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九章 不老藥

三天後,杜潤秋、曉霜和丹朱應當地警方的要求,去“協助調查”。

這次是有警車接送他們的,在去鎖陽城之前,他們先去看過了屍體。事實上,那些屍體早已腐爛得面目全非,杜潤秋自然也不敢說曾經和這些行屍一起吃飯喝酒聊天,只簡單地說了一下他們是如何被暴雨後的亂石堵在山谷裡,又是如何因爲好奇而發現了那些屍體。

負責的警官姓陽名光,名字很燦爛,長得卻一臉木訥,不笑的時候那張臉簡直可以去當撲克牌的代言。他仔細地聽着杜潤秋的講述,不時地問幾個問題,問得都很到點子上,一看就知道是個很有經驗的警官。

“陽光警官,這些人究竟是不是電視臺來做節目的人?”杜潤秋終於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他已經悶了好久了。

陽光拿出了一疊照片給他。杜潤秋一看,就大叫起來:“是他們!就是他們!”

那些照片裡,有任貴,有薛軍,有羅兵,有汪猛,也有丁城。這些都是生活照,而不是死後的照片(死後的照片,杜潤秋相信,怎麼也復原不到這個程度)。

陽光的撲克臉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你怎麼會認得?一個個的臉都爛成那樣了。”他又問,“你認得哪些?”

杜潤秋揀出了五張照片。還有三張,他不認得,估計是另外那幾個死者的生前照片。

“他們確實是L電視臺的,平時都做一些跟歷史題材有關的專題紀錄片。”陽光說,“這次他們的節目是向電視臺報告了的,電視臺也批了,所以,他們就來了。他們這個節目組是同行裡的TOP1,編導爲人也很自我,做事又精益求精。加上經費充足,他們一兩個月不跟電視臺聯繫,是常有的人,因爲他們以前常常到些很邊緣的地方,他們的上司和同事也都習慣了。因此……”

杜潤秋接上了:“因此,這就是他們的屍體在裡邊腐爛了都沒有人察覺到他們失蹤的原因。”

“的確如此。”陽光點頭,似乎很滿意杜潤秋的敏捷反應。

“但是,他們一直沒有出來,難道景區的工作人員就不覺得奇怪?就不進去看看?”杜潤秋窮追不捨。

陽光看了他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這一點,我也詢問過他們。他們說,他們是看到這幾個人出來的,當時他們在吃飯,沒有過去招呼。但是遠遠地看到一眼,的確是他們幾個人都出去了,所以他們根本想都沒有想過去找。鎖陽城我也去過,那景區是不需要怎麼維護的,更沒有什麼講解服務,所以工作人員也很少進去。”

杜潤秋聽着他的解釋,嘿嘿地在那裡笑。“是嗎?真的嗎?”

陽光居然也咧開嘴,笑了一下。“你有話,不妨直說。我剛纔就覺得奇怪了,你怎麼會那麼肯定地認出那幾張照片來?就連他們的親屬,也都只能憑身上的某些特徵來辨認,最後可能還得做DNA。”

杜潤秋回頭看了一眼丹朱和曉霜。她們兩個一直沒說話,只是聽着他們的對話,在那裡笑。

“真是奇怪,我遇到的警官,個個都是相信鬼神之說的。”杜潤秋笑着說,“我以前一直以爲,你們都是徹底的唯物論者呢。”

“其實,在我們的工作裡,遇到常理和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一點也不少,我們行內也是有禁忌的,就像是殯儀館和法醫都有行業禁忌一樣。”陽光相當嚴肅,“只不過,對於那些無法解釋的事情,我們不能過度渲染,這些道理你們也懂吧。”

杜潤秋點了點頭。“OK,那我就講出來吧。原來,我是不打算說的,畢竟這事太怪異了。我怕一般人聽了,接受不了。”

陽光倒真沒有接受不了。他聽得頻頻點頭,還不時地追問杜潤秋各種細節。直到杜潤秋講完了,陽光才說:“這麼說來,就能解決我想不通的問題了。這個攝製組的人,幾乎是一進鎖陽城就遇害了,據法醫估計,他們的死亡時間在一個月以上。工作人員看到的,也許只是他們的鬼魂,或者說是他們的……行屍?”

他的眼裡也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丹朱這時候說話了,她的聲音嬌柔而婉轉。“那,陽光警官,法醫有沒有得出結論,爲什麼只有任貴一個人的屍體不腐呢?”

陽光明顯地震動了一下。“關於這一點,我們最好到鎖陽城裡面去談。”

杜潤秋嘆氣。“還要去?我不想再遇上鬼了。鎖陽城裡面,分明就是個孤魂野鬼的聚居地啊,我這次是真的見夠了,再也不想見到了。”

“不用擔心。”丹朱說,“時辰和日子都過了,極陰之後就是極陽,這段時間,鎖陽城再也不會有怪異的現象出現了。”

陽光注意地看了丹朱一眼。“遲小姐,你知道?”

丹朱說:“我非常確定。”

這一次他們來,鎖陽城裡就已經有遊客了,雖然少得可憐,只有稀稀拉拉的三五個,但好歹也算是有點人氣了。鎖陽城原本就對古戰場限制開放,那條壕溝也屬於遊客走不到的地方,所以也並沒有拉什麼線把現場封鎖。

陽光帶着他們,一直走到古戰場的一個角落,指着一大叢的白刺說:“經我們的調查,任貴是埋在這下面的。”

杜潤秋無法掩飾自己的驚愕。“這裡?怎麼會?他跟其餘的人,完全在兩個方向啊!你們怎麼知道?有沒有搞錯啊?”

