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如今管着陸府絕大部分事情,不似從前那般想出門就能出得門,總要先把管事婆子們叫到一處,先緊着要緊的事兒安置了,方能脫得身。
她這裡才把手裡的事兒安置妥當,就見廚房的管事婆子蹴了進來,笑眯眯地請安:“奴婢王安家的給二奶奶請安。”除非是有要事必須大家一起商議,否則林謹容和呂氏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管各的事兒。故而,這王安家的突然跑到這裡來,衆人便都帶了幾分好奇。林謹容心裡卻是有數的,面上也不顯,
含笑道:“有什麼事兒?”
王安家的臉上露出幾分不安:“二奶奶容稟,乃是府裡今日的伙食不知該怎麼安排。往日都是大奶奶安排定奪,如今她害喜厲害,早上就沒能起來,奴婢在院子裡等了許久,素心姑娘出來說,大奶奶實在無暇他顧,讓奴婢來請二奶奶定奪示下。、,
林謹容捧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這呂氏來者不善,子嗣最重,她要養胎,自己幫忙打理家事也是應當的。但呂氏這個態度,實在是令人尋味。一不去和長輩說,請長輩安排:二不親自和她說,又或是讓身邊親近體面的丫頭婆子來告一聲罪,這般拿大實在是有些炫耀和爲難人的意思在裡面。
但還輕易拒絕不得,她若是丟手不管,這府裡的伙食立刻就得出問題,最後還要算在她頭上,說她不肯幫忙,故意拿捏,故意看笑話什麼的。說來說去,二房是學精乖了,明明想要宋氏回來,還偏生不肯自己開這個口算計着要她去替他們開這口,要陸老太爺和陸老太太主動開口。也行,他們盤算了這許久,她便成全了他們。
林謹容放了茶盞看着王安家的道:“按理嫂嫂要養胎,我這個做弟媳的幫忙是理所應當,但我從前沒管過廚房,不敢輕易安排,只怕好心幫了倒忙。
這樣,我領嬤嬤去一趟榮景居,看老太太如何示下。總不能讓家裡人不吃飯或者是吃不好飯是不是?”她後面這句話是笑着說的,於是屋子裡的管事婆子們都跟着笑:“那哪兒能?王安家的在這位子上十多年了,要是真的讓府裡的人沒有飯吃,那她真就是慫包一個了,看她好意思不好意思。”
這羣人可不是當年宋氏跟前那羣人半數以上是林謹容手裡提拔上來的,剩下的小半數人還是當初就與宋氏不遠不近,本身是靠着老太爺和老太太、或是大房的人。王安家的自然能聽出其中的敲打意味,便有些不安地笑道:“那哪兒能?若是平日裡,按着慣例就好。但這大節下的,瑣事實在太多,不是奴婢一個人就敢就能做主的。”
說話間林謹容已然站了起來:“都散了。”
王安家的小心翼翼地跟在林謹容身後,林謹容並不避嫌,慢悠悠地和她說着閒話,問起廚房裡的一些定例和人事,每一句都直擊要害,王安家的膽戰心驚十分爲難,想不回答,又不敢不答,想答吧,卻又不敢說得太清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二房還未落魄,誰說得清她將來要靠誰吃飯?雖則不是十分倚仗,卻也是不敢斷了後路的。
林謹容就笑:“怎麼不是想要人幫忙麼?這麼藏着掖着的不捨得說,怎麼幫?”
林謹容這話太直接全不似其他人那般說一半藏一半,但也正因如此,更讓人受不了。明明是仲冬,王安家的額頭偏生出了一層薄汗,說來也是倒黴,她不想攪進這些破事兒裡面去,可身爲奴僕,哪裡又容許得她?於是王安家的左思右想,低聲道:“二奶奶,奴婢平日都是聽大奶奶的命令行事,有些地方也是不知道的,怕是會答得不盡不實。”林謹容便不再問話,算是暫時放過了她。
少傾,到得榮景居,陸老太太剛做完早課,見林謹容領了王安家的進來,不由奇道:“你們不是要去孃家的麼?我是畏寒動彈不得,不敢去湊這個熱鬧倒也罷了,你們怎地還不去?”
林謹容就笑着把這事兒說了,陸老太太與沙嬤嬤交換了一下眼色,叫王安家的上前來回話,又吩咐林謹容:“快去罷,親戚間就是互相撐個臉面,休要去得晚了。你問問你三嬸孃去不去?”
