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翠袖與白袍(1)

那翠裝少女本是滿面嬌嗔,此刻聽了他的話,怒容爲之頓斂,明亮的眼睛睜得老大,不勝驚訝地接口說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管寧雙目一翻,本想做出一個更爲倔傲的樣子,來報復她方纔的倔傲,但轉念一想,想到方纔那些人的慘死之態,此刻自己又怎能以人家的凶耗來作爲自己的報復手段。此念既生,他不禁又對自己的行爲後悔,暗中付道:"無論如何,她總是個女子,我昂藏七尺何苦與她一般見識。"口中便立刻答道:"不瞞姑娘,四明山莊的莊主夫婦,此刻早已死了,姑娘若是……"他言猶未了,哪知眼前人影突地一花,方纔還站在這長長的臺階之間的翠裝少女,此刻竟已站在自己眼前,驚聲道:你這話可是真的?"管寧心中暗歎一聲,自己目光絲毫未瞬,競也沒有看清這少女究竟是如何掠上來的。那麼,這少女輕功之高,高過自己又何止數倍。他心中不禁又是氣餒,又是羞慚,覺得自己實是無用得很。那少女見到他突然呆呆地發起楞來,輕輕地跺了跺腳,不耐地又追問一旬:"你這人真是的,我問你,你剛剛說的話可是真的?你聽到沒有?"管寧微一定神,長嘆一聲,說道:"在下雖不才,但還不致拿別人生死之事,來做戲言。"那翠裝少女柳眉輕豎,接口道:"四明莊主夫婦死了,你怎會知道,難道你親眼看到不成?"管寧垂首嘆道:在下不但親眼看到四明莊主,而且還親手埋葬了他們兩位的屍身——"轉目望去,只見這少女目光中滿是掠駭之情,呆呆地望着自己。柳眉深顰,又像是十分傷心,不禁又自嘆道:人死不能復生,姑娘與他們兩位縱是相交,也宜節哀纔是。"他生性雖然高傲,卻更善良,方纔對這自稱"神劍娘娘"說話咄咄逼人的刁橫少女有些不滿,但此刻見着她如此神態,卻又不禁說出這種寬慰、勸解的話來。

卻見翠裝少女微微垂下頭去,一手弄着腰下衣角,喃喃低語着道:"四明莊紅袍夫婦兩人,竟會同時死去!這真是奇怪的事。"目光一擡,又自問道:你既是親眼看到他們死的,那麼我問你他們是怎麼死的?

"管寧嘆道:"四明莊主夫婦的死狀,說來真是慘不忍睹,他夫婦二人同時被人在腦門正中擊了一掌,死在四明山莊後院六角亭內。"翠裝少女雙目一張,大驚道:"你是說他們夫婦二人是同時被人一掌擊死的?"管寧嘆息着微一額首,卻見翠裝少女目光突地一凜,厲聲說道:"你先前連四明莊主是誰、長的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現在你卻說你親手埋葬了他們的屍身,又說他們夫婦兩人都是被一掌擊死,陣——你說的什麼鬼話?想騙誰呀!"語聲方落,玉手突地一擡,"嗆啷"一聲,手中競已多了一柄晶光耀目、寒氣襲人的尺許短劍。微一揮動,劍身光華流轉,劍尾似帶有寸許寒芒,指向管寧。厲聲又道:"你到底是誰?跑到這裡來有什麼企圖,趁早一五一十地說給始娘聽,哼——你要是以爲我是容易被騙的話,那你可就錯了。"管寧目光動處,劍尖指向自己面門,距離不過一尺,劍上發出的森冷寒意,使得他面上的肌肉不禁微微變動一下。

但是他卻仍然筆直地挺着胸膛,絕不肯後退半步。劍眉一軒,朗聲說道:"在下方纔所說,並無半點虛言,姑娘不相信,在下亦無辦法,就請姑娘自去看看好了。"袍袖微拂,方待轉身不顧而去。