“我們有自己的偵破方式。”陽光平靜地說,“這白刺下面,有動過土的痕跡,我們在土裡找到了任貴的毛髮和大量的纖維組織,而且時間達一個月以上。所以,我們可以肯定,他是埋在這裡的。”

“爲什麼要單獨把他埋在這裡?”杜潤秋盯着那叢白刺下面的土,他也看出來了,這一塊沙土確實有所不同,顏色有點不一樣,而且也更鬆散些,就像是一遍又一遍地被人挖開,又埋上。他想到那個任貴就是這樣,從土裡鑽出來,趁黑夜在鎖陽城裡轉上一圈,然後又悄悄地鑽進土裡躺下?這個幻想的場景,讓杜潤秋不寒而慄。

曉霜問道:“陽光警官,這個任貴,他在被挖出來的時候,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有。”陽光從白刺上掰下了一個鎖陽。“他的嘴裡含着這個。”

丹朱發出了一聲低呼。“原來如此,難怪他的屍體會不腐爛。”她看着陽光,似笑非笑,“陽光警官,你一定是早就知道了。”

“這個,我肯定知道。”陽光說,“我是這裡的人,從小就見慣了這鎖陽。”

杜潤秋莫名其妙。“鎖陽又怎麼了?”

丹朱轉向他,解釋道:“可能你不知道,秋哥,鎖陽還有個名字,叫‘不老藥’。它生長的地方,不積雪,地不凍,實在是種非常奇妙的植物。”

杜潤秋大大地張開了嘴。“不老藥?!”他又笑了起來,“不,不可能吧,如果它真有這麼奇特的功效,那豈不所有人都來挖了?現在鎖陽入藥的很多,還有什麼鎖陽咖啡,我也喝過,難道我也長生不老了?”

“只有兩種解釋。”丹朱幽幽地說,“要麼,就是任貴咬在嘴裡的鎖陽,跟一般的鎖陽有所不同。要麼,就是任貴知道某種特別的方法,用這種方法‘加工’後的鎖陽,纔能有‘不老’或者說‘不腐’的功效,就像人蔘果要用清水化開吃一個道理。”

“哦……這簡直不可能。”杜潤秋大搖其頭,“不老藥,那是秦始皇到海上仙島所求而不得的藥。古來多少帝王,權傾天下,但終有一死。連他們都求不到所謂的不老藥,一個任貴就可以?這太可笑了!”

“有時候,不是有權就能得到的。”丹朱溫柔地“教訓”他,“有時候,也是要看運氣的!你看,孫悟空他們師徒四人不就得了人蔘果嗎?按理說,怎麼也輪不到他們幾個的啊!”

“你們不會真相信鎖陽是什麼長生不老藥吧。”杜潤秋嗤之以鼻,“反正,我是不相信的,一點也不相信。要不,我們也去吃上幾個鎖陽?”

陽光作了個手勢,示意他們不要再爭了。“我想在這裡呆上一晚上。一個人。”

杜潤秋瞪圓了眼睛。“你想幹什麼?別開玩笑了,陽光警官,不能因爲你名字裡有陽字就不怕陰鬼啊!你都看到了,這裡死的那些個人,一個個死得莫名其妙的,你還敢在這裡待下去?……咦,對了,他們究竟是怎麼死的?”

“中毒。”陽光答得很簡略,“不是一種很常見的毒,法醫還沒有檢驗出來是什麼毒,估計是一種植物性毒藥。”

他的臉上,現出了相當堅毅的表情。“今天晚上,我一定要在這裡呆上一晚。我想親眼見見這裡的怪事。”

杜潤秋做了個苦相,回頭看着丹朱和曉霜。“看看,我們這位不怕死的陽光警官,真的很有犧牲精神啊。殮房裡的屍體都堆得放不下了,他還要去挑戰一下。你們說,他是不是有點蠢?”

曉霜格格地笑。“陽光警官,你膽子真大。不過,你究竟想看什麼呢?我們都沒辦法預測這裡還會出現什麼,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裡死人,不是一個兩個的事了,你真的不害怕?”

“這裡已經開發成了景區,以後還會不斷地有人來。這一點,我無法制止,我也不可能告訴旅遊局的人,這裡有鬼。”陽光說得十分認真,“所以,我不希望這件案子,又變成破不了的無頭案,我想找到根源。如果說根有毒的話,那就把這條根一次砍掉!”

杜潤秋嘆了口氣。“明知山有虎,再向虎山行,有氣魄啊,有氣魄!”他又看了看丹朱和曉霜,“你們說,我們要不要陪着陽光警官來冒這個險呢?”

曉霜又格格地開始笑。“好啊,我一點意見也沒有。我反正是不怕的,我們在這裡呆了那麼幾天,也還是活生生的,我有什麼好怕的?”

“不用。”陽光擺手,“我不想牽連你們。我一會就讓車送你們走。”

“哇!”杜潤秋大叫,“你這麼說,我們更不會走了!曉霜,丹朱,今天晚上,我們也在這裡留定了!”

他又把嘴湊到了丹朱耳邊,小聲地問:“喂,我說,是你說過的,時辰日期都過了,現在留在這裡不會再有事了吧?”

“原來你也是表面充英雄心裡害怕啊!”曉霜聽到了,也壓低了聲音說,“怕就別留下嘛,何必打腫了臉還要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

“這個你別管,”杜潤秋說,“你們只要告訴我,你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丹朱嘆了口氣。“是真的啦!你儘管放心吧!”

杜潤秋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好,好,好,這樣我就可以不打腫臉也充胖子了!”

“……那好吧,既然你們願意來。”陽光似乎是無可奈何了,“不過,別太大張旗鼓,誰都不要告訴,晚上等人都走了,我們再悄悄地進去,我不想打草驚蛇。”

他們直到天黑了才進去。這次杜潤秋也學乖了,哪裡願意在那種冰冷冰冷的石地上多呆,他們在外面吃過了舒舒服服的一頓晚飯,一直等到天全黑了,才優哉遊哉地開車回來了。陽光正在那裡等他們,不過這時候,工作人員早就下班了。

“哎呀,大門關了,沒鑰匙!”杜潤秋叫了起來。陽光一張撲克臉紋絲不動,從口袋裡掏了根鐵絲,在鎖裡一轉,馬上開了。

杜潤秋又叫:“哎呀,警察的功夫比賊還好!”

