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午後,已帶了幾分灼熱。馬車在烈日下跑了一圈後,車廂裡難免又熱又悶,林謹容搖着扇子,儘量往窗邊靠,希望窗外刮進來的涼風能儘量多的吹到她身上,解解熱氣。饒是如此,每當看到熱鬧的商鋪,她還是忍不住讓馬車放緩速度,仔細觀察一回,打聽人家賣的是什麼。
陸緘在一旁看看,忍不住道:“你這樣看能看到什麼?想看就下去看。”林謹容還記得自己今日出來是要做什麼的:“不,我今日主要是要去看茶肆的。…,看定了陸緘,試探道:“倘若你方便,改日再出來看看?”不過是個小小的要求,陸緘很爽快的一笑:“這又有什麼難的?
你什麼時候想逛,和我說就是。”頓了頓,低聲道:“哪怕是我在諸先生那裡,有需要的時候也可以,不會耽擱我。”雖則一家子都在說,讀書是大事,不能耽擱,不能影響,但他總覺着,同樣的話,從林謹容口裡說出來,總帶了幾分不明的意味。
有他陪着,可比林世全陪着方便的多,他要帶她出門,更是容易得多。這也算是福利了罷?林謹容便投桃報李:“聽說六弟最近表現不錯,你可知道祖父決定把他送到哪裡去讀書?”她前些日子去給陸老太爺請安,見着陸繕一回,陸繕比之從前胖了許多,精神了許多,聽說飯量也不錯,可見調理加健體效果還不錯。倒是陸綸,看着是蔫吧了不少,一直拼命朝她使眼色,唉聲嘆氣作挺屍狀。
陸緘見她主動問起陸繕,由不得更添了幾分興致,話也多了起來:“祖父不贊成把六弟送到諸先生那裡去,已經使人去問了太明府的一所書院,決意把他和三弟、五弟都送到那裡去,再請姑祖母家的大表伯父關照,大表伯父爲人剛直,不芶言笑,完倉可以鎮住他三個。”
陸老太爺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陸繕若是與陸緘一道,必然會給陸緘添麻煩,塗氏會找到更多的理由去糾纏陸緘,大房和三房的矛盾也會更激烈,所以不如把陸繕送得遠遠的,省得這兄弟二人之間的糾葛越來越深。但這樣一來,塗氏閒下來後便會有更多的精力去折騰,還有二房在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也很明顯,林謹容想不到,陸老太爺接下來會怎麼處置塗氏,怎麼處置二房。
正在想呢,就聽陸緘道:“祖父問我,如果讓三嬸孃跟着一起管家會怎樣?以我對他的瞭解,我猜他接下來就會讓三嬸孃和你們一起管家。我是贊成的。…,
“這樣也好。…,林謹容馬上就意識到,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是個好消息,對她十分有利。一則,人太閒就容易生事,塗氏有事做,就沒那麼多的精力去鬧騰,同時也等於把集中在她身上的部分矛盾轉移到了塗氏身上去。一個長期遊離在權利之外的人,突然有了掌權的機會,會怎麼做?二房和塗氏之間的那種微妙的平衡,必然會被打破。
二則,二房的宋氏、三房的塗氏都出來理家了,按理林玉珍這個長嫂也該出來統領,可是在陸老太爺的計劃中,顯然沒有林玉珍,她纔是代表大房參與角逐的人。可以想見,今後林玉珍和陸雲都會因爲她手中的實權而對她多有依仗。
顯而易見,陸老太爺這是要着手打亂二房一枝獨大,唯我獨尊這個格局了。當初不曾發生過這種事,也許是早些時候,因爲她的容忍退讓,裝聾作啞,矛盾還不曾如此激烈明顯,老太爺沒有充分重視,大家都得過且過。等到後來越演越烈之時,老太爺已經沒有其他行之有效的辦法,又或者是手裡無人可用。林謹容忍不住猜測,當年在陸老太爺的眼中,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不可否認,現下陸老太爺的確是看重她,可說來說去,都是爲了陸緘和陸家的將來做準備,不經過一番廝殺,光靠着陸老太爺這尊佛,是鎮不住一世的。與其等到將來他看不見了,任由兒子兒孫亂殺一氣,不如趁他還看得見,先把輸贏先後定下來,弱者臣服於強者,強者帶領弱者繼續向前。老太爺想得倒好,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他再厲害,也擋不住時運衰微。林謹容感嘆的同時,由不得的有幾分羨慕陸緘:“祖父待你太好了。”
這意思就是全都明白了。不用他再進一步給她解釋剖析。陸緘由不得讚賞地看着她!
