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章 符

這一夜對於杜潤秋,是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經歷,也是他終生難忘的經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大山裡,戴着頭燈,打着手電,在野草、灌木、荊棘裡困難地爬行。到後來,他甚至已經對那些不時跳到身上的各色各樣的蟲子麻木了,就算掉到頸窩裡,也只是順手抓出來捏死。

山上非常冷。本來紅珠嶺酒店所在的那一片已經是相當涼爽的了,但是在這更高的山上,風更大,溫度更低。在行動的時候還好,因爲緊張和劇烈的活動,還不會覺得多冷。但是隻要一停下,身上的汗就會馬上被風吹乾,然後寒意就透皮刺骨,瞬間就像是要凍僵人似的。

他在抓着藤蔓向上攀爬的時候,偶爾地一回頭,只能看到無窮無盡的黑暗裡,一點一點螢火蟲似的亮光,那是他們的頭燈或者手電的光。他已經不知道蹬了多少塊石頭下去,這裡的山質相當疏鬆,每次石頭掉下的時候,杜潤秋都捏着一把汗,生怕會砸着人。還好,他們這一行人也算是吉人天相,石頭雖然每次都是呼嘯着落下去,但還沒一次砸上的。

找了半夜,衆人都覺得撐不住了,好不容易爬到一處長滿野草的平地,屈淵發話了:“生堆火,大家休息一下,吃點東西。”

上山前,每個人都在腰上挎上了軍用水壺,還帶上了壓縮餅乾。幾個警察把火生上,所有人都“忽”地一下擁到了火前。一停下休息,那寒氣就無孔不入。一時間只聽到咕嚕咕嚕喝水的聲音,和大口大口咬餅乾的聲音,沒有一個人說話。

杜潤秋吃得太快,嚼得太粗,餅乾都嗆在了喉嚨口,他一連喝了幾大口水,纔算把餅乾給嚥了下去,臉都漲得通紅了。他抹了一把滿是餅乾渣的嘴,說:“我早知道這山高,但還真沒想到這山會高成這樣!”

剛纔叫屈淵站住的那個當地保安說:“這裡的山是階梯型的。”他做了個波浪形的手勢,“你爬到一定的地方,是平地了,你以爲是山頂了,其實不是。後面又是更高的山,你再爬,然後又以爲到頂了,結果後面還有更高的。”

“一山還有一山高?”杜潤秋想出了一句自認爲很精闢的話來總結。

經理小聲地說:“你們真覺得……杜欣能夠爬這麼高?”

老實說,他的問題,也是所有人心裡在想的。他們帶着照明的工具,奮力地爬了半夜,而且是一羣身強力壯的男人。而杜欣,一個相當嬌弱的年輕女人,她能爬到哪裡?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

“盡人事,聽天命。”屈淵終於擠出了這麼一句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那個當地保安,搖了搖頭。這是個很年輕的小夥子,臉色黑紅。他直愣愣地注視着面前燃得熊熊的火,低聲地說:“你們看到了,這樣的萬丈深淵,又有那麼茂密的森林,她如果真的是失足了……我真的不覺得我們能找到她。”

事實上,不管是杜欣這個活人,還是屍體,甚至是她的衣服碎片,或者她的任何物件,都沒有找到。杜潤秋回過頭問經理:“她爬山的時候,穿的什麼衣服?帶了什麼東西?”

“她穿了一套運動裝。”經理哭喪着臉說,“她再怎麼愛漂亮,也不會穿着長裙高跟鞋爬山吧!還背了個揹包,裝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我給了她一些廚房裡面才做出來的點心,她放進揹包裡面了。”

杜潤秋眨了眨眼睛。他有點無法想象一身運動裝的杜欣。他見到的杜欣,都是一襲長裙,長髮飄飄的模樣。

“看樣子,她是下定決心要來爬這座山,也有所準備。”屈淵說,“這樣的話,也許她還有希望……”

杜潤秋盯着跳動的火苗,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覺。他總覺得這個夜晚就像個不真實的夢,一羣人不顧一切地往一座似乎根本不可能走到頂上的山上攀爬,然後在一塊平地上,烤火,討論着杜欣生還的可能性。

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從他在報恩寺遇到樑喜的時候,或者一切就已經開始了。只是那時候,他還毫無察覺而已。

杜潤秋忽然用一隻手捂住了眼睛。樑喜。他一想到樑喜,就有想哭的衝動。樑喜是個很好的人,人好,對人也好,爲什麼會遭到這樣的事?是誰把他害死的?

“我他媽的到底遇上了什麼事?!”杜潤秋突然仰起頭對天長嘯,把坐在他旁邊的經理嚇得差點倒在草地上。看着所有人都無比驚愕地盯着他,杜潤秋咧嘴一笑,抹了抹嘴,說道:“吼了一聲,舒服多了。真他媽的,老子還從來沒遇見這麼邪門的事,想想看,我活了這麼些年,都還沒這幾天事情來得奇怪!”

經理看樣子,就快哭出來了。“我怎麼會碰上這些事啊……那符也白請了……”

屈淵立刻瞪着他:“什麼符?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們警方的?”