哪知那少女突地嬌叱一聲,玉手伸縮間,帶起一溜青藍的劍光成。向管寧咽喉。

管寧大驚之下,腳跟猛地往外一蹬,身形後仰,倒竄出去。

他學劍三年,雖然未遇名師,但是他天縱奇才,武功也頗有幾分根基,所施展的身法,此刻這全力一竄,身形競也退後幾達五那少女冷"哼"一聲,蓮足輕輕一點,劍尖突地斜斜垂下。

管寧方纔全力一竄,堪堪避過那一劍之擊,此刻身形卻已強弩之末,再也無法變動一下。眼見這一道下垂的劍光,又自不偏不倚地划向自已咽喉,只覺眼前劍光如虹,競連招架都不能。

那白袍書生始終負手站在一邊,非但沒有說話,就連身子都沒有動彈一下,面上也木然沒有表情。一副漠然無動於衷的樣子,生像是世上所發生的任何事,都和他沒有絲毫關係。

在這剎那之間,管寧只覺劍光來勢,有如閃電;知道眨眼之間,畝己便得命喪血濺。他雖生性豁達,但此時腦中一經閃過"死"之一字,心胸之間,亦不禁翻涌起一陣難言的滋味。

哪知——那道來勢有如擊電的劍光,到了中途,竟然頓了一頓。

管寧只覺喉間微微一涼,方自暗歎一聲:"罷了。"卻見劍尖競又收回去,他已經繃緊的心絃,也隨之一鬆,還來不及再去體味別的感覺,心中只覺大爲奇怪,不知道這少女此舉究竟是何用意。

目光擡處,這翠裝少女一手持劍,一手捏決,雙手卻都停留在空中,久久沒有垂落下來,面上竟也滿帶詫異之色,凝目望着管寧,呆呆地愕了半晌,微微搖首緩緩說道:"就憑你這兩手武功,怎地就敢跑到四明山莊來弄鬼?"語聲一頓,目光仍然凝注在管寧身上,似乎對管寧方纔所說的話,有些相信,卻又不能相信。

管寧挺腰而起,心中那種氣餒、羞慚的感覺,此刻變得越發濃厚。

從這少女的言語神態中,他知道她之所以劍下留情,並非因爲別的,僅是因爲自己武功太差而已。

這一份淡淡的輕蔑,對於一個生性高傲、倔強的人來說,確是一種難堪的屈辱。

管寧望着她的神色,直恨不得自已方纔已經死在她的劍下,一時之間,心中真是滋味難言,連哭都哭不出來,長嘆一聲,緩緩道:"在下本非武林中人,四明莊主與我更是無怨無仇,在下縱然已卑鄙到姑娘所想的地步,也不會去暗算人家,方纔……"翠裝少女呆呆地望着他,卻似根本沒有聽他的話。

管寧強自忍耐着心中的氣憤與羞愧,接着又說道:"在下本爲避雨而來,哪知一入此間,競發現遍地屍身狼藉,在下與他們雖然競不相識,亦不忍眼看他們的屍身,此後日遭風吹雨淋之苦,是以便將他們埋葬起來——"他語聲略頓,只見那翠裝少女面上,果然已露出留意傾聽的神色來,便又接着說道:"在下本不知道這些屍身之中有無四明山莊的莊主,也不知道誰是四明莊主,是以方纔姑娘詢問在下,那時在下的確是全不知道。"那少女秋波一轉,目光漸漸變得柔起來,卻聽管寧又道:"但是,姑娘後來說起四明紅袍,在下方自想到,屍身之中,確有男女二人,是穿着一身紅色衣衫的。在下雖不知姑娘尋訪他們,究竟是爲什麼,但是猜測姑娘與他夫婦二人,總是素識,生怕姑娘聽了他們惡耗,會——"翠裝少女幽幽長嘆一聲,接口說道:"其實,我與四明紅袍夫婦兩人也不認識,我來尋找四明莊主夫婦爲的不過想來找她比劍而已"此刻她已知道方纔不能瞭解之事,並非對面這少年在欺騙自己,因爲她從他的眼光之中,已找出自己可以相信他所說的理由來,有着一雙誠實的眸子的人,不是很少會說謊話的嗎?