“祖父說你很聰明。”不過是不在局中而已。林謹容暗裡自嘲了一番,道:“你覺着,假如真的如此,二嬸孃會分什麼給三嬸孃管?”
難得見她有興致,陸緘很樂意和她一直往下說:“我覺着很有可能是你當初拒絕了的那兩件差事。採買或者是管理庫房。”“很有這種可能。”林謹容贊同他的話,依着二房婆媳的性情,必然會很大方地把再次把這兩個位置拿出來給塗氏管。因爲只有這樣,才能看到笑話,才能製造更多的矛盾衝突。
陸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雖贊同三嬸孃出來幫着管事,但不贊同她管這兩件事。”這兩個位置都是實權厚利,三房那麼窮,平日又被排擠在外,可以想象塗氏站在這兩個位子上後會是什麼模樣。他不想看到那種丟人的情形出現。
化向來是極好面子的,林謹容順着他的意道:“那你可以和祖父建議一下,由祖父來安排。反正三房人一同管事兒,其中又有兩位長輩,就不能再和我那次一樣,由着二嬸孃來安排了。但要做什麼,要先想好。
”她已經預想到,很有可能是塗氏來接管她的針線房,她要被推出去了。但這次又不比從前,她和二房,已經無可選擇地公開站在了對立面上。不是私人恩怨,而是立場不同所決定的,不能退讓。
陸緘顯然也想到了,靜默片刻,突然低聲道:“同容,三嬸孃那樣……,你爲何從來不說她一句壞話?”
林謹容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想了想,坦然道:“我自己也有父母,哪怕我再討厭父親,但當我的堂兄笑話他,吳襄看不起他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會特別難過。”所以算了吧。如同當年,他替林亦之和陶氏做過很多事,有些事做得很好,有些事做得不咋地,但始終,他不曾說過她孃家一句壞話。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明確地把關於她父母的事情告訴他,陸緘忍不住握了她的手,低聲道:“阿容,很多事情我們選不了,但以後,來日方長。”林謹容淡淡一笑,轉頭看向窗外:“到了。”
二人還未進門,就聽得裡頭響成一片,芳竹笑道:“木工活兒這幾日正是關鍵的時候,又吵又灰。二爺和奶奶不妨往後院去,後院清淨,待奴婢去燒點熱水來烹茶。”來這裡便是來做正事兒的,又怎會貪圖舒服?陸緘便道:“阿容你往後頭去歇涼,我在這裡看看。”
林謹容道:“我難得來一次,怎能往後頭躲閒?不如我們一起看看,我也長長見識。你可要盡力啊。”
陸緘笑起來,信心滿滿地道:“你放心吧。”
“三爺聽說二爺和二奶奶要來,本是要趕過來的,奈何鋪子裡有事,脫不開身,便讓小的在此恭候。”林世全專找來管理茶肆的小管事秦有聞訊匆匆忙忙趕出來,迎了林謹容和陸緘往裡,一一看過去。
陸緘緩步遊了一圈,道:“這個亮隔的花紋太過精細,與這院子的風格不協調,當以古樸爲主。”
林謹容相信他的眼光,便立即命人改了。陸緘又道:“房舍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了,關鍵在於陳設。山水畫,四時名花,名香”
正說着,忽聽有人在門口笑道:“真是難得!”
二人齊齊回頭,只見吳襄偕同他的堂弟吳亨一道,笑吟吟地站在門階之上。
陸緘忙上前去見禮,笑道:“你們怎會來這裡?”吳襄看了林謹容一眼,笑答:“我早就聽林三哥說過,這裡要開一個平洲第一雅的茶肆,卻一直無緣得見。今日有空,和老四出來閒逛散心。行至此處,不期看到你家的馬車,興之所至,便走了進來。誰想你竟然在此。”一邊說,就捶了陸緘的肩頭一下“不夠意思,回家來也不去尋我。”
陸緘忙道:“我昨日纔回的家,本是想明日再去尋你的。”吳襄促狹一笑:“罷了,如今你和我不同,大忙人一個。”林謹容趁空上前與他兄弟二人見了禮,道:“後頭有個小園子,很是清淨,不如往後面去坐,我讓人烹茶送果子上來。”
星襄便道:“先不忙,我就是好奇,特意來瞧瞧的。你們剛纔在說什麼?”
林謹容忙道:“在說這茶肆的陳設呢,吳二哥可有什麼好主意?”
吳襄當仁不讓:“待我看看。”言罷果然東張西望,四處查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