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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謹容試探着道:“敏行,你覺不覺得,二嬸孃他們太咄咄‘逼’人了些?”已是到了該表態的時候。倘若不是發生了陸績這件事,她也許還會再等等看看,但他們真的不該打她嫁妝的主意,或者說,不該把她的嫁妝拖進他們的紛爭中去,她該有所表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只會讓敵人輕視和更囂張。必須反擊,必須贏,但光憑她一己之力,做不到,她必須得到陸緘的支持。
陸緘垂眸看着比他低了整整一頭的林謹容。林謹容微微仰着臉,
深褐‘色’的眸子裡閃着一種不經常看到,但是讓他看過一次就不能忘懷的光。
上一次,在清涼河裡,她拉他上岸的時候,他看到的是綠光,而此番,雖不是綠光,卻也差不離。她的神情中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還有幾分考校之意,又有幾分不肯退讓的堅持。畢竟,一個才進‘門’幾個月的新‘婦’,沒有兒‘女’傍身,也遠遠說不上什麼對這個家有什麼功勞貢獻,要在背後道長輩的不是,而且是可能造成兩房紛爭的大不是,需要十足十的勇氣。稍有不慎,就成了多嘴舌,撥‘弄’是非。
陸緘突然意識到,他接下來的答話至關重要,拋開他們這個小家錢財上的利益不談,對他和林謹容之間這種不冷不熱的關係究竟是退步還是前行也至關重要。因此他十分慎重地沒有立刻就回答她的話,而是走到榻邊坐下來,給自己和林謹容分別倒了一杯茶水。
林謹容表現出於實際年齡不相符的沉着和冷靜,她並不催促他,‘逼’他,或是見他沉默,立刻就縮了回去,而是十分自然地走到他身邊坐下,不等他開口,就自動取了一杯茶水,十分清晰地表述她自己的意願,或者說是試圖說服他:“這是咱們關起‘門’來說話,我也只和你一人說,不怕別人聽了去。敏行聽我說完,若是覺着我說得不對,你就指正一下。”
陸緘點了點頭,聲音也很冷靜:“你說,我聽着。”想了想,他添補了一句:“你就該和我說,我會一直聽着。”
林謹容笑了笑:“我進‘門’第二日,三嬸孃就在榮景居大哭了一場,二嬸孃越勸越哭得厲害。我心裡很不舒服。你也知道,新婚剛進‘門’,總是有些忌諱的。”
陸緘內疚地道:“我……,………”
林謹容止住他:“想必當時敏行也不舒服吧?”
陸緘點了點頭,豈止是不舒服,簡直十分不舒服。新婚第二日,親生母親大哭不止,鬧得家宅不安,任是誰也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既然他肯承認這一點,接下來的話就更好說了。林謹容繼續道:“我先始以爲是她不會說話,可是接觸下來,才發現二嬸孃真是一個能說會道,十分能幹的人。但就是吧,一遇到三嬸孃,她就開始犯糊塗了。而且是十分糊塗。自那之後,我就有意識地關注她和祖母相處,
與三嬸孃、婆婆相處有什麼不同之處。
林謹容放柔了聲音:“不知敏行可注意到了這中間的區別?聰明的人犯起糊塗來,真是災難呢。就比如說,你生病的事情,我真不敢想象,她下一次再犯糊塗,又會掀起多大的風‘波’。只是剪一件衣服?只是我再當衆哭一次?只是阿雲苦苦勸住婆婆就行?只是你再跑去勸說三嬸孃,惹得三嬸孃大哭一場就可以止住的?”
她非常會說話,沒有直接挑明宋氏的所作所爲,沒有給宋氏定罪,只是委婉地說宋氏聰明人犯了可怕的糊塗。但是,句句都恰恰地戳在了他的心上。陸緘捧着茶,卻忘了喝,早就知道她‘精’明,卻不知道她能把委婉和明晰一起表達得這樣完美。他想繼續聽下去,看下去,看她接下來還想怎麼說,怎麼做,他十分謹慎地道:“這件事我十分生氣。”他覺得這情形太嚴肅了一點,試圖輕快一下氣氛:“害得我至今沒穿上新衣服。”
“就快好了。”既然要合作,便該有誠意,那衣服半天的功夫就做好了。林謹容抿‘脣’笑了笑:“那麼再接下來我就要說孟婆子的櫻桃了。”
此時塗氏還在‘牀’上躺着,藉着病了不肯起來接收針線房,老太爺不聞不問,老太太也只是讓人送了一回‘藥’就不再過問。雖然沒有人明說,但是全家人都知道塗氏無理取鬧,偷‘雞’不成蝕把米,這會兒下不來臺。陸緘由來就有幾分不自在,不知林謹容接下來會說什麼。可林謹容偏偏就不說了,而是含着笑,倒過來問他的意思:“這件事從始至終,敏行都是知道的,不知你有什麼看法?”