因之她對自己方纔的舉動,便徽微覺得有些歉意,說話的語調也隨之溫柔起來。

管寧目光閃一下,方待開口,哪知她略爲一頓,競自幽幽嘆了口氣,接着說道:"唉,只是我再也想不到,她竟會死了,唉——"她一連嘆了兩聲,語氣似乎十分悲傷惋惜。哪知她竟接着又道:"現在巾幗中直到目前爲止,江湖中人還只知道紅粉三刺,我卻連跟她們比試一下的機會都沒有,我真是倒黴,跑遍了江南江北,一個也沒有找到,只望到了四明山莊,總不會再落空了,哪知——唉!"她又長嘆一聲,但她所悲傷惋惜的,競不是這四明莊主夫人的死,而只是她死的太早了些。管寧聽了不覺爲之一悟,他一生之中,再也想不到世上競有生性如此奇特的女子,生像是她心中除了自己之外,再不會替別人設想半分。

卻見她突又微微一笑,將手中的短劍,插入藏在袖中的劍鞘裡對管寧說道:"你武功太差,當然不會了解我心裡的感覺,你要知道——"管寧劍眉一軒,截斷了她的話,沉聲說道:在下亦自知武功不如姑娘甚遠,但是武功的深淺,與人格並無關係。是以在下武功雖差,但卻非慣受別人羞辱之人。"他話聲微微一頓,那翠裝女子不禁爲之一愕,她自幼嬌寵,向來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別人對她半分不敬,她便會覺得此人罪不可赦。但她如對別人加以羞辱,卻認爲毫無關係,而事實上她所接觸的人從未有人對這種羞辱加以反抗的。是以她此刻聽了管寧的話,心中便不禁泛起一陣奇異的感覺。卻聽管寧接着又道:"方纔在下向姑娘說出的話,並非想對姑娘解釋,只是想要姑娘知道,在下並非慣作謊言之人而已,此刻言已至此,相不相信,也只有由得姑娘了。"他說話的聲音,雖然極爲低沉,但一宇一句,其中都似含有重逾千斤的份量,直可擲地而作金石之聲。

這種剛強的語氣及言詞,卻是翠裝少女一生之中從未聽過的,此刻她呆呆地楞在那裡,一時之間,竟然無法說出話來。

哪知管寧話聲一了,握在劍柄的手掌忽地一翻,竟然"嗆啷"一聲拔出劍來,橫橫劍向自己喉間刨去。

翠裝少女面色驟變,驚呼一聲,電也似地掠上前去。但是她身形雖快,卻已不及,眼看管寧便得立時血濺當地,哪知就在劍鋒距離他咽喉之間尚有些許之差的當兒,只覺身側突地白影一閃,接着肘間突地一麻,竟無法再舉起。此刻翠裝少女便已掠到他身前,亦自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於是,這心高氣傲的少年,雖想以自己的鮮血來洗清這種難堪的羞辱,卻也已無法做到了。

"嗆啷"一聲,管寧手中的長劍,斜斜地落了下去,劍柄撞着地上的一塊石頭,柄上精工鑲着一顆明珠,竟被撞得鬆落下來,向外跳出數尺,然後向山崖旁邊滾落下去。

管寧茫然張開眼來,第一個觸入他眼簾的,卻又是這翠裝少女那一雙明媚的秋波,正帶着一種奇異而複雜的光彩望着自己。

他感覺到自己肘間的麻木,極快地遍佈全臂,又極快地消失無影。

然後,他開始感覺到自己的中腕,正被握在一支滑膩而溫暖的柔荑裡,於是,又有一陣難言的感覺,自腕間飛揚而起。

兩人目光相對,管寧不禁爲之痛苦地低嘆一聲,付道:"你又何苦救我?"這一生從未受過任何打擊、羞辱的少年,在這一日之間,卻已體味到各種他從未有過的感覺……

驚恐、述亂、困惑、氣餒,以及飢餓與勞頓,本已使他的自尊和自信受到無比的打擊與折磨。

於是,等到這翠裝少女再給他那種難堪的羞辱的時候,他那已因各種陡然而來的刺激而變得十分脆弱的心靈便無法承受下來。

此刻他茫然站在那裡,心胸之中,反倒覺得空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想將自己的手腕,從這少女的柔荑中獨出,但一時之間,他卻又覺得全身是那麼虛軟,虛軟得連動彈都不願動彈一下。