陽光無語。

他們進去後又把大門重新鎖好了。陽光帶了大功率的手電,杜潤秋和丹朱他們也帶了好幾個。杜潤秋一看,又走到那頭大大的“駱駝”前面,心中突然一動,說:“你們等等!我去看看!”

幾個人就看着他“哧溜”一聲,鑽進了石頭駱駝的肚子下面,在那裡摸來摸去。他足足摸了好幾分鐘,陽光倒還是有耐心地在那裡等着,曉霜卻實在是不耐煩了,叫了起來:“秋哥!你究竟在幹什麼!快走!”

杜潤秋這纔不情不願地從駱駝下面鑽了出來。“催什麼催!”他的語氣,有些古怪,曉霜是聽出來了。

“怎麼了,秋哥?”

“沒什麼。”杜潤秋說,“我上次就覺得這駱駝肚子下面好像刻着很多花紋,剛纔去摸了幾下,我想應該是刻的字吧,而且還不少。”

“寫的什麼?”陽光問道。“你摸出來了嗎?”

“當然沒有!”杜潤秋大聲地說,“我又不是盲人,我怎麼摸得出來?而且都是筆畫很多的,給我看我也未必認得,都能摸出來了,我看我也是古文大師了吧!”他趕鴨子一樣的揮了揮手,“走吧,走吧!”

“我們在哪過夜?”曉霜問。陽光想了一會,說,“我覺得,我們最好是去古戰場的遺址。”

杜潤秋做夢都沒想到他會有這樣一個提議。他只覺得陰風陣陣,牙齒又要開始打架了。“什……什麼?要去那個白骨遍地的地方?開什麼玩笑?不去!不去!不去!我堅決不去!不去!”

他連聲地在那裡重複“不去”,陽光的撲克臉倒沒有什麼表情,曉霜和丹朱都皺起了眉頭。曉霜嗔怪地說:“秋哥,是你自告奮勇要來的,現在又打退堂鼓?真是的!你不去,我們自己去!你就一個人呆着吧!”

說實話,杜潤秋還真不敢一個人呆着。雖然丹朱和曉霜都一再說現在這裡並沒有什麼古怪了,但他對這鎖陽城實在是心有餘悸。於是,他只能投降了。“好好好,三比一,我都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利了!好好好,去吧,去吧!”

他們在古戰場的一個角落把帳篷搭了起來。丹朱拿出了灌的一瓶熱水,泡了幾杯茶。陽光卻說:“我不吃普洱茶,你們自己喝吧。”

杜潤秋其實也不喜歡喝茶,但這時候他覺得濃茶提提神也不錯。他跟丹朱曉霜兩個人都縮在帳篷裡,丹朱還在抱着她那本《天方夜譚》在看。陽光一個人坐在帳篷外面,也不知道在發什麼呆。

杜潤秋鑽出了帳篷,坐到了陽光的身後。“嗨,陽光警官,在這裡想什麼呢?不如進去四個人打打撲克?”一說到撲克,他再看看陽光的那張撲克牌臉,實在是忍不住想笑。

“我在這裡看看而已。”陽光說,他的眼神在古戰場的四周遊移着。“這麼有感覺和有氛圍的地方……坐在這裡,我就感覺自己好像是個一千多年前的士兵一樣,坐在帳篷旁邊,圍着火,身邊是戰馬的嘶聲……真是奇怪啊,我只要一閉眼,就感覺彷彿真的置身在這樣的環境裡。”

“不奇怪。”杜潤秋說,“我真的在這裡見到過古代兵馬的鬼魂呢。而且,那麼多,簡直是千軍萬馬。”

“現在幾點了?”陽光似乎是很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杜潤秋看了一眼夜光手錶。“馬上就要十二點了。”

陽光好像滿意了,他居然從衣袋裡掏出了個扁扁的銀色酒壺,拔開了瓶塞,頓時酒香四溢。他把酒壺舉到杜潤秋面前:“來一口?”

杜潤秋呆滯狀。“我還以爲警官執行任務的時候,是不喝酒的。”

“今天不算是執行任務,喝兩口沒關係。”陽光大口地喝了兩口,然後抹了下嘴。他看起來平易近人得多了,撲克臉也有了些表情,杜潤秋只能把他的表情歸結爲‘興奮’。“我一向喜歡在晚上喝兩口,呵呵,當然,不能讓我的同事知道。他們都覺得我就跟張撲克沒區別。”

杜潤秋好不容易纔忍住笑。他覺得跟陽光的同事們實在是太有共識了。

“這下面埋着上千的白骨,你知道吧?”陽光說,他手裡玩着那個扁酒瓶,用手指敲着噹噹地響。“埋了上千年,一直在鎖陽城裡,陰魂不散。”

杜潤秋嘆了口氣。“是啊,我一直爲此困擾。我總在想,要什麼樣的天災人禍,才能讓這麼多士兵都埋骨在這裡?”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陽光又喝了一口酒,他的臉也變得發紅了,“關於薛大將軍找到鎖陽,打退敵兵之後的故事。”

杜潤秋又呆住了。“你知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丹朱和曉霜也出來了。她們就站在杜潤秋的背後。曉霜問道:“陽光警官,你真的知道?”

