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爺眼望着林老太,沉聲道:“都是我的嫡親孫女,沒有厚此薄彼的道理,我巴不得她們都很好。但陸家求的就是阿容,不是其他任何人。陸老太爺就是看得上阿容安靜穩妥的性子,就是看得上阿容的才貌。玉珍也不是就反對,親姑侄,誰都是一樣的。”頓了頓,又放緩了聲音對陶氏道:“這婚事,說到底對小老七是有好處的。你若真疼阿容,就去勸勸她,教教她。至於其他人,不用放在心上。”
陶氏聽他這話,是知道了羅氏母女鬧翻天,林謹容當時就暈厥過去的事,也明白是無可轉圜了。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到話繼續駁下去,由來一陣酸楚,捂着臉就哭了出來。
林老太太輕輕嘆了口氣:“玉珍也是,之前該讓人先過來說一聲。那也不至於如此措手不及。”這是委婉地提醒林老太爺,其中大概另有隱情。
林老太爺不耐煩地皺了眉頭,沉聲喝道:“此事不用再議,回去吧。”就算是林玉珍不滿意那又如何?林玉珍在陸家的情形不過是當局者迷而已,她有什麼?一個成天總想着要自己生一個親生兒子,在外爲官的丈夫;一個很快就要出嫁的女兒;一個從別人那裡過繼來的兒子;還有一腔不服輸的氣和一個剛烈的性子。
其他她還有什麼?倘若不是林陸兩家世代爲婚,關係錯綜複雜,陸家二老爲人還厚道,她能有現在的風光?根本靠的就是連接喪子的憐憫和互相體貼尊重,既然都是林家的女兒嫁過去,爲什麼他要讓陸老太爺夫婦不高興?犟着來吃虧的是誰?吃虧的還不是林玉珍至於林六,從來都是林玉珍自己和羅氏之間的事,陸家二老及其他人可從來沒有在任何場合下表示過對林六感興趣。他能說什麼?
林老太太與他多年夫妻,知道是不可能更改了,輕輕嘆了口氣,勸陶氏:“回去吧。”
陶氏目的未達到,怎麼也不肯走的。她不敢似對林老太太那般狂悖無禮,只能是再次跪下去不停地哭。
林老太爺大怒,提步就走。開門見了林謹音,板着臉冷冷地道:“去勸你母親,不想要你們姐弟丟臉,就讓她在這裡跪着哭上幾天幾夜,哭死了跪死了我也不攔她你若是也想跟着她來,也儘可以一直跪下去”言罷大步流星而去。
林老太太坐了片刻,嘆了口氣,也起身自去了
。
林謹音怔了片刻,進屋去拉陶氏:“母親,人都走了,起來吧。”
陶氏道:“難不成就這樣了?你妹妹可怎麼辦?”由來又是一陣難過。
母女二人坐了片刻,陶氏起身道:“我去尋你父親。”雖然不抱指望,但總要去試一試,若是林三老爺願意,她可以把她此番買進的糧食給林三老爺拿去販賣,或者是某些事情要她做出讓步也是可以的。
林謹音覺着根本靠不上,林三老爺見了林老太爺如同老鼠見了貓,根本就不敢有半點違逆的。但到了此刻,試了總比不試的好,於是母女二人一同去尋林三老爺。
林老太太追上林老太爺:“這事兒就這樣定了麼?”
林老太爺回頭看着她,沉聲道:“到現在,你還看不懂麼?我是爲了誰?是爲了這個家你若真是爲了孩子們好,真爲了玉珍好,就馬上去讓老2媳婦閉嘴再去勸勸老三媳婦好端端一樁事情弄到這個地步,你這個做娘做婆母做祖母的好生想想”
林老太太吃了他一頓訓斥,老臉上掛不住,白着臉扶了青梨的手悻悻回了安樂堂,坐着想了許久,慢慢地想清楚了,嘆了口氣,命人叫羅氏來,又叫周氏去勸慰陶氏。
林謹容見櫻桃磨磨蹭蹭地摸進來,不敢看她,而是低頭絞着衣角,問三聲也不答一聲,就明白了,猛地站起身來,靈巧地躲開試圖上來攔她的桂嬤嬤,大步往外走去。荔枝見狀,趕緊抱了件披風,追了上去。
天色漸漸陰暗下來,小廝麥子站在聽濤居的門口,趴着門縫往外看。四姑娘裹着一件青色的兜帽披風,靜靜地側身站在門外的石階上,兜帽把她的臉給遮擋了大半,看不清楚她的神色,卻可以看到她的肩頭在微微發抖。她身邊的丫頭荔枝小聲同她說着什麼,滿臉的哀懇之色,四姑娘只是不動也不理睬。
麥子不由摸了摸頭,這四姑娘在聽濤居外已經站了近兩個時辰了,難不成還要繼續站下去?四姑娘這是在做無用功,他打小就跟着老太爺,老太爺二,但下了決心要做的事情卻也是很難撼動。
福全走過來,低聲道:“開門吧,老太爺請四姑娘進去
。”
麥子竟然有幾分替林謹容高興,忙輕輕開了門,小聲道:“四姑娘,老太爺有請。”只見林謹容擡起頭來,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黑幽幽的黑,她沉默地對着他點了點頭,又朝福全輕輕頷首,大步朝着林老太爺的書房走去。
林老太爺並沒有看書,也沒有坐在他那張紫檀木書案後面,而是坐在窗前,守着一爐小火,對着茶牀茶具,獨自分茶。見林謹容進去,也不回頭,一手執筅,一手注湯,專心致志地攪動茶膏。
林謹容也不打攪他,就在他面前立了,靜默等待。
片刻後,林老太爺住了手,示意她過去看:“你看我這個可比得你?”