杜潤秋卻說:“是不是就是那個死過人的房間裡的門上貼着的符?”

經理直跳了起來。他指着杜潤秋,手都在發抖,聲音也抖抖索索地說道:“你……你……你……你怎麼知道?”

“把那幅畫摘下來不就看到了。”杜潤秋沒好氣地說,“誰會把一幅畫掛在門背後的上面?這不是發神經嗎?說你笨還真是笨的,你就不會再做得不落痕跡一點?一幅畫!一幅釘子都鬆了一搖就下來了的畫!”

“你……你……你看過符了?”經理結結巴巴地說,手仍然在不停地發抖。杜潤秋也覺得他的反應似乎太大了點,但他也懶得去多想。

“是啊,我看到了。那張油畫掛在門背後,哪有這麼奇怪的掛畫的地方?我當然要摘下來看看了……”

“別說了!”經理突然吼了起來,他一向說話輕言細語,這時候卻連臉部肌肉都因爲恐懼而扭曲了起來。屈淵本來坐在他身邊,這時也警惕地挪開了一點,兩眼緊緊地盯着他。

杜潤秋也嚇了一跳。“你幹什麼你?我不就是看了一眼,又沒把你的符給揭下來!哎,老李,你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又不是不知道那符是作什麼用的,我怎麼會去揭?你別在這裡瞎操心了,我跟你說我沒幹壞事啊!”

“你……你……就是你闖的禍!”看這經理的模樣,好像真想撲過去把杜潤秋給掐死一樣。“杜潤秋,你就是自以爲是!你以爲全世界就你認得那是鎮邪的符?你這個蠢貨!白癡!!”

杜潤秋怔住了。“你罵我?!”

“我就是罵你這個白癡!”經理近於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五年前,那個叫馬青的女導遊死在那個房間裡,就是因爲她做了不該做的事!現在,又是你!會死人的,還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他的一席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就連屈淵,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經理連着喘了幾口粗氣,鎮定了一下情緒,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瞪着杜潤秋說:“你把畫取下來的時候,還有誰跟你在一起?是你一個人嗎?”

“不是。”杜潤秋雖然聽着經理的話很是荒唐無稽,但他居然也沒有勇氣去反駁。大概是因爲經理臉上那股恐懼,實在不像是裝出來的。“曉霜和丹朱跟我在一起呢。”

經理髮出了一聲驚恐的大叫。“她們兩個?當時跟你在一起?糟了……糟了……今天晚上就她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一定會出事!她們會被殺死……就跟馬青一樣!”

杜潤秋站了起來,他的神色也變了。“你說什麼?爲什麼曉霜和丹朱會出事?被殺死?誰要殺她們?”

經理也豁出去了,雙手在空中亂揮,對着杜潤秋的臉,口沫四濺地大聲叫道:“就是那些警察今天一直在元帥樓旁邊挖,想要找到的那個!那個鬼,女鬼!紅珠嶺長年累月鬧得那個鬼!是她要殺人,是她,明白了嗎?我們千辛萬苦想鎮住的那個女鬼,又被你給喚了出來,你不是災星是什麼?!”

杜潤秋瞠目結舌頭地瞪着經理。經理雙手舞得太厲害,一個沒站穩,像後一滑,整個人都向後摔了過去,摔在了一棵大樹的下面。他一手抓着一把泥土和枯葉,掙扎着像要站起來。他還沒站起身,忽然把右手伸在了面前,發出了一聲驚駭之極的慘叫。

屈淵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他把手電對準了經理的手。

經理手裡抓着一條斷掉的腐爛的手臂!

“誰?誰?誰?這是誰?”經理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他揮舞着那條腐爛的斷臂,簡直像是發了瘋。屈淵大喝一聲:“別動,不要破壞屍體!”

他這一聲吼,總算是把經理給“定”在了原地。屈淵小心翼翼地從他手中接過了那條斷臂,一股腐臭的味道頓時撲鼻而來。那隻手臂已經開始腐爛,爬滿了螞蟻,斷臂處就像是被野獸撕咬過一樣。

“死了幾天了。”

杜潤秋慢慢地走近了過去,用手電對着樹下。在泥土和枯葉裡,半埋着一個人。他突然笑了,笑得像個瘋子。“哈哈,哈哈,我沒有說錯,熊瞎子真的是把抓到的獵物埋在地裡,然後慢慢地吃掉!哈哈,你們都說我胡說八道,我這次可沒有亂編啊……”

“我認得他!”一個警員忽然叫了起來。他指着那顆露在泥土外的頭。“這是報恩寺旁邊幫人算命的那個瞎子!”

