢問的學生說話,沒了下文,原本還準備更多說辭的火漁被她的冷淡刺激到了,沒有想到她竟會討厭自己到如此地步。作爲一個老師就這樣輕描淡寫了接受一個學生說以後不來上課的事,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你要回來家了?”坐在第一個座位上的劉沈輕聲問她,眼睛裡滿是失望的光芒,像是寒冷的冬夜裡燃起的那一小簇火焰,被風輕輕的一吹,霎時一片黑暗。火漁不理解,其實她自己覺得和劉沈的關係算不上很好,但爲什麼他的眼神在那一刻竟讓她的小心臟悄悄的快速跳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好像那只是一瞬間的錯覺。
“恩,回家了,以後大概我們都不會見到了。”火漁笑笑,滿臉的輕鬆,忽略掉心底那稍稍一瞬的失落。
班主任坐在講臺上,始終沒有再說什麼,也任由她站在門口與劉沈閒扯,並不開口驅逐她,火漁突然覺得,這一刻的她是超有人情味的,但又忍不住自嘲,也許人家根本就是懶得再搭理自己。
對着張智慧笑笑,然後是劉沈,兩人的目光都有些不捨,火漁的心底突然升起一種欣慰來,好在還有兩個人表示出對自己的不捨,好像這就是自己這半個學期在這個教室裡所展現出來的價值。
看了看自己的座位,陪伴着她度過一天又一天的座位,承載她眼淚歡笑的座位,再見了!再瞥見旁邊坐着的張晨陽,他的耳朵裡依舊塞着小喇叭,估計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她的出現。其他的同學早已經投入到各自的“忙碌”中去了,沒有人再看她。嘆了口氣,退出教室。
沿着校園的小道走,這裡、那裡,全部都有她曾經的身影,但以後再也不會有了,會不會有人突然有一天突然的站在大樹下,吹着涼爽的風,然後想起那個自卑怯懦的她來呢?一陣風吹來,廢墟堆裡被曬得枯黃枯黃的草隨風擺動起來,像是在和她揮手告別,一切都顯得有了生命力,火漁想起那棵仙人掌來,一步一步走過去,它還安靜的長在那裡,旁邊多了一顆更小的仙人掌,呵呵,真好!
太陽的炙熱沒有絲毫減少,但這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這裡再也不會有她,再也不會有悲傷了吧!她一個人低着頭笑了,風吹起她的頭髮,就像她曾經想象中自己的模樣,只是仍舊沒有洋裙,仍舊沒有公主鞋。
經過於洋教室的時候沒忍住,偷偷的看了看,原來的座位早就不是於洋坐在那裡,火漁好奇的繼續張望,環顧教室卻是沒有看見他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起來。
“在找我嗎?”窗戶邊突然擡起來的頭嚇了火漁一跳。
“你怎麼坐在窗戶邊了?”
“沒有,調座位正好坐到了這裡。”於洋輕輕淺淺的笑了,火漁有片刻看不清他的表情。
陽光不知道經由那個教室的玻璃,再反射到另一塊玻璃上,最後在火漁的眼睛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眼睛一陣疼,火漁忍不住閉了閉眼睛,走進了陰涼裡,離窗戶更進一步。
火漁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告訴他自己要回老家的事情,層層走的時候兩個人都難過。或者現在自己應該什麼都不說的走掉,於洋幾乎也從不去教室找她,或許這樣他就會當做自己還一直在這座校園裡,免去了那些不必要的難過。
眼神對上正看着她的於洋,那是一雙溫暖的眸子,腦海裡閃過最開始的水火不容,直到最後竟然冰釋前嫌的成爲了好朋友,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好幾年了,好多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卻總是記得他每次讓鞦韆時的感動,一點一點在心裡的累加,然後形成了濃厚的友誼,即使不在一起,再見面時,卻依舊不會覺得生疏。
“你,有事?”於洋像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看着站在窗戶外面的火漁,陽光斜斜照在她的頭髮,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恍惚了眼睛,也恍惚的面前這個真實的人。
“那個……”火漁有些躊躇,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話卡在喉嚨裡,梗着喉嚨,就像是吃飯的時候噎到了一樣,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又吐不出來。
“呵呵,告訴我吧!可別瞞我。”像是已經看穿了她,於洋開口,火漁的身體僵了僵。
“我可能也要走了以後大約不會再回來了。”火漁看着玻璃窗的縫隙,那裡面堆滿了灰塵,甚至還有瓜子殼。“可能”這個詞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他,好像加上了這兩個字,在失望的時候,這一切便都又充滿了希望。
“謝謝你來告訴我。”於洋輕輕的笑,眼睛瞟了一眼講臺的位置,老師坐在凳子上批改着作業,這一節是複習課。看着教室裡專心溫書準備末考的同學們,那些熟悉的面龐。
“你什麼時候走?”時間停頓了一下,於洋的聲音再度傳來,聽不出裡面所包含的情緒。
“大概就是這兩天吧!”