丹朱也幫腔說:“是啊,我們都很興趣,都想知道來龍去脈。”

陽光又半咧開嘴笑了一下,活像是撲克牌裂了個口子。杜潤秋又想笑,費了半天勁總算是憋住了。只聽陽光慢條斯理地說:“你們都知道,薛大將軍和他手下的將領已經陷入了絕境,天寒地凍,糧食耗盡。薛大將軍儘管殺了他的愛妾煮熟給手下分食,但那也只是杯水車薪。薛大將軍作爲一個經驗豐富的將軍,他當然明白,這樣下去,恐怕還等不到敵軍攻城,城內的軍士便會發生暴動,互相殘殺。那時候,就是強者生存,弱者被蠶食——這個‘食’字就不再是比喻了,是真的會噬其肉,喝其血。”

丹朱在杜潤秋身邊坐了下來。杜潤秋無意中碰到了她的手,丹朱的手冷得嚇人。

“這時候,薛大將軍發現了鎖陽。鎖陽所生之地,不積雪,不結冰,甚至也不生長別的植物。他吃了一口,覺得這東西味道不錯,沒毒,還可以充飢,真是大喜過望,趕快叫手下們都去挖着吃。這鎖陽吃了,相當耐飢。就跟人蔘可以吊命是一樣的道理,所以,鎖陽也被稱爲沙漠人蔘。當然,這個‘沙漠’只是一個俗稱,其實鎖陽是隻長在戈壁上的。”

丹朱微微一笑。“陽光警官,你知道的真不少。”

杜潤秋卻無精打采地說:“哎呀,老大,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就算你說書說得很精彩,可是我這聽書的,都已經知道下文了,你說我還有什麼興趣聽下去啊?”

“我馬上就會講到之後的事了。”陽光臉上露出了一個曖昧的表情,“人們知道的,都到此爲止了。薛大將軍找到鎖陽,有了食物,精神倍增。這就等於是吃了人蔘一樣,就算是快死的人,喝幾口上好的蔘湯都能再回光返照一下,這些士兵只是餓了,吃了大量的像老山人蔘一樣的東西,當然是精神倍增,自然就會殺得敵軍落花流水,逃竄回了西域。”

杜潤秋問:“然後呢?”

“然後……”陽光像是要賣關子似的,故意停頓了一會。“然後,他們在鎖陽城裡,大開宴席。他們從逃跑的西域軍隊那裡找到了大批的糧食,因爲對方準備十分充足,對於這些多日沒見過葷腥的人,山珍海味也比不上牛羊肉。當然,還有酒,大壇大壇的酒,軍隊裡的酒不會多好,但是足夠這些人解饞了。”

杜潤秋笑着說:“這麼說,他們就是在鎖陽城裡面開慶功宴,也許就像我們現在這樣,在帳篷旁邊,生堆火,然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等待着朝廷的賞賜下來。像這種,肯定能得到不少銀子回鄉,而且他們一定在西域軍隊那裡掠奪了不少好東西。看起來,這是一個很圓滿的結局啊,沒什麼不好的呀,我看不出來有任何發生悲劇的可能性。”

“就在他們狂歡的時候,異變就悄悄開始了。”陽光的聲音忽然變得詭異起來,臉上的神色也隨着變了,變得朦朧而陰森,“最開始,有些士兵以爲,是自己喝多了酒,興奮過度。但是很快地,他們就發現沒這麼簡單。他們覺得頭像是快要炸裂一樣,眼睛充血,狂躁無比,而且力氣也變得比平時更大。他們發現,眼前已經不是一派歌舞昇平的狂歡景象,不遠處,西域的軍隊又回來了,而且人數更多,裝備更精良,像烏雲一樣鋪天蓋地,一直在他們衝了過來……”

“等等等等!”杜潤秋叫道,“據我所說,鎖陽城的古戰場就是天生的陣地,我也在裡面迷路過,怎麼可能敵方的軍隊會長驅直入?”

“秋哥,你還沒有聽懂啊。”丹朱悠悠地說,“西域的軍隊已經聞風喪膽,怎麼可能再回來?他們逃都來不及呢。陽光警官已經講得很清楚,他們頭像要炸開,眼睛充血,力氣變大,暴躁無比,所以,當年這裡的士兵們,是產生了某種幻覺。他們看到了他們的敵人,因爲幾乎所有人心中都是把西域圍城的軍隊當作是頭號的敵人,是最大的魔鬼。這時候,他們當然會扔下酒碗,拿起兵器抵抗。”

夜已深,杜潤秋只覺得身上一陣陣寒意。“也就是說,根本就沒有敵人,他們只是在對着空氣作戰?”

“當然不是。”陽光說,“在這塊地方,這個戰場,大家坐得如此密集,站起來也是彼此相靠,怎麼可能是對着空氣砍殺?”

杜潤秋跳了起來。“那就是……他們互相殘殺了?因爲產生了幻覺,所以他們在這片古戰場上互相殘殺?”

“結果就自然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陽光臉上依然是那種像罩了一陣霧氣的朦朧表情,“當然不可能有別的結果了!本來這一羣士兵,就是已經殺紅了眼的,現在更在藥物的作用下發狂了,力大無窮……”

杜潤秋的眼光落在腳下平整的砂土上。他這時候,纔算是明白了,爲什麼地下那些白骨大都是些殘肢斷骨,甚至還有兵器卡在骨頭的縫隙裡,死狀十分可怖。這些人都是經歷了一場瘋狂的惡戰之後死的,他無法想象,上千人在自己現在所站的這塊土地上,像發了狂一樣互相砍殺,是如何慘烈的景象。鮮血如涌泉,不斷地有斷肢或頭顱在半空中飛起,一個又一個滿身浴血的活人倒下變成一具具屍體……這些陰魂又怎麼可能會輕易散去?更何況這些人至死都是糊塗的,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自己因何而死!這比戰爭更可怕!

“他們爲什麼會發瘋?”杜潤秋突然像是從夢裡醒來一樣,問道,“你剛纔說……藥物?什麼藥物?他們吃了什麼?”

曉霜插了一句嘴。“他們只吃了一樣東西,其實,他們也只有這樣東西可吃。”

“鎖陽?!”杜潤秋衝口而出,然後用力搖頭。“不,不可能,鎖陽是一種藥,絕對是可以吃的,怎麼可能有毒?如果鎖陽有毒,那現在每年中毒的人得有多少?”