彷彿是一個炸雷響在頭頂,杜潤秋只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也已經被炸成了一片一片。

杜潤秋原來以爲,上山的路已經夠難走了,但沒想到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更難走十倍。路是人踩出來的,可是這山上完全沒有路。他們只能抓着灌木,慢慢地往下面滑。更糟糕的是,下起雨來了,而且越下越大,這無異於雪上加霜。他們沒有帶雨具,即使帶了,在這裡惡劣的環境也是沒辦法用的。每個人都淋得透溼,嘴裡呼出來的都是白氣。稍微一停下,就冷得直打顫。

杜潤秋已經沒辦法去想那麼多了。他有好幾次都是從斜坡上滾下來的,好在穿得厚實,也沒受什麼傷。他只想快一點回到酒店,不管付什麼代價。

經理歇斯底里地喊叫聲,仍然在他耳邊迴盪。“知道馬青爲什麼會死嗎?她一個人去爬了紅珠峰,她摘了紅珠峰上的返魂花!她把厲鬼帶回了元帥樓的203號房間!我們又請了報恩寺的大師,他把一道符貼在了房間裡,但是一再警告我們,不能讓符見光!所以我們才把一幅畫釘在牆上……可是,你……你居然把畫取下來了……是你把厲鬼放出來的,杜潤秋!這些人之所以會死,都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

杜潤秋死命地咬了咬牙。他想再走快一些,但是,在這樣不見光的雨夜裡,這樣陡峭的山路,是根本沒辦法走快的。他們一行人回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

杜潤秋本來已是累得快癱下了,他的衣服早就可以擰得出水來,頭髮也在滴滴答答地滴水。屈淵也比他好不到哪去,他穿了身迷彩裝,全身上下都是污泥,因爲他不小心栽到了一個污水坑裡,臉都是墨黑墨黑的,只有一雙眼珠子在轉。至於經理,臉色早跟個死人無異,要不是有兩個保安架着他,恐怕是早就滑到了地上。

一看到將軍樓二樓角落的房間裡亮着的燈光,杜潤秋不知道哪裡來的最後一股力氣,像陣風一樣地跑上了樓。他盯着那扇紅門的木,伸出手想推,又猶豫地縮了回來。這時,他才覺得自己的體力已經透支了,雙腿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

只聽樓梯一陣急促的響聲,屈淵也跑了上來。他一面深呼吸,一面看着杜潤秋說:“怎麼樣了?”

杜潤秋仍然盯着紅木門,實在不敢去開。他眼睛一閉,就會想起發現樑喜屍體的那個晚上,就跟今天晚上一樣,下着大雨。窗戶沒關,雨水把樑喜的屍體都給打溼了。一個還剩了幾片菌子的碗,打翻在地毯上,碰破了一小塊……他努力想把這幅畫面從自己腦海裡驅散出去,但卻像個鬼影一樣盤旋在腦子裡,揮之不去。

杜潤秋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這幅畫面,好像,哪裡不協調?每次想起的時候,他就有這種不協調的感覺。因爲他總想把這個景象忘掉,所以從來也不會刻意去回想究竟不協調是在什麼地方。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杜潤秋再次伸出了手,去拉門的把手。他的手指剛觸到門把,就聽到“喀”的一聲響,門開了。

房間裡是空的。牀上的被子和枕頭都亂扔着,還胡亂地丟着幾件衣服,和女孩子的小物件,但是沒有曉霜和丹朱的蹤影。

屈淵的動作很快,他迅速地閃進了浴室。杜潤秋沒他反應那麼敏捷,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活像是個等待審判的囚犯。

屈淵又重新出現在了浴室門口。他的臉上帶着某種表情——就是那種“鬆了一大口氣”的表情。杜潤秋看到他這樣的表情,心也一下子落到了實處。

“裡面……沒有人?”

屈淵搖頭。“沒有。”他環視着房間,“這麼晚,這兩個女孩跑到哪裡去了?”

杜潤秋無意識地隨着他的目光,在房間裡茫然地掃視着。忽然,他被枕頭下露出的一本本顏色泛黃的舊書的一角吸引住了。

他伸出手,把書抽了出來。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本什麼書,他就聽到了一聲十分尖銳的驚嚇聲。

這聲尖叫來自紅珠湖的方向。

杜潤秋全身都猛地抖了一下,連心臟都隨着痙攣了一下——他發現自己這時候完全經不起任何的驚嚇了。

那是曉霜的聲音。幾乎是緊接着,他又聽到了丹朱的叫聲:“來人啊!來人啊!有人落水了!快來人啊!”

屈淵的反應最快,“呼”地一聲就從杜潤秋身邊掠了過去,幾乎是竄下了樓梯。杜潤秋最狼狽,下樓梯的時候居然摔了個狗趴。他遲鈍地慢吞吞地爬了起來,居然連痛的感覺都幾乎麻木了。

杜潤秋停在紅珠湖邊上的時候,那裡已經圍了很多人。大概紅珠嶺酒店裡的所有員工,都被曉霜和丹朱的尖叫聲吸引過來了。

兩個女孩互相依偎着,呆呆地站在湖邊。兩個人的臉色都十分蒼白。

所有人,包括屈淵,目光都定定地停留在紅珠湖的水面上。

一個女人的屍體,浮在水上,雨點還在不斷地打在她身上。一頭長髮像黑色的水草一樣,纏繞在她的臉上,脖子上。她的一條雪白的手臂絆在了那棵千年老樹上面,所以屍體纔沒有飄到湖中心去。杜潤秋一眼就看到,那隻露在水面的手腕上戴着一隻黑色骷髏的手環,他的心又猛地抽動了一下。