林謹容喉嚨發緊,澀澀地道:“孫女兒的些末技藝怎能與祖父相提並論?”
林老太爺哂然一笑,也不怪罪,遞了一杯給林謹容:“嚐嚐?你們幾個姐妹";中,也只有你出嫁多年的大姐";姐一人嘗過我點的茶而已。”
林謹容不接:“孫女兒不渴。”
林老太爺也就收回了手,淡淡地看着林謹容:“你非得如此?”
他給她臺階下,他在用溫和的方式勸解她接受事實,給她留顏面,可是,她又怎麼甘心?明知面前是火坑,她爲什麼要往下跳?林謹容擡起頭來,直視着林老太爺:“生不如死。”既然求不來,不如硬拼,也許還可以殺出一條血路。
“那你就去死”林老太爺一股惡氣衝上頭,猛地將手裡的建州兔毫盞朝林謹容砸過去,怒氣勃發:“婚姻大事,從來都是長輩做主,你竟如此不知羞恥誰教你的?你母親教你的?來人去把三老爺和三太太叫來,看看他們怎麼教養的女兒去把三姑娘叫來,讓她看看,她怎麼教導的妹妹再叫七少爺來,看看他這個姐姐做的好事”
幹陶氏什麼事,又幹林謹音和林慎之什麼事?無非就是藉着他們敲打她,威脅她而已。林謹容眼眶一熱,又委屈又憤怒,不躲不讓,任由那隻兔毫盞撞在肩頭,滾燙的茶水浸透衣物,燙疼了她的肩頭,拔高聲音道:“祖父不用扯上他們一人做事一人當,看上一百遍,他們也還是林家的人”你又能把他們怎麼樣?
“那你呢?你就不是林家人?一人做事一人當?難道你以爲是你自己的事情?”林老太爺猛地站起,走到林謹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林謹容,擡起手來:“你以爲林家養大你,給你錦衣華食,讓你讀書習字,學習各種才能,養你到如今,就是爲了讓你來忤逆長輩,丟盡林家臉面的?”
林謹容閉上眼,把臉迎上去:“那怎麼辦?我不幸,您不幸,我就生在林家了
。如果祖父非得如此,我保證,會讓你們都後悔。”
我不幸,您不幸……林老太爺看着林謹容蒼白稚嫩的臉,輕輕顫抖的睫毛,終是放下手,轉而回身背對着林謹容,沉聲吩咐一旁探頭探腦張望的福全:“四姑娘糊塗了,把四姑娘請出去,回屋好好養着,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
林謹容的一顆心直往下墜,定定地看着林老太爺的背影。誰也求不來,誰也靠不上。在家族的面前,她永遠都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
福全咳嗽了一聲:“四姑娘,您看?”
林謹容轉身往外,只聽林老太爺在她身後冷冷地道:“你莫和我玩那一套,裝病,絕食,求死,你若死了,我便不許你進林家的墳地,且看傷心的是誰。”
林謹容沉默地抓住門,使勁拉開,猛地往兩邊一推,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往外。
門發出一聲暗啞的怪叫,就像病重的病人不堪病痛,忍不住發出的痛苦的呻吟。林老太爺由不得回頭,神色複雜地看出去,院子裡燈火幽暗,林謹容細瘦的身子被青色的披風裹着,有些寬大的披風隨着她的腳步,被冷風吹着,飛揚起又落下,捲起又打開,整個人就像一隻在風中飛翔的蝴蝶。你以爲它會被風捲走,你以爲它會墜落在地,但其實它卻一直在往前飛。
林老太爺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睛,神色無比堅定地朝着一旁的福全沉聲道:“你去和四姑娘屋子裡的丫頭婆子說,四姑娘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我叫她們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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