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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沉沉的天邊突然閃起一道亮光,緊接着一陣沉悶的雷聲由遠及近響了起來,幾乎是同時,一陣冷風捲起,黃豆大小的雨點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一股夾雜着潮溼的涼意迎面撲來,轉瞬間到處白茫茫一片,落在房頂上的雨水更是順着房檐往下淌得歡,幾乎連成了一片水簾。
林謹音愁兮兮地站在廊下,一任雨水濺起將鞋子衣裙浸溼浸透,聽屋子裡的父母吵翻了天。
林三老爺高聲道:“你給我說清楚,這麼大的事情爲何半點不給我知曉?在你兄妹眼裡我究竟算什麼?”
陶氏尖聲道:“你好奇怪,又沒用你林家的錢,我哥哥自家花自家的錢,爲何要經過你允許?難不成你姓陶?”
林三老爺砸東西:“他可真好啊!經常平白無故送你們東西,怎麼不見他送點給我?分明是你一片私心,平白拿了這麼多錢去打水漂,卻還瞞着我!”
這句話可算是捅了馬蜂窩,陶氏大罵:“我哥給我東西他樂意!不給你東西是你不配!林如恭,你要再敢砸我東西,我就把你的破紙畫給燒了!你信不信?你還曉得是我的嫁妝?你怎麼不直接說是你的錢?要臉不要臉!”
林三老爺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聲音有些發顫:“你以爲你的嫁妝怎麼來的?還不是我家的聘禮給換來的!”
陶氏的聲音越發高昂:“好意思說!我家的妝奩是你家近三倍,你家寫的聘禮單子至今還存着呢,要不要拿來看?嫁女兒的錢公中所出不到三分之一,其餘都是我在添補,下面還有好幾個,你家的那一份夠不夠?!有本事就別用我的妝奩,自家拿錢出來啊!”
“我不和你扯這些!”林三老爺開始落敗,“律法上還規定,婦人陪嫁資產及嫁資所置產業以夫爲主呢。三從四德,出嫁從夫,你問過我了?說到哪裡去都是你沒道理!”
“律法?呸!”陶氏啐了一口,“這種話你也好意思說?有本事你來拿我嫁妝啊?看看平洲人的唾沫淹得死你不!林家出了個好男兒,會搶奪妻子的妝奩了!你好本事!”
的確,律法是這樣規定的,但習慣上就是歸入婦人的名分,本人才有支配權,民間就是如此,就算是到了公堂上,也要偏着婦人。林三老爺沒法兒反駁,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陶采苓,你這個潑婦!誰搶你嫁妝了?他送你東西,難道你不還人情的?還不是拿我的錢去還!我不好生教訓教訓你,你簡直不知道什麼叫天高地厚!”
“你的錢,你房裡的那堆爛紙爛石頭是從哪裡來的?還人情,他們逢年過節都送禮來,我們又還了多少人情?”陶氏寸步不讓:“林如恭,有種你就打死我,打不死我你就等着死!”
“他家小子要娶我家姑娘,難道不該送禮?哦,對了,當年我家就送了你家不少禮,那個也要算在聘財裡面去!”
“你好會算賬,算精算絕!”
噼裡啪啦一陣亂響,也不知道誰打了誰,反正兩個人都悶着不出聲。林謹音聽到扯上自己的嫁妝,心裡難過痠痛到了極點,又聽父母扯成年舊事,比誰家的聘財妝奩多寡,又覺得丟臉,實在聽不下去,正要不顧一切地去敲門,全身溼透的林謹容衝了過來,直接就去砸門:“開門!開門!還關什麼門?外頭冒着大雨都有人蹲着聽熱鬧,聽得眉開眼笑,不如開門直接打給他們看纔好看!”
裡面頓時靜悄悄一片。
好半天,門纔開了,陶氏板着臉站在門口,沒好氣地罵林謹容:“看看你這個樣子,半點規矩都沒有!趕緊進來換衣服!”
林謹容見她衣飾整潔,只是臉上帶着因憤怒而產生的紅暈,還有些氣喘,曉得又是雷聲大雨點小,並沒有大礙。便把眼往屋子裡一瞄,只見滿地狼藉,書,枕頭,坐墊,雞毛撣帚什麼的到處都是,林三老爺披散着一件道袍,髮髻歪着,立在窗邊呼哧呼哧喘粗氣,眼睛還往陶氏身上嗖嗖射刀子。
林謹容接過龔媽媽遞來的披風裹住自己,垂着眼道:“我剛纔進來時,就在院子門邊,有兩三個人不怕雨的蹲在那裡聽笑話看笑話,看到我來了才跑掉!也不曉得是哪個院子裡的?”
陶氏心裡恨透了外頭躲着看熱鬧的人,曉得又是妯娌中的誰在背後挑唆的,恨不得把人給撕爛了才解氣。便冷笑道:“會有誰?無非就是有人見不得我有個好哥哥,故意來給我添堵唄。偏偏有人發蠢,聽了人家的話,巴巴兒地跑來當打手。這回別人倒是痛快了,稱心如意了呢。”
林三老爺也回過味來,面上掛不住,怒道:“你沒和我說就是你不對!我不想當着女兒的面和你吵,你別來招惹我!”