他曾經在英虹手腕上看到過這隻手環。

英虹穿着她很常見的行頭——T恤,牛仔褲。可是,奇怪的是,她的身上覆着一襲紅色的輕紗,薄薄的,帶着金色的暗紋。

紅珠嶺酒店每個房間的窗簾都有兩層,一層是黑色,厚重的,不透光的。另一層是紅色,很薄的輕紗,純裝飾作用的。覆在英虹身上的紅紗,跟酒店房間裡面的一樣,顯然是從某個房間裡扯下來的。

“你們什麼時候發現她的?”屈淵機械地對着曉霜和丹朱問,他還在本能地履行着自己的“職責”。

“……就在剛纔。”丹朱隔了很久,才低聲回答。“我們聽到紅珠湖這邊有奇怪的聲音,像是水聲,又像有女人在哭……”

屈淵忽然蹲下身,撿起一根樹枝,去撥飄在屍體旁邊的一張黃紙。那張黃紙已經被浸透了,綿軟了。

當紙飄近了衆人的時候,藉着頭頂上銀白的路燈的光,大家都看到了紙上已經被水浸得模糊了的字跡。

“我帶着她走了。”

“那是什麼意思?是英虹的遺言嗎?”

杜潤秋問,但是沒有一個人回答他。

他們已經回了房間。丹朱沉坐在沙發上,整個人似乎都陷了進去。她兩根手指間夾着一支菸,煙霧繚繞在她的身邊,讓她的臉也顯得朦朦朧朧的。

杜潤秋還是第一次看到她抽菸。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她面前的茶几,菸灰缸裡滿是菸頭,菸灰灑得到處都是。但是因爲窗戶是大敞着的,雨水打溼了窗臺,甚至打溼了窗前的地毯,空氣流通很好,所以幾乎聞不到多少煙味。但敞着的窗戶,也讓房間裡冷得要命,丹朱和曉霜剛纔一個穿着黑色的長裙,一個穿着紅色的長裙,這時都披上了厚厚的大衣。

“秋哥,你們回來得真快。”丹朱終於開了口,“我以爲你們要早上才能下山呢。”

“就是因爲擔心你們,我們才拼死拼活地從山上連滾帶爬地趕了回來。”杜潤秋說,“把窗戶關上行嗎?快凍死了。”

說到“窗戶”兩個字,杜潤秋剛纔那種不協調的感覺又出來了。他又看了一眼那溼淋淋的窗臺和被飄進來的雨水浸溼了的地毯,好在地毯上什麼都沒有。……就跟發現樑喜的時候一樣,除了他的屍體和那個致命的藍底白花的碗一樣,別的什麼都沒有……杜潤秋甩了甩頭,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曉霜站了起來,把窗戶關上了,順手又把厚重的窗簾給拉上了。杜潤秋緊緊地盯着窗簾,黑色的厚簾,紅色的紗簾……他閉了閉眼睛。屈淵已經派人看過了,證實確實是英虹所住的房間裡面的紅紗窗簾被扯走了。

“給你們弄杯咖啡?”丹朱問。屈淵做了個想拒絕的表示,杜潤秋卻搶在前面說:“好好好好,我真的快冷死了,喝點熱的暖暖身子就再好不過了。”

雖然只有速溶咖啡,但熱騰騰的濃咖啡也讓杜潤秋和屈淵感覺好過了許多。杜潤秋拿出包裡剩下的壓縮餅乾,一邊咬,一邊把剛纔從經理那裡知道的事講了一遍。他覺得餅乾都塞在了喉嚨,就端起咖啡杯喝,剛喝了一口,就聽到丹朱平靜的聲音。

“我們就是爲了這個女鬼來紅珠嶺的。”

杜潤秋嘴裡的咖啡和餅乾,同時噴了出來。他瞪着丹朱,瞪了很久,又去看曉霜。丹朱轉動着她手上一隻紅得像血一樣的鐲子(杜潤秋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貨色,也是第一次見丹朱戴,他再次肯定了丹朱家裡一定是相當富有的),玩了一會,才說:“我的叔公,是個風水專家。我們來這裡,也是因爲她叔公。”

杜潤秋已經聯想到了些什麼,但是他卻沒有很“職業”的屈淵腦子轉得快。屈淵立刻說道:“難道當年就是你叔公給那個軍閥看的風水?紅珠嶺的風水?因此軍閥在紅珠嶺上修了他的別墅,也就是現在的元帥樓?”

丹朱淡淡地笑了一下。“沒錯,屈警官反應好快。我叔公不是這裡的人,是那位軍閥花了重金,專程把他請來的。別跟我說風水之學不可信,就算是在今天,很多大樓盤開盤的時候,一樣都是要請風水大師來算時辰的。尤其是在沿海一帶,那些經商的老闆,對這個可是信到骨子裡去的。”

“我當然相信。”杜潤秋搶着說,“是不是你叔公告訴軍閥,金木水火土的事情?”