陸緘沉默片刻,道:“這件事,先是有人居心叵測,接下來卻是三嬸孃不對。”
林謹容這會兒卻不是要和他探討塗。。的行爲有多麼可惡,她要和他說的是宋氏婆媳,便善解人意地止住了他的話:“其實根源主要在那個居心叵測的人身上。她的目的,就是要讓我們夫妻失和,讓你和婆婆生分離心,讓三嬸孃來‘逼’你,讓三嬸孃恨我,最終,最難的人就是你。”其實身處漩渦中心的那個人不是林‘玉’、
珍、不是塗氏、也不是她,而是陸緘。林謹容覺得,她必須讓陸緘明白這個道理,她壓低了聲音,問陸緘:“不知這些瑣事是否影響了你讀書?”
陸緘雖沒有承認,神‘色’卻十分凝重。怎麼可能不影響呢?他這段日子臨帖靜心所‘花’用的時間比從前多了數倍,然則,也不是真的多有效果。那種煩‘亂’是從心底生起來的,無法消弭乾淨。
林謹容適時結束了自己的話:“至於極力勸你收下陸績這事兒,我就不多說了。這些只是我個人的一些想法,平日沒有機會說出來,也不敢輕易說出來,稍有不慎,便有撥‘弄’是非,多嘴多舌,不賢不淑之嫌。”陸緘放了手裡的茶盞:“我本來打算明日再去尋馬莊頭,把這事兒定下來。此刻,我打算現在就去。你去給母親請安,就說我有急事,
出去一趟,不回來吃晚飯了。”雖然拒絕了,但還得防着有人背後搗鬼,把馬莊頭這事兒給攪黃了。誤了農時,便是一年的事情,還是小
心謹慎一點的好。
這話正中林謹容的下懷,由衷帶出幾分歡喜來,立刻就去給他取了外出的鞋來:“好。記得和三哥說一聲,讓他們小心着意些,工錢,你和三哥商量着辦就行,不必再問我的意思。”正在笑呢,陸緘的手就在她臉上撫了撫:“你這樣很好。”
林謹容淡淡一笑:“上次你和我說收拾孟婆子的事情,我想過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不信他們會就此罷休。可是我根底太淺,總是有心無力,覺着就似是個眼盲耳聾之人似的,總要事情發生了才知道,實在太被動。雖然不該拿這種事打擾你讀書,但是”這話便有‘玉’擒故縱之嫌了,陸緘微微皺了眉頭,卻也沒有多說什麼,起身道:“知道了。我去了。”
林謹容送他到‘門’口,方又回身收拾乾淨”丁囑了荔枝幾句,又把櫻桃放出去閒逛,然後去了林‘玉’珍的房裡請安。
陸雲正陪林‘玉’珍說閒話,見林謹容進來,立即就朝她身後看。不見陸緘,便道:“嫂嫂,我哥哥呢?”
林謹容上前給林‘玉’珍行禮,笑道:“他有急事需要立刻出去一趟,有可能不回來吃晚飯了。讓我和母親賠罪,等他回來又來給母親請安。”林‘玉’珍皺了眉頭:“他有什麼要事?能有什麼要事?”林謹容就道:“這不是於地了麼,我那許多的地須得有個得力的管事,他便是去解決這事兒的。”
陸雲笑了笑,道:“哥哥真是個急‘性’子,這於地也得好些天水纔會散去呢,馬上就要吃晚飯啦,明日再去不是不可以嘛。對了,嫂嫂,他可是摔跤啦?”
林謹容道:“不是,說是吳襄和他玩鬧‘弄’髒的。”
林‘玉’珍聽見這個名字,由來生出一股怒氣:“真是可惡!到處都有他,也不知道二郎是怎麼想的,總喜歡和這輕狂之徒攪在一處,也不怕壞了名聲。”
陸雲垂了眼,低頭絞着帕子一言不發。林謹容笑笑,低聲道:“今日三弟向敏行推薦了一個人去管我的莊子。就是陸績,不知阿雲可還記得此人?”
見轉移了話題,陸雲纔算是擡起頭來,眼裡帶了幾分鄙夷道:“他算什麼東西!自家的嘴都糊不上,成日打秋風,還想給你管地?二哥沒答應吧?”
很好,大家都一致。林謹容笑笑:“沒答應,反而說是敏行太絕情,敏行就說,三弟既然這麼想幫人,爲何不先從自家做起,讓陸績去幫二嬸孃和大嫂管地管鋪子。所以鬧了不愉快。”
林‘玉’珍怒道:“管得還真寬!不管他們再用什麼藉口,都不許你們答應!”雖然是霸道的口氣,可是林謹容很高興,這意味着,林‘玉’珍也提高了警惕,不會輕易接受二房諸如此類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