“鎖陽是沒毒,而且確實是救命的東西,”陽光說,“但是,他們吃下去的鎖陽,卻跟普通的有一點不一樣。再說明白點,那就是——他們吃的鎖陽有毒,而且是慢性的毒。他們吃了很多,積累到一定的時候,就發作了,然後他們就出現幻覺,上千的士兵,自相殘殺到死爲止。到那個時候,就算還有清醒的人,也無濟於事,他們甚至還會死得更快,因爲他們沒有發瘋的人那麼力大無窮!”

“爲什麼?”杜潤秋實在是困惑得不行了,“爲什麼偏偏他們吃的鎖陽不一樣?難道是鎖陽城裡長的比較不一樣?”

“鎖陽城長的鎖陽,跟別的地方長的,沒有任何不同。”陽光說,“如果說它們有毒,那也是人爲造成的。”

“誰?!”杜潤秋這一次緊張得全身都繃緊了。

陽光卻沒有正面回答他。他說得一字一頓,相當緩慢而仔細。“這還得從薛大將軍說起。他在挖到鎖陽之前,曾經做過一件在我們現在的人看起來,極端惡劣的事。他把他的妾殺了,煮熟了,給他的部下們吃。”

杜潤秋聽到這事,就犯惡心,皺着眉說:“不管這薛大將軍打仗有多厲害,我都覺得他是個畜生。他的部下是人,他的女人就不是人了?不過,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那個女人總歸是死了,我只希望他是把她殺了後再……”他說不下去了。

“問題就出在那個女人身上。”陽光說,“那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據說那個女人出身於一個術數大家,精通陰陽曆法之數,因爲家族觸犯龍顏,淪爲官妓,十六歲的時候就被賞給了這個薛大將軍。薛大將軍最大的錯誤,就是不僅殺了她,還把她像剁排骨一樣地剁成小塊,煮熟了給部下吃。沒有人會忍受這樣的事,不管是活人還是死人。”

杜潤秋突然想起了,那一天,他見到的“任貴”,就正拿着他的腰刀,在那裡拼命地剁,剁,剁。他當時就覺得,“任貴”活像個屠夫,正在把死人給剁成排骨。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原來在一千多年前,薛大將軍確實就是這樣做的,而且是親手所爲。

他覺得更噁心了,噁心得幾乎忍不住要吐。

“可是,她畢竟死了。”杜潤秋說,“死人能做什麼?”

“在她死前,她就有所準備了。”陽光慢慢地說,“陰陽術數,是我們現在完全失落的一個領域。究竟能做到哪一步,我們現在完全不知道。但是,這個女人,是個真正的行家,她並沒有死,只能說,她被迫放棄了自己的肉身。如果你們常常看些奇怪的書的話,那你們就肯定知道,把自己的魂魄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或者,甚至不是人,是某些特殊的物件,然後再找一個合適的肉身附身,那麼,她就可以重生。”

杜潤秋一臉不可思議地說:“你的意思是,你說的這些,在當時,這個地方,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薛大將軍在手下發狂之後,他也意識到了是被他殺死的這個女人乾的。但這時候,他沒有時間去找這個女人附身的東西,他面對帳篷外涌來的發瘋的部下,他知道自己也難逃一死。在這時候,他作了一個非常恐怖的決定。”

杜潤秋緊張地問:“什麼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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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必須死,那他生前是個悍將,死後也一定要成爲最兇惡的厲鬼。”陽光說,“他選擇了所有的鬼裡最兇悍的一種……”

杜潤秋叫了起來:“攝青鬼?!”

“你也知道?”陽光很有點詫異,但仍然接着說了下去。“他躺在一個鐵箱子裡,鐵箱子裡裝滿了屍體。鐵箱子埋在地下,鎖起來,那些發狂的人是沒有這個智力去尋找和打開的。他就得在裡面呆上七七四十九天,攝取屍體的屍氣,最後,他自己也會變成鬼,最強的鬼——攝青鬼。這一種鬼,可以遊走於陰陽之間,沒人可以對抗,他能化成人身,在太陽下出沒。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地方,一個死傷無數血漫成河的戰場上,他有無窮無盡最新鮮的屍氣可供吸引,無法想象如此修煉出來的這樣一個攝青鬼,會是怎樣的一個怪物。沒有人可以收服他的,只要他能熬過四十九天。”

“他成功了?”杜潤秋問。

“當然沒有。他如果成功了,他的鬼魂就不會附在任貴身上,出現在你們面前,而時辰一過,只有消失一個結果。”陽光回答,“就在他要功成完滿的最後一天,他面臨着從生到死的那個變化。只要能熬過十二個時辰再死,他就能變成攝青鬼了。從此,他就可以在鬼界隨心所欲,稱王稱霸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但是,就在這時候,他所躺着的鐵箱子上面那些用來透氣的小孔,被人用蠟,一個一個地慢慢封住了。封蠟的人,似乎一點也不着急,慢慢地,一個一個地封住了。這是一個十分有效的方法——把唯一的通風口封住,人就只能在裡面窒息而死!即使是薛大將軍這種悍將,在黑暗的充滿着屍臭的鐵箱子裡,看着自己的希望一個個地被封死,然後在極度痛苦裡掙扎死去,也絕不是一件好受的事……這絕對是一種最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杜潤秋閉上眼睛。他也在想像,不要說是鐵箱子,就算是在一間屋子裡,如果有人把窗子堵上,每一個縫隙都堵上,自己會有什麼反應。這種死法,他連想都不願意想。

“是誰幹的?”他問了一個實際的問題。“是不是他殺死的那個女人?她究竟附身在了什麼身上?”