這一切事與這一感覺的發生與消失,在當時不過是眨眼間事。

翠裝少女微一定神,垂首望了自己的纖手一眼,面頰之上,亦不禁飛起兩朵嬌羞的紅雲來。

於是,她鬆開手,任憑自己的手掌,無力地垂落下去……

卻聽身側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緩緩說道:"你這人怎地忽然想死,你答應我的話還未做到,千萬死不得。"管寧長嘆一聲,回過頭去,他也知道自己方纔肘間的麻木,定是被白袍書生手法拂中,他深知這白袍書生,定必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異人,是以他此刻倒沒有什麼驚異的感覺。

翠裝少女直到此刻才發覺此間除了自己和這少年之外,還有第三者存在,她奇怪地問自己:"怎地先前我竟沒有注意到他?"於是,她本已嫣紅的面頰,便更加紅了起來,因爲她已尋得這問題的答案,她知道當自己第一眼看到這少年,和他開始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自己心裡便有了一份奇異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不但是她前所未有,而且使她十分驚恐。

她用了各種方法——僞裝的高傲與冷酷,來掩飾這種情感,但是她此刻終於知道,這一切掩飾,都已失敗了。

她煩惱地再望這白袍書生一眼,便又發覺一件奇怪的事。

她發覺他的面目之上,似乎少了一樣東西,他面目的輪廓,雖然是這麼清晰而深速,有如玉石雕成的石像般俊逸,但卻因爲少了這樣東西,而使他看來便有些漠然而森冷的感覺。

於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便不自覺地在他面目上又盤旋一轉,方自恍然忖道:呀!怎地這人的面目之上,竟然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在方纔管寧拔劍出鞘的那一剎,她便立刻閃電般掠上前去。她雖然與管寧站得那麼近,但是,她發覺自已還是比這白袍書生遲了一步。"那麼,這人究竟是誰?身手競如此諒人,但是神態之間,卻又像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呆子。"這問題她雖因自己方纔情思之翻涌而沒有想到,但此刻一念至此,她卻又不禁爲之奇怪起來,心中的思潮,也就更加紊亂了。但是管寧此刻思潮的索亂,卻更遠在她之上,他雖然自負聰明絕世,但此刻卻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是好?太陽升得更高了。金黃色的陽光,劃破山間的雲霧,使得那濃厚的霧氣像是被撕碎的紙片,一片一片地隨着晨風飛散開去。翠裝少女困惑地望着那白袍書生,茫然地望着管寧。管寧的目光,卻呆呆地望在地上。地上,放着他那柄長劍,陽光照在劍上,劍脊兩旁的鋒口,閃爍着一陣奪目的光彩。清晨的生命,原中是光輝而燦爛的,但此刻站在清晨陽光下的三個人,卻有如三尊死寂的石像,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雲淡細白,天青勝藍,人靜如石。突地——兩條深灰的人影,夜石屋後的樹叢中一閃而沒,接着,數十道尖銳的風聲,由樹叢間電也似地向他們襲了過來。陽光之下,只見每一縷風聲之中,都有一點黝黑的影子。翠裝少女面容驟變,她雖在思潮紊亂之中,但多年來從未中綴的刻苦鍛鍊,使得她能夠明確地判斷出此刻正有九道暗器,分襲她背脊骨左右的七處穴道。她雖未看到這些暗器究竟是屬於哪一種類,但是從帶起的朋種尖銳而凌厲的風聲上,她知道發出這些體積細小的暗器的人,其內力的強勁,已是武林中頂尖的高手。這些意念在她心中不過一閃而逝。她大驚之下,纖腰一折,身形頓起,有如一道翠綠色的輕煙,冉冉飛上九霄。於是這一蓬暗器便筆直地射向呆呆站立着的管寧和那自袍書生身上。凌空而起的翠裝少女,目光一垂,勞容又自一變。她知道管寧的身手萬萬不足以避開這些暗器,但她自己身形已起,此刻縱然拼盡全力,使身形下落,卻也不能擋住這有如漫天花雨,電射而至的數十道暗器了。她不禁失色地驚呼一聲。哪知——那白袍書生眼角微膘,突地冷冷一笑,袍袖微揚,呼地一聲,翠裝少女只覺一股無比霸道的勁風,自腳底掠過,而那數十道暗器,也隨着這股勁風,遠遠地落到一文開外。剎那之間,沙石飛揚,岸邊的沙石,竟被這股勁風激得漫天而起。翠裝少女纖腰微扭,凌空一個轉折,秋波瞬處,忽地瞥見那小小石屋後的樹蔭深處。兩個深灰色的人影,沖天而起,有如兩條灰鶴一般,沿着山崖展翅飛去。管寧茫然指起頭來,方纔所發生的一切事,生像是與他毫無關係似的,因爲他此刻早已將自己的生死之事,置之度外。此刻這高傲的少年心中,只是覺得微微有些慚愧而已。因爲他自知即使自已有心避開那些暗器,力量卻也不能達到。他暗自嘆息一聲,目光瞬處,見那翠裝少女身形方自落下,便又騰身而起,蓮足輕點處,候然幾個起落,向那兩條灰影追去。白袍書生目光一直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根本沒看見樹蔭中的兩條人影,也沒有看到那翠裝少女掠去的方向。等到翠裝少女曼妙的身形已自掠出數文開外,他面上的神色,才爲之稍稍變動一下,突地一拂袍袖,瘦削的身形,便有如離弦之箭似的直竄出去,眩目的陽光之下,他那白色的人影,競有如一道淡淡的輕姻,幾乎不需要任何憑藉,便又假然掠出十丈開外。剎那之間,這兩條人影便已消失在樹蔭深處。管寧目送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兀自呆呆地凝目半晌,-面暗問自己:管寧呀管寧,這一夜之間,你究竟在做些什麼?平白惹了不少煩惱,平白遭受不少羞辱,還使得正值錦繡年華的囊兒,也因之喪失了性命。管寧呀管寧,這錯究竟是誰?"他擡首仰望蒼竄,仍然天青如洗,偶然有一朵白雲飄過,但轉瞬間使己消失蹤跡。他只希望自己心中的煩惱,也能像這白雲一樣,在自己心中,不過是偶然寄跡而已。