“哦!”時間再度靜止了,所有人都好像不存在了,連空氣都消失了,世間萬物都失去了色彩。火漁第一次認真的審視這份友情,她第一次被自己嚇到,那個未知的“家。”是否能給給她帶來比現在更珍貴的東西?她對那裡的記憶早已消失殆盡,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而世界上的人每天都在習慣新的事物。
“那,我走了。”時間停頓了好幾分鐘,兩個人好似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太陽曬在火漁的背上,灼痛感透過衣服傳達給身體,她的額頭沁出汗水,臉上好似還泛着油光,身上一陣悶熱,感覺快要站立不住了。
“好,一路平安!”於洋低下頭擺弄自己手裡的筆,火漁注意到,那就是那支引起他們爭吵的筆,也是那支後來讓他們升級爲朋友的筆。那段日子越來越遠,遠的還記得事件,卻早已不記得當時的情景,遠的韓層層已經離開了這所校園,那個見證他們從爭吵到朋友的女孩,已經不知在何方。
火漁一點點的後退,於洋還是低着頭,不看她,好似她是個可怖的人,讓他感到恐懼。陽光照在火漁的頭上,她感覺到頭皮在冒着熱汗,人像是會被蒸乾,轉身慢慢的往前走去,不知道身後的於洋是不是會在這時候擡頭看上她的背影一眼。
“小漁……”身後傳來於洋輕輕的聲音,帶着輕微的顫抖,火漁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着他。
“恩?”
“這支筆送給你做個紀念吧!”他從窗戶內遞出那支筆來,筆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於洋的手指細而長,和那支筆一樣,陽光只照到他的小臂,眼睛有一瞬間看不清陽光後的那個他,是怎樣的表情。
伸出手接過那支筆,放在手裡不斷的摩擦,筆在太陽的照射下,更加的刺眼了,眼睛有一瞬間形成了黑暗的光圈,一點點的擴散開來,然後變得什麼都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
“那,我走了。”
“我會替你照顧仙人掌的!”於洋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很大聲很大聲,大聲到生怕她會聽不到,明明他們之隔着兩個手臂的距離,校園裡的那棵大樹,以後會換成誰與他對抱呢。身後還傳來老師的喊叫聲:“於洋,你在做什麼!大家都在認真複習!”隱隱的還有同學的議論聲:“那個女孩子是誰呀?剛纔都沒有看到正臉。”諸如此類,不過是對她身份的好奇。
火漁沒有再回頭,眼淚洶涌而下,原本雀躍的心在見過於洋之後就消失不見,剩下的竟是對這裡濃濃的不捨,心裡萬分的想念韓層層來,是不是那天她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淚流滿面,只是站在身後的他們卻是毫無所覺。
火漁把那支筆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破舊的文具盒裡,珍寶一般的再細心的放進書包裡,心裡的傷口藏在看不見的地方,在黑暗中,誰也不知道它是否已經癒合,或者是還在幽幽的淌着鮮血。
未來會怎樣呢?不知道,未來遙遠的沒有形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