“不止是她。”陽光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森然的笑意,“還有薛大將軍的女兒。從鐵箱外面,傳來了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薛大將軍在最後一個小孔被蠟滴死之前,他仍然聽到了她們說的是什麼。一個聲音,是他的愛妾,而另一個聲音,是他的親生女兒。”

“爲什麼他的親生女兒要殺他?!”杜潤秋恐懼地叫了出來。

“因爲如果他沒有找到鎖陽,他下一個殺死並煮熟的對象,就是他的女兒。他女兒也非常清楚這一點。”陽光平板地說道,聲音時毫無感情,“如果讓這個毫無親情和人性的父親變成了攝青鬼,自己會有怎樣悲慘的遭遇,他的女兒也很明白。所以,在薛大將軍的愛妾知道將軍要殺自己的時候,就跟他女兒商量過了,她會暫時附身在他女兒的身上,兩人共用這個身體。然後,女兒回來告訴父親,她找到了一種可以食用的東西——鎖陽,這樣的話,所有人就會去挖鎖陽來充飢了。”

“……我覺得這種事不能怪他女兒。”杜潤秋沉沉地說,“就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可孔子也說過,以德報德,以直報怨。父親都要殺她了,她當然應該反抗。不過……我奇怪的是,難道她們不能先告訴薛大將軍,鎖陽可以吃?這樣,薛大將軍也不會想到要殺死她們了。”

“這就是癥結所在。”陽光把他那個酒壺拿了起來,一口氣把裡面剩的喝完了。“現在就有這麼一個悖論,如果鎖陽吃了要讓人發瘋,那薛大將軍身邊的兩個女人更不應該緘默,她們從一開始就應該告訴薛大將軍,鎖陽是可以充飢的,這樣她們既可以保住性命,又能夠兵不血刃地毀掉這支軍隊。那她們爲什麼不說呢?面對生命的威脅,仍然保持緘默,這一定有個特別重要的理由。”

曉霜眨了眨眼睛。“那是什麼樣的理由呢?”

“薛大將軍也想不通。但是,在他躺在鐵箱子裡的時候,他聽到了兩個女人說的話,在他死亡之前,他知道了原因。他的那個所謂的愛妾,是個真正的道術高手,用她的血加上她所調配的藥澆灌之後的鎖陽,就能夠讓鎖陽變成一種慢性的、使人癲狂的怪藥!”陽光提高了聲音,然後“砰”地一聲把他的空酒壺扔開了。

“只不過,薛大將軍不知道是天賦異稟還是自控力強,還能勉強剋制自己,並把自己關進鐵箱子裡,這估計就是她們所想不到的了。當然,這樣也好,她們可以親手送他去死。”

“爲什麼?”杜潤秋問,“我不懂,如果早告訴他,鎖陽可以充飢,他們就可以熬過去,就用不着殺掉她了啊!”

丹朱發出了低低的一聲笑。“秋哥,你真是不懂女人。她只是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她有多少真心,所發的誓言,又能實現多少?只可惜……只可惜,她賭輸了。對男人而言,女人不過是附屬品罷了。”

“喂喂喂,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杜潤秋大聲地說,“那是古代,古代啊,現在不一樣了,我絕對提倡男女平等!不對不對,如果要我給我喜歡的女人做牛做馬,一點怨言都沒有!”

丹朱苦笑,曉霜只是一個勁地用大眼睛瞪他。杜潤秋咳了一聲,轉向陽光。“那,之後生長在城裡的那些鎖陽嗎?不會也有毒吧?”

“之後的當然就沒問題了,只有那一次生長的那些有毒,而且也被人吃光了。但是……”陽光忽然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他的撲克臉居然有點激動起來了,臉都是通紅的,眼睛也有點發紅,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關係。“但是,後來,關於這鎖陽,卻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你們知道,爲什麼傳說鎖陽是不老藥嗎?”

“這個……這個我真不知道。”杜潤秋說,“千年靈芝也可以長生不老,天山雪蓮可以讓人駐顏,人蔘會長腳跑,這些傳說可一點也不少吧!”

“傳說一般都會基於某個基礎之上。”陽光相當篤定地說,“爲什麼鎖陽被傳爲不老藥,那是因爲這一帶的民間傳說,說有人挖到鎖陽吃了,就一直長生不老了。這個傳說斷斷續續地傳了上千年,我非常相信這是真的。而且,這一次,任貴的屍體更讓我確信了。法醫也說不出來他的屍體是如何保持不朽的,法醫們都說沒有任何道理,沒有任何可能性!造成這個結果的就是他嘴裡含着的鎖陽!”

他忽然發出了一聲獰笑,完全扭曲了他的撲克牌臉。他一把抓住了丹朱的手,幾乎把她拎了起來。

“所以,把你的血給我!”

杜潤秋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跳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之間就變成了惡魔的陽光。剛纔還是在平平靜靜講故事的陽光,現在已經扭曲了臉,滿臉可怖的笑容。丹朱皺着眉,想掙脫他,但陽光的手就像一把鐵鉗,緊緊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你幹什麼?你瘋了?我的血?你要我的血幹什麼?”

陽光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是那個女人的後代,你流着她身上的血。否則,我怎麼會費盡力氣把你們激到這裡來過夜?好啦,沒有人知道你們來這裡,就連工作人員也不知道。殺了你,像一千多年前那樣,把你的血澆在鎖陽和白刺上,就能得到傳說中的不老藥。我真沒想到真會遇到你……我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好得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

杜潤秋看了看丹朱,又看了看陽光。這一刻,他胸中的疑問總算是得見天日了。爲什麼丹朱自從來了鎖陽城就那麼奇怪?爲什麼汪猛對她說,你變了樣子,但我仍然認得你?爲什麼任貴——不,是薛大將軍的鬼魂消失之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她?爲什麼丹朱在聽到“剁排骨”的聲音的時候,一向鎮靜的她,居然會昏倒?

原因是如此的簡單,又是如此的難以置信。雖然杜潤秋仍然不願意相信,一個女人的血,能夠讓鎖陽變異成不老的神藥。

“嗖”地一聲,陽光亮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割開你的喉嚨,讓你的血澆進白刺,這一叢白刺上就會長出我想要的鎖陽!”