“是。”丹朱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表情,“別怪他,他也是有家有室的人,他也只是一個風水師。那個軍閥……你們都知道他的歷史,那時候他正是如日中天,誰敢得罪他呢?爲此葬送了一個無辜的女孩子的性命,是我叔公到死都歉疚的事。”

“到死?”屈淵問道,“你叔公已經死了?什麼時候死的?怎麼死的?”

丹朱又笑了一下,撣了撣菸灰。“病死的,也算壽終正寢吧。他臨終的時候,一直叨唸着,說他這輩子沒有做過對不起良心的事,除了這件。雖然對於這件事,他事後是盡力想彌補的。”

杜潤秋乾笑了兩聲。“這個,這個還能什麼彌補的方法嗎?畢竟,人都死了。”

“人死了並不能算是完了。”丹朱很安靜地說,“人死了,只能算是肉體的消滅,可是,人的靈魂還在呢。”

杜潤秋聽着窗外的雨聲,風聲,和丹朱安靜清麗的聲音,摸摸自己身上還沒幹透的衣服,一時間又開始恍惚了。

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個夢?從報恩寺開始,夢就開始了?他從來沒有碰到過丹朱和曉霜,沒有遇到過杜欣,樑喜也根本沒有死?

不,不。杜潤秋狠狠地握住了衣袋裡那枚紫水晶胸針。這枚胸針告訴他,一切都不是夢,雖然他寧願一切都是個夢。

如果是夢就好了。至少,樑喜還會活着。

還有那個死掉的女人。聽屈淵說,這個女人他們調查過了,她已經不是第一次來E山,幾年前,她也來旅遊過,而且也走的是從M縣到E山的這條線路。除了她的死之外,她的生平調查完全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叔公是個風水大師,跟他交往的,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人。”丹朱繼續說道,她的聲音柔和而細緻,像淅淅瀝瀝的雨聲。這時候,她的眼神沒有剛纔那樣苦澀了,甚至有一絲淡淡的溫柔的回憶。“他的朋友有和尚,有道士,什麼樣子的都有。有一次,一個很老的和尚來找他,因爲平時有朋友來探望他,我叔公都是很高興的,只有那一次,他們關進門來談了很久,我躲在門背後偷聽,聽到他們說什麼‘無法超度’,‘可憐哪隻因爲她五行屬金’,‘我們得想想辦法不能再這樣下去’,‘就算她再可憐也不能胡亂殺人泄憤’。”

她揚起了長長的睫毛,“後來,在叔公臨終前斷斷續續的回憶裡,我知道了這個故事的來龍去脈。”

“那個老和尚肯定是個什麼法師了?是你叔公請他把這個無辜慘死的女孩子的魂鎮在了紅珠嶺上?”杜潤秋猶猶豫豫地問道。他覺得自己說的話很無稽。

“不,當然不。”丹朱說,“把一個人死後的鬼魂給鎮住,讓她不得轉世投胎,這恐怕比殺了她更殘忍吧?我叔公是想救她,不是想讓她更痛苦。”

屈淵一直沉默着。丹朱看了看他,說:“屈警官,你是不是認爲我在胡說八道?這些都是封建迷信?”

“……遲小姐,請繼續講下去吧。我怎麼想,並不重要。你暫時可以忘記我的職業。”屈淵抹了一把臉上已經幹了的泥水,鄭重地說。

“好吧,那我就繼續講。”丹朱沉默了片刻,緩緩地說,“秋哥,你記得紅珠峰上那個骷髏麼?那個救了你命的骷髏?”

杜潤秋推開咖啡杯,直跳了起來。咖啡杯被他碰到了地毯上,雖然沒摔壞,但杯沿卻摔破了一小塊。“我知道了,難道我們在元帥樓附近挖成那樣都沒找到屍體!她的屍體根本沒有埋在元帥樓下面,而是埋在了紅珠峰的上面!對了,英虹說過,紅珠峰本來叫做返魂嶺,我明白了!”

“她原來確實是埋在元帥樓旁邊那棵水邊的百年老樹下面的。”丹朱兩眼茫然地注視着前方,“這是我叔公對那個軍閥說的具體地點,軍閥也照着一絲不苟地做了。可是,叔公他們悄悄地把那個可憐的女孩子的屍體,移到了紅珠峰——不,應該叫它返魂嶺——上面。他們想送那個女孩子回去……回家……”

杜潤秋皺起了眉。“不對啊,不是說那個女孩子是本地人嗎?就是附近村子裡住的?那就該把她送回家去埋,幹嘛要埋到紅珠峰上面?那骷髏是豎着埋的,分明……分明就是……一副遠遠在眺望故鄉的樣子啊……”

“秋哥,你很聰明呀。”曉霜插嘴說,“這就是傳說跟事實的區別了,那些流傳了幾十年的故事,總會少些細節。這件事裡面,少掉的細節就是——那個女孩子其實不是本地人,她是從H省沿海的村子來的。那個村子的名字,叫‘金村’。”她突然笑了,轉動了又黑又亮的眼珠子,看看杜潤秋,又看看屈淵,“明白了嗎?明白了嗎?”