林謹容笑道:“三嬸孃不得閒,說過要明日纔有空。”塗氏對林家人有種莫名的憤恨,更不願與林玉珍、林謹容一同出現在林家,早就說過她要忙着趕製全家過年用的新衣,忙不過來,要明日正日子才肯出席的。
陸老太太便嘆了口氣:“隨她吧。,…
接下來這事兒要怎麼處理,那就與她半點關係都沒有了。林謹容一點留戀都沒有,笑眯眯地起身告退。通知外院把車趕到只門外候着,使人去請林玉珍和陸雲。陸緘,又叫人回房去拿她的手爐等物。
須臾,荔枝抱着林謹容出門穿用的披風和備用的衣物出來,將個暖和和的銅手爐放在她手裡,1小聲道:“奶奶,問清楚了,是這樣長壽早前還不肯說,奴婢嚇了他兩嚇才說了出來。”
林謹容一時思緒萬千,低聲吩咐道:“這種事兒傳出去的確也好聽不到哪裡去,日後見着此人,繞遠了走。”如此看來,陸緘與陸績這關係只怕是再好不了的,她努力地回想着,當年陸緘可有和自己提到過陸績,提到過他與陸績之間的姐梧?但她翻來覆去地想,竟然想不到。
到死她對陸績的印象都只侷限於陸績喜歡與二房交往,不時出沒於府裡,一直到陸綸死後纔不見出入。
“奶奶,太太和大姑娘出來了。
”荔枝見林謹容蹙着眉頭在那裡沉思,忙提醒她。林謹容趕緊上前去扶了林玉珍,眼睛掃過陸雲,但見陸雲身邊除了慣常跟着的簡兒以外,還多了另一個大丫頭珠兒和一個三等丫頭蘭兒。三個丫頭俱是如臨大敵一般的,簡兒緊緊扶着陸雲,珠兒和蘭兒大包小裹的,眼睛也是盯着陸雲的。
就連杯玉珍和方嬤嬤也時不時地偷偷打量着陸雲,一副生怕陸雲中途反悔,或是到了地兒後想不開故意鬧騰,把這事給鬧黃了的樣子。
反觀陸雲,臉上並看不出任何不同來,隻眼裡冷冷清清的,帶着幾分不耐煩罷了。
林玉珍有些緊張,手緊緊掐進林謹容的胳膊裡去,壓低了聲音道:“阿容,你等會兒一定要看好阿雲,若是發現有什麼不對,趕緊穩住她,千萬不能讓她犯傻毀了一生。”
“知道。”林謹容不由暗歎一聲,可憐天下父母心。林玉珍再有多少不是,此時也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可憐的母親而已。
一行人走到二門外,陸緘早就在馬車外頭等着了,見她們出來,便趕上前去扶林玉珍上車,與陸雲目光交接處,陸雲的目光一閃,迅速把臉轉到一旁。
可從未見過這兄妹二人如這般,仿似是陸雲生了陸緘的氣一樣,這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可是又發生了什麼事?林謹容帶了幾分好奇看向陸緘,陸緘卻只是朝她微微一笑就替她們把厚重的車簾子放了下來。
一路前行,三人各懷心思,都不想講話。陸雲更是陰沉着臉,死死盯着她面前那塊車板壁,恨不得把那車板壁盯出兩個洞來。林玉珍帶了些哀求道:“阿雲?”
陸雲撇開臉,淡淡地道:“你放心,我總不會讓陸、林兩家丟臉就是了。”林玉珍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林謹容勸不得,也不好勸,便只低着頭擺弄手裡的手爐。過了約有兩刻鐘的樣子,總算是到了林府。陶氏穿戴一新,在外頭迎着她們,先歡歡喜喜地受了陸緘的禮,打發林慎之引陸緘去見林老太爺,方帶了幾分嗔怪問林玉珍:“怎地纔來?老太太問過好幾次了。”
林玉珍道:“阿容如今不比從前,事多,我們要出門都要等她先把家事處理清楚才能出門的,不然就要亂套了。”語氣裡帶了幾分不多見的親近。
陶氏聽出來了,便主動與林玉珍說笑:“今日雖不是正日子,但早有親朋好友上門來添妝湊熱鬧的,這會兒安樂居里坐得滿滿當當的,好不熱鬧。”林玉珍就和她遞眼色,有些不情願地小聲道:“嗯,那個金家是前日就到了的吧?”
陶氏並不在這種事上爲難她,主動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是,被安置在阿音先前住過的院子裡頭,這會岫正在安樂居里陪老太太說話呢。一共帶了十多個家奴來,出手還大方,看着也算知禮明事,金太太也是個面善的,金家大奶奶容貌端正,性情也溫和。”
林玉珍就放了幾分心,回頭去看陸雲,但見陸雲垂着眼,緊緊盯着路,便又暗歎了一口氣,強打起精神道:“都來了哪些親眷好友?”陶氏就一一點給她聽:“羅家的人,族裡的長輩、1小姑娘們,城西的王家,城東的蔡家,還有吳家也來了的。”才說到這裡,陸雲的臉色就變了,心裡油然生出幾分悲憤之意來。
她什麼時候也落到給人相看挑剔這個地步了?且不說,還有這麼多的親眷好友在場,特別是吳家的人也在,是都要看她的笑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