曉霜居然一直沒有反應,也沒有動作。這時候,她說:“陽光警官,你從開始,就沒有打算讓我們任何一個人活着出去了?我當然不懷疑你作爲一個警察,你有能力掩蓋你所做的事,不過,我想知道,你爲什麼想要不老藥?你以爲,一個人活着,無休無止的活着,是一件有趣的事嗎?那恐怕是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事吧?”

“我並不想要一直活下去!”陽光拽着丹朱,一直把她拽到了一大叢非常茂密的白刺旁邊。“我只是不想在這個年紀就死!”

杜潤秋看着陽光手裡的匕首,不敢輕舉妄動,他也不相信論搏鬥的技術他能比得過陽光。但他看丹朱和曉霜都沒有驚惶的表示,他也就在那裡站着不動。看樣子,丹朱和曉霜都知道會變成這樣,只有杜潤秋一個人矇在鼓裡。

只聽丹朱輕聲細氣地問道:“你怎麼了?爲什麼你會死?”

“我生病了!得了絕症!醫生診斷我得了腦瘤,根本不可能治!最多還有一年,我就會死了!”陽光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我有家人,有妻子,有孩子,我不想死,我一點也不想死!我聽說過,這裡以前也有得了絕症的人,因爲吃了鎖陽,所以他的病,奇蹟一般的好了!這是我的機會,我唯一的機會,想都想不到的機會!”

“那就難怪了。”丹朱似乎輕輕地笑了一下,“我就覺得奇怪,這年頭的人,難道還真有想長生不老的?那難道不怕被人看成怪物嗎?現在我是明白了,原來如此。”

“既然如此,你就成全我吧!”陽光高高地舉起了匕首,準備對着丹朱刺下去。杜潤秋嚇得一顆心怦怦直跳,朝前撲了過去,卻被曉霜一把拉了回來。

“看着,秋哥!”

杜潤秋頓住了。他看到了極其恐怖的景象。

無數的白骨,有的是斷手的臂骨,有的是僅餘五指的枯骨,還有的只剩個骷髏頭,甚至還有半個被劈下來的胸骨,都從沙土裡鑽了出來。沙土是十分鬆散的,這些白骨鑽得也十分容易,有的鑽出來了,還來回抖了抖白骨上沾着的土。他們的行動相當遲緩,一舉一動都會發出“嘎吱”的聲音,像是太久沒動,骨頭都生了鏽。

杜潤秋想叫,卻已經恐懼得叫不出來。他眼睜睜地看着那數以百計的白骨從土裡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所有的白骨都搭上了陽光的身體,在那裡瘋狂地撕扯着他。

“不!不……不!啊——”

伴隨着一聲絕望之極的慘叫,陽光的身軀,被這些白骨屍撕成了無數片,鮮血狂噴而出,染紅了大片大片的沙土,隨即血液就滲進了土裡,迅速地消失了,只有無數沾滿血的肉塊散落一地。

丹朱若無其事地走了回來。那些白骨屍,似乎壓根就沒有傷害她的想法。杜潤秋相當清晰地聽到(或者說是腦子裡感受到),從白骨屍的方向,傳來了一聲十分悠長的嘆息,杜潤秋幾乎可以斷定,這嘆息裡帶着無限的滿足。

“你們可以安息了。”丹朱柔聲地說,“你們曾經做過錯事,你們吃過一片肉,就得受那麼久的苦難。不過,現在,也夠了,這個人的血肉就是讓你們從此安息的祭品。”

她連接做了好幾個奇怪的手勢。“你們可以走了。”

杜潤秋又再次聽到了那種嘆息聲,像是很多很多人同時發出來似的,深遠而悠長,餘音不絕。

那些白骨都像突然失去了支撐一樣,先後仆倒在地,白骨碎得更厲害了,有的幾乎快碎成了骨渣。

杜潤秋呆呆地看着,直到丹朱說了一句:“這人力氣真不小,把我的手腕都抓青了。”他才如夢初醒一般,猛地轉過頭看着兩個女孩。

“你們什麼都知道,卻不告訴我?”

“我本來不知道,只是有點奇怪。”丹朱回視着他,“但是,我一聽到他講那個故事,講得那麼詳細,彷彿他就是當事人一樣,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有所圖的。在這裡,所圖的就只有那一個可能了。”

“你們告訴我,今天晚上沒有危險的!”

“對你而言,對我們而言,沒有危險。”丹朱說,“但是,對於某些心有所圖的人,就有危險了。”

“是你把那些死人骨頭叫出來的?”杜潤秋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的牙齒又在打架,“你是有意要把陽光當成祭品,讓這些人……安息的?”

丹朱揚起了眉頭。“那不是一件好事嗎?從此以後這裡再不會任何恐怖的事發生了,否則,每年那幾天,那幾個時辰,還是可能會出事。現在,再也不會了。你以爲你看到的薛軍他們,真的只是行屍嗎?告訴你,秋哥,其實是這裡的某些有點法力的鬼魂,看中了他們的肉體並借來用用,因爲他們自己早就化成了一堆零零碎碎的白骨!我們遇到的那幾個人,其實都是千年前的老鬼,明白嗎?”