屈淵一向相當鎮定,這時候也失聲叫了出來:“她所在的村子,也是帶金字的!”

“雖然我叔公沒有提過這個女孩子的名字,但我相信她的名字肯定也是帶金的。女孩子的名字帶金,一點都不稀奇,叫金花,金桂什麼的都可能。”丹朱低聲地說,“那個地方,肯定也是叔公指定的,要這個軍閥在某個方位的一個村名帶金字的村子裡,找一個五行帶金名字也帶金的女孩子……”

“杜欣也是從那裡來的!她們那一整個旅遊團,都是從那個地方來的!”杜潤秋大叫了起來,這個巧合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究竟杜欣跟這個女孩子有什麼關係?究竟有什麼關係?我真覺得快發瘋了!”

丹朱看着杜潤秋。“你還記不記得,英虹的祖奶奶,在看到杜欣時的反應?”

“當然記得。”杜潤秋說,“活像見了鬼似的!”

這句話他是衝口而出的,說完之後,他纔回味到這句話的含義。迎上丹朱別有含義的眼神時,杜潤秋渾身都覺得透涼。

“你是想說……你想說……杜欣她……她是……”

“如果英虹的祖奶奶沒有認錯人的話,她一定跟那個女孩子長得很像,也許是一模一樣。”丹朱說道,“那個老婆婆纔會說出那樣的話,說——‘你回來了’。”

“也許……也許是她太老了,八十多歲了,記錯人了……”杜潤秋無力地辯駁着。

“不。”屈淵卻很有力地開口了,“根據我們的經驗,上了年紀的人,確實是會變得健忘,但他們容易遺忘的是最近發生的事。對於他們年輕時候發生的事,往往記憶反而會特別清晰。我覺得,遲小姐說的應該是真的。這個老奶奶,她認爲杜欣就是當年她見過的那個女人,所以纔會這麼害怕。對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而言,她當然是迷信的,這種迷信會深入她的觀念裡,她又怎麼可能不害怕呢?”

杜潤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麼,你們認爲,杜欣跟那個女孩子有什麼關係?她早就死了,屍體都變成了一具骷髏,現在還埋在返魂嶺上!杜欣絕不可能是她!”

“當然不是。”丹朱說,“杜欣也才二十多歲,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是具屍體?我想……”她遲疑了一下,有點勉強地說,“你們難道就沒聽過附身這回事?”

屈淵呃了一聲。作爲一個警官,要他說自己相信這類事,實在是很困難。“這個……我覺得……”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女人的冤魂附在了杜欣的身上?!”杜潤秋這次叫得更大聲,“你們是不是鬼片看多了啊?這不可能,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鬼!”

他的聲音越吼越大,就像是要把屋頂給叫破似的。曉霜輕輕地說了一句:“秋哥,叫得最大聲的人,往往就是最心虛的人哦。”

杜潤秋立即噤聲。丹朱把菸頭掐滅了,又點了一支菸。她這次吸得又急又快。“我們可以推測一下,只是推測,我並不是說就是事實了。杜欣跟那個女孩子是同鄉,長得又很相像,一定是同族,是親戚,而且關係應該很近。她來到這裡,然後就被冤魂給附身了……”

“等等等等!”杜潤秋又叫了起來,“附杜欣的身幹什麼?沒事找事啊?”

“中國古代不是有很多借別人的身體還魂的事麼?”丹朱說,“尤其是跟自己那麼相似的身體,恐怕是最容易的吧?”

杜潤秋的嘴張成了“O”型,合不上來。“你是說她……我是說,那個女鬼……她想要借杜欣的身體活下來?她想佔據杜欣的身體?”

“你不覺得杜欣有點奇怪嗎?”丹朱反問。這一問問得杜潤秋沒了話,他當然一直都覺得杜欣挺奇怪的,但也只是歸結於她才死了丈夫。

“那麼現在呢?杜欣爲什麼失蹤了?英虹的死,跟她的失蹤有什麼關係?”屈淵一針見血地問,他更注重實實在在的事實,而不是虛無縹緲的鬼魂。

“我不知道。”丹朱說,“也許她必須要去做什麼事。如果她真有這麼強烈的意識,想要附在杜欣的身上,那麼她在生前一定就有個未了的心願,不管過了多久,她都很堅定地想要完成這個心願。”

“心願?……”杜潤秋喃喃地重複着。他的兩眼困惑地注視着前方,低聲地說道:“那個女孩子,她會有什麼心願?回家?回到她來的地方?”

屈淵忽然用力一拍桌子,咖啡杯都被他震翻了。“有一個捷徑!我們只需要知道杜欣來到這裡之後做了什麼,我們就能知道她的心願是什麼了!”

幾個人的眼光都投在了杜潤秋身上。杜潤秋更茫然了,含糊不清地說道:“杜欣做了什麼嗎?她沒做什麼吧?我想不起來她做了什麼特別的事……她失蹤,算嗎?”