憑什麼孃家人送東西要和你說啊?幹你什麼事?陶氏哼了一聲,道:“囡囡,你來說,這地究竟是誰給買的,花了我的錢沒有?”
林謹容道:“是舅舅送的。舅舅一共買了八十傾地,一半給我,一半給七弟。說是丟着沒什麼,指不定什麼時候成了良田,就賺了。”這事兒瞞不住了就不用再瞞,但她始終沒說是她堅持要買,還用了自己的錢,私心裡是想把這買鹽鹼地的功勞全推到陶舜欽身上去。
林三老爺想了半日,突然道:“是不是真會賺?”陶舜欽的頭腦靈光,做生意基本不會賠本,就算是林老太爺,雖然口裡經常貶責他不務正業,但陶舜欽每次上門卻也很給面子。
陶氏翻了個白眼,不理睬他。
林三老爺厚着臉皮道:“要不,我們再買點?”
陶氏往一邊讓了讓:“沒錢!三老爺拿自己的錢買。”
“你蠢啊?”林三老爺理直氣壯地道:“拿我的錢買,日後還不是大家得?你願意哥嫂來和我們分?就拿你的嫁妝置。”
其實是想給林亦之那個賤種置產吧?陶氏冷笑不語。
林三老爺坐了片刻,見外頭的雨小了,起身道:“就這樣定了,我明日就去看地。”
陶氏怒氣衝到喉嚨口,正要發作,就見兩個女兒同時朝她使眼色,好歹忍了一口氣,轉念一想,寫在自己的名下,就是自己的資產,將來就算是她把它留給林慎之,誰也沒法子。便笑了:“三老爺去買唄,不過我先說在前頭,我是沒錢的,我的錢要留着給我的三個孩兒備妝奩和置聘財。我要我女兒的妝奩比人家高兩三倍,兒子的聘財不被人說輕。”
林三老爺怒了:“爺有錢!不要你的!”
林謹音忙提醒他:“爹,還是小心一點,舅舅說了,他也不確定,花費不多,有它無它的丟着也沒啥。他有錢,咱們不一樣……萬一那個,您……”
被女兒看不起了,林三老爺恨道:“我就要買!爺賠得起!”
林謹容便朝林謹音使眼色,意思是別管他,隨他去。她覺着,就算是便宜了天底下所有的人,也別留到最後便宜了陸緘。
林謹音沉默不語。雖然她替林謹容隱瞞了很多事,卻覺得很矛盾,她不認同林謹容的行爲,對錢財表現得太過熱衷,太過看重,彷彿瘋魔了一般。偏偏一向深得她敬仰信任的陶舜欽似是很認同林謹容的行爲,這又讓她產生了疑慮,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面對林謹容的這種行爲。
林謹容看出她的矛盾和猶豫,徑自換了衣服,喝了春芽送上來的薑湯,往她身邊坐了,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小聲道:“我沒想到舅舅會那麼大手筆,又不想欠他太多,在表兄妹面前丟臉。事急從權,保證以後再不會做賣首飾這種丟臉的事了。”
林謹音沒理睬她,脣角卻輕輕彎了起來。
林謹容厚着臉皮撞過去,姐妹二人一同倒在坐榻上,林謹音翻過身來,凶神惡煞地掐着林謹容,低聲道:“爲什麼不來找我?”
林謹容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你的錢不就等於是舅舅家裡的錢?有什麼區別?”
林謹音大囧,更加不饒她,兩姐妹鬧成一團,笑得喘不過氣來。陶氏本來滿腹怨氣和怒火,看到這樣子也忍不住消了氣,上前一人輕輕打了一巴掌:“去,去,大姑娘了還這樣胡天胡地的鬧?”
第二天,林三老爺果然氣勢洶洶地殺去看鹽鹼地。原本打算買個不低於陶舜欽的八十傾的,事到臨頭又改成了四十傾,府衙裡的人坐地起價,非得要一百趣一畝不可,他一氣之下,又改成了十傾。堪堪花了一百貫錢,連連罵府衙的人心黑。
陶氏譏笑他:“還以爲有多少錢呢。”
林三老爺嚷嚷道:“我家已經有那麼多了,何必再買那麼多?全天底下這麼多鹽鹼地,難道都能買得完的?我問你,亦之的親事你看成什麼樣子了?父親先前過問了。”
陶氏淡淡地道:“平洲這邊提了幾家,清州那邊也有合適的,我打算去給我大嫂慶生的時候,在清州多留幾日,相看一下。等定了以後再稟告公婆。”
夫妻倆多年過招形成的默契,這是都不想吵的表現。林三老爺也就不再過問,裝模作樣地吩咐:“你好生上點心,休要讓人看笑話。”隨即搖搖擺擺地出去炫耀陶氏買了多大一片土地,將來成了良田又是如何的好,被人一致嘲笑,氣得他咬牙切齒地說他們統統都是嫉妒,沒膽子。
事情很快就傳到了林老太爺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