杜潤秋再次被震撼了。他的嘴就沒有合上過。曉霜又接了上去:“知道爲什麼在塔樓裡堆了那麼多行李嗎?那些都是這些年來,陸陸續續在這裡死掉的人的東西,纔會累積了這麼多。記得那天我們衝咖啡嗎?就是試探他們,因爲這個地方沒熱水,沒人會在這裡喝咖啡,他們果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幾個電視臺的工作人員,會不知道咖啡?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那時候我們就確定了,跟我們吃飯、談話的幾個人,都是被鬼魂控制的行屍。”

杜潤秋喃喃地說:“那……爲什麼只有那幾個?……”

“我猜,薛軍估計以前是個軍師,丁城是軍營裡管炊事的,可能還懂點醫術。另外兩個應該是薛大將軍的左右副將。”曉霜說,“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們的‘不同’。”

杜潤秋不得不承認,曉霜的推測相當準確,他找不出更準確的可能性了。他還記得,丁城在提到“缺水”的時候那極度感同身受的表情,和他拙劣的回答,現在杜潤秋明白了,丁城是跟着薛大將軍的,而薛大將軍是常常在這一帶活動的,完全有可能他們曾經有在沙漠缺水而最後脫險的經歷。而且,他們也對這裡的路非常熟悉——只因爲他們本來就認得路,而不是隻有杜潤秋一個人是路癡。

“既然薛大將軍最後還是死了,那麼,他在哪裡?”杜潤秋問。

丹朱瞅了他一眼。“我們早就告訴過你了。孫悟空和豬八戒是在哪裡找到烏雞國國王的屍體的?任貴身上的鎧甲,也是在那裡找到的,他當然是至死都把鎧甲穿在身上的。”

杜潤秋大叫了起來:“你們是說薛大將軍的屍體在井裡面?天哪……我們還喝過那井裡的水?天哪……這不是真的吧?”

“沒什麼大不了的。”曉霜若無其事地說,“你不想就沒事了。”

“那……薛大將軍現在……變成什麼樣了?”杜潤秋小心翼翼地問。

曉霜很不高興地答道:“一樣的,一堆白骨,你要看嗎?”

杜潤秋當然不想看。他急忙換話題。“那,爲什麼我看到的任貴,他就像是有穿牆的本領一樣?他的屍體又爲什麼會被大卸八塊?”

“薛大將軍雖然沒有變成攝青鬼,但他也擁有很強的能力,攝青鬼的能力之一就是穿牆而過,他自然能來去自如。”丹朱說道,“至於大卸八塊……那自然是薛軍他們乾的。他們自從發現薛大將軍的鬼魂不時附在任貴身上,他們就很害怕,於是把任貴的屍體砍開了,不過,薛大將軍仍然能用自己的能力把屍體吸在一起,繼續四處走動。他讓任貴屍體不腐,他的表情甚至都改變了任貴的臉……他活的時候那麼強悍,死了也……”

“可是,任貴砍的那具屍體呢?那是什麼回事?她又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丹朱似乎不太願意回答這個問題。曉霜代她答道:“這裡常常有很強烈的雷電,其實我們那兩晚看到的,可能都不是真實發生的,只是因爲雷電的作用留下的影像罷了。別那麼較真,秋哥,這裡的一切,都不能以常理來解釋。我們不是在破案,明白?”

杜潤秋縮了一下。“總之,這裡就是個鬼城!有的時候他們是行屍,有的時候就是鬼魂到處跑,要分辨清楚什麼時候是屍體什麼時候是鬼,真的很困難!”

丹朱仍然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她微微仰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杜潤秋低聲地問道:“你……你真的是那個……那個女人的後代?真的……你的血有那樣的作用?你們家族,究竟擁有什麼樣的血脈?”

“你剛纔不都聽到陽光說了嗎。”丹朱說,“至於有沒有那樣的作用,那我怎麼知道呢?這種奇妙的事情,你相信嗎?”

她不肯正面回答問題。杜潤秋嘆了一口氣。

“我也不相信。不過,陽光爲什麼知道這麼多呢?”

曉霜忽然吃吃地笑了起來。“秋哥,其實,答案早就擺在你面前了,不,是在你的手裡。只不過,你沒有耐心看完而已。”

她跳了起來,“走,我們去個地方。”

她們帶杜潤秋去的地方,居然是那石頭駱駝的所在。還沒走到那裡,杜潤秋就已經明白了。

那頭駱駝的肚子下,刻着大段大段的文字,篇幅長得像一篇文章。那就是薛大將軍(應該是他後來驅使任貴的屍體)所刻下的,全部的、關於那場戰爭之後的記敘,就連細節也記錄得十分清楚。陽光一定是在一個極其偶然的機會,看到了這篇記載。

但是,他又怎麼知道丹朱的身份的?這一點,杜潤秋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但丹朱和曉霜對此,都守口如瓶。

遠處有雞叫的聲音,天已經快亮了。杜潤秋望了望天邊的紅霞,又看了看丹朱,她正坐在一塊石頭上看書。

還是那本《天方夜譚》。

“給我看看行不?”杜潤秋問。丹朱看了他一眼,把書遞給了他。

她正在看的那一頁,仍然是那個“漁夫和四色魚”的故事。

杜潤秋看着看着,若有所悟。丹朱的祖先豈不就像那個女巫一樣,因爲憎恨和憤怒,而把鎖陽城變成了一座死城和一座鬼城?而如今,他們三個難道不就像那個發現黑石宮殿的國王一樣,把這座鬼城變回了一個普通的旅遊景區,從此不再有怪異的事發生?只不過,這座城池裡那些栩栩如生的石頭建築,就真的沒有別的故事嗎?

你若反目,

我們也反目;

你若履約,

我們也履約;

你若拋棄誓言,

我們也奉陪着。

這是故事裡面,四色魚所吟唱的詩。也是丹朱曾經不止一次低聲吟過的詩。杜潤秋茫然地想着,她的祖先——如果確實是她的祖先的話——這就是她們對薛大將軍的態度嗎?違了誓,所以就“奉陪”——也就是不惜代價地報復?

他想起了在駱駝肚子下摸到的一句話。“與汝誓同生死”。

對那個“汝”,也提到了名字。

“尉遲重華”。

任貴——不,應該是薛大將軍——在倒下之前,叫的就是“重華”這個名字。

他仍然有疑問。如果尉遲重華的身世真是如薛大將軍所述,那麼以她那時的身份和處境,她應該不可能有後代。但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來丹朱身份任何別的解釋。

天亮了。

杜潤秋又看了那兩個女孩一眼。她們背靠背地坐着,一個穿黑,一個穿白,頭髮在風裡飄動。初升的朝霞映着她們的臉,當真是顏如朝華。

他一時間又恍惚了。

——古城魅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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