“她有!”丹朱的聲音清晰而鋒利,她的眼神也像刀子一樣,“屈警官,我們可以換個說法,與其說是她做了什麼,不如說在她身邊發生了什麼!在杜欣身邊發生了什麼?我們都一清二楚!”

杜潤秋站了起來。他的眼神帶着莫名的恐懼,指着丹朱說道:“你……你是說,她……她的丈夫半夜死在牀上的事?”

屈淵渾身都繃緊了,被泥水糊得黑乎乎的一張臉上,那雙眼睛閃耀的光芒是極其興奮的。“對了,對了,這就是發生的事!這一定就是應該發生的事了!一定就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解釋!”

他見杜潤秋還傻呆呆地瞪着他看,就解釋道:“你不知道她丈夫叫什麼名字吧?她丈夫叫石崇林!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個在紅珠嶺上修別墅的軍閥姓什麼,他也姓石!”

杜潤秋忽然像只沒頭的蒼蠅一樣衝了出去,只聽到他啪啪的腳步聲敲在木板地上。過了幾分鐘,他拎着自己的揹包又衝了回來。杜潤秋把揹包的拉鍊拉開,底朝天地朝沙發上一倒,亂七八糟的東西掉得到處都是。口香糖,餅乾,溼紙巾,揉得皺皺的票據,零錢……還有一本翻得皺巴巴的書。

杜潤秋把那本書塞給屈淵。“你看!你看這個!”

屈淵看了一看,書名是《歷代軍閥秘史》。一看這名字,就知道是個不入流的靠獵奇來博人眼球的小書。但他已經意識到了杜潤秋想給他看的是什麼了,他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揭到了書頁。

他順着目錄找下去,很快地找到了想找的東西。

一張黑白的老照片。

照片很小,也很不清晰。照片上是一個禿頭、高瘦的男人,留着一小撇鬍子,相貌還過得去,但眼裡帶着一股戾氣。

曉霜把書接了過來。她看着這張照片,看了很久,輕輕地問:“這就是那個姓石的軍閥?哦……他看起來很斯文,真的不像歷史裡面的那種人。”

屈淵從他的包裡把手機拿了出來。他翻了一會,把手機遞給了杜潤秋。杜潤秋一看,手機上顯示着一張照片。很顯然,那是一張驗屍官所拍的照片,一個死去的中年男人躺在一張大牀上。看房間的陳設,是一家酒店。

“這是杜欣的丈夫的死亡現場?”丹朱伸過頭來看手機上的照片,問道。

“是的。我想也許會有點什麼用,就從證物照片裡面留了一張在自己的手機裡。”屈淵的聲音很低沉,“當然,我是不應該這麼做的,更不應該給你們看。”

曉霜也湊過來跟丹朱一起看。“這個死人看起來不算嚇人啊,就像是睡着了一樣。嗯……丹朱,他有點眼熟,你覺得嗎?”

“當然眼熟了。”丹朱慢慢地說,“我們剛纔纔看過他的另一張照片啊。”

她把屈淵的手機,和翻開到那張黑白老照片一頁的《歷代軍閥秘史》並排放在茶几上。她突然微笑了。“一個胖,一個瘦。一個有頭髮,一個禿頭。如此而已。除此之外,他們完全像是一個人。”

杜潤秋恍恍惚惚地注視着書和手機上的照片。是的,他不得不承認丹朱說的是對的,如果不是那個死去的中年男人浮腫而虛胖,如果不是他有頭髮……因爲胖,所以連臉型都有所改變,但杜潤秋可以確定,這兩個人相似得到了可怕的地步。

“你們相信前世今生嗎?”丹朱的聲音幽幽,“只有相信前世今生,我想才能解釋這些不可能的事吧?這個男人……這個姓石的富商,一定就是那位石姓軍閥的後人。”

她翻動着那本破舊的書,“這上面說,這位石姓軍閥也是那個地方出身的人。很有可能……不,肯定就是他們同族的後人。”

“杜欣殺了他。”屈淵冷靜地說,“或者說,附在杜欣身上的那個冤死的女鬼,殺死那個害死她並將她埋在這裡的軍閥的後人。她的仇恨一直留在這座紅珠峰,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因爲這份仇恨,她甚至殺死了一個不應該爲她的死負責的人。是這樣嗎?”

“不止這樣。”杜潤秋喃喃地說,“我現在明白那個算命的瞎子爲什麼會死在山上了。我一直以爲他是招搖撞騙的,其實不是。他是真的有些道行的高人……他從第一眼看到杜欣,就已經看出了端倪……是杜欣把他引到山上殺死的嗎?”

四個人互相注視。很顯然,這將是一件永遠無法證實的兇案。杜潤秋看着屈淵深深皺起的眉頭,忽然興起了一個想法:屈淵是不是在爲了怎麼寫結案報告而頭疼?

他突然很想大笑一場。

丹朱無意識地翻動着那本《歷代軍閥秘史》,說道:“秋哥,沒想到你會對這些感興趣。”

“這不是我的書。”杜潤秋硬邦邦地說,“我從來不看書。”

丹朱有些驚愕地擡起了眼睛。“不是你的書,那是誰的?”

“樑喜的。”杜潤秋回答。“那一天,在我發現他的屍體的時候,我看到這本書在他的揹包裡。書——正好折在這一頁上。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出於什麼心態,我把書拿了起來,塞進了自己的揹包裡……”

他看了屈淵一眼,突然嘿嘿地笑了起來,對着他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哎哎哎,屈大警官,你看,我都對你坦白了,你就從輕發落吧?哈哈,哈哈,我當時就像是鬼迷心竅一樣,我可不是想故意毀滅證據啊,哈哈,哈哈……”

房間裡就聽見他的笑聲,非常響亮,卻很不自然。屈淵冷冷地說:“算了,反正也過去了,我現在不是上班時間,我就當沒聽到。”他從丹朱手裡拿過了那本書,“不過,這麼說來,樑喜的死,也算是有了點動機。我一直都沒想通,他爲什麼會被殺?現在看來……原因很明確了。”

杜潤秋身上一陣發寒。“他發現了這兩個人長得很相似,他也跟我們一樣,認爲他們可能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屬於同一宗族,甚至可能是近親。就因爲這個,他就必須死?”

“……我不知道。”屈淵喃喃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敢確定。在這裡發生的一切,已經超過了我所能理解的範疇。我從來不相信任何怪力亂神的事,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確信……包括我自己,我都不相信了。”

這時候,一個渾身溼透的警員出現在了門口。屈淵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了出去,隨身帶上了門。

曉霜瞟了一眼杜潤秋,突然說:“秋哥,你踩着我的書了。”

杜潤秋一呆,一低頭,他才發現自己腳下果然踩着一本書,大概是剛纔他把東西抖到沙發上的時候,不小心把這本書碰到了地上。這時候他纔看清楚,這是一本非常破舊的線裝書。書頁泛黃,破損得很厲害,杜潤秋“啊”地發出一聲驚叫,一擡腳,立即飄開了幾片碎片。

“對……對不起……”杜潤秋囁嚅地說,然後小聲地問,“這書很值錢是不是?”

丹朱揚起睫毛,看了他一眼,然後把書撿起來遞給了他。

書頁正面,用毛筆寫着三個龍飛鳳舞,墨汁淋漓的大字。

錄鬼簿!

杜潤秋猛然地打了個寒噤。“這是什麼東西?”

他看着打開的那一頁。密密麻麻的小楷,因爲是古體字,有不少字杜潤秋都不認得,而且既沒標點也沒空格,看起來很吃力。他依稀地看出來,上面寫了一些日期,時辰,地名。那些時辰對於杜潤秋簡直是天書,地名也是古代的地名,完全是不知所云。

“我看不懂。”杜潤秋有點無趣,丹朱卻說,“你仔細看看。”她又加了一句,“認真看。”

杜潤嘆了口氣,他又再次低下頭,仔細看那些天書一樣的小楷,希望能從中看懂一個完整的句子。忽然,三個字躍入了他的眼簾。

反光煞。

杜潤秋“啊”了一聲,指着曉霜:“你那天也提到過這反光煞!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們沒有對剛纔那個警官全說真話。”曉霜說,“事實上,我們來這裡,也是因爲這本錄鬼簿。它說……我爺爺說,跟着它的指示,就能找到鬼。”

丹朱接過了她的話頭。“時辰,方位,如果都對了,我們就能找到這個地方的鬼。事實上,我們確實在紅珠嶺上面找到了一具骷髏,或者說一個鬼魂,不是嗎?”

“什麼叫反光煞?”杜潤秋再次問。

“因爲陽光,水面,玻璃之類的東西而形成的反射,就叫做反光煞。”丹朱說,“除了反光煞,在風水裡面還有割腳煞,鐮刀煞,槍煞,白虎煞……這些統稱爲形煞。人們一般都認爲,在有形煞的地方,是不吉的。事實上,更嚴重的是,在這些地方,往往存在着某些冤魂。”

她忽然笑了一下。“而現在,我們已經證實了,曉霜的爺爺,還有我的叔公,他們是正確的。”

她用手指,輕輕地翻動着那本古舊泛黃的簿子。“誰知道,如果繼續跟着這本簿子找下去,我們還會見到些什麼呢?我相信,這只是個開始呢。”

杜潤秋的眼光,若有所思地遊移在丹朱和曉霜之間。很少見地,他沒有笑。“你們打算一直找下去嗎?”

曉霜朝他眨了眨眼睛。“秋哥,要不要加入?”

杜潤秋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停在了門口。門開了,站在他們面前的卻是譚棟,他的身後跟着屈淵。

譚棟臉上一直不變的笑容,這時候也消失了,屈淵更是面色鐵青。只聽譚棟慢慢地說: “屍體已經打撈上來了。”

杜潤秋、曉霜和丹朱都盯着他。譚棟的目光,逐一地掃過面前的三個人,他的聲音是乾澀的。

“那具女屍不是英虹,而是杜欣。她是在水裡溺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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