"但是這些事,卻又是那樣鮮明地鑲刻在我心裡,我又怎能輕易忘記呢?"他黯然長嘆一聲,目光呆滯地向四周轉功一下,樹林依舊,石屋依眉,山崖依舊,但是人事的變遷,卻是巨大得幾乎難以想象。

直到昨晚爲止,他還是一個愉快的,毫無憂鬱的遊學才子,他司以到處萍蹤寄跡,到處遨遊,遇着值得吟詠的景物,而自己又能捕捉這景物的靈秀之時,他便寫兩句詩。遇着不帶俗氣的野老孤樵,他且可以停下來,和他們說兩句閒話。是以,他的心境永遠是悠閒的,悠閒得有如一片閒雲,一隻野鶴。但此刻,他的心境卻不再悠閒了。這四明山莊裡羣豪的死亡,本與他毫無干系,但他卻已捲入此中的旋渦,何況他更已立下決心,將此事的真相探索出來。而他一生之中,也從未將自己已經決定的事再加更改的。但這是多麼艱鉅的事呀,他知道自己無論閱歷、武功,要想在江湖中闖蕩,還差得甚遠,若想探索這奇詭隱秘的事,那更是難上加難,再加上他甚至連這些屍首,究竟是誰都不知道。還有,那翠裝少女略帶輕蔑的笑聲,凝視默注的目光,以及她曾加於自已的羞辱,更加使他刻骨銘心,永難忘懷。於是他此刻便完全迷失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該怎麼作,神秘而奇詭的白袍書生,刁橫卻又可愛的翠裝少女,此刻都已離他遠去,他自問身手,知道自己著想追上他們,那實在比登天還更難些。"但是我又怎能在此等着他們呢?"於是他終於轉過頭,定向那獨木小橋,小心地走了過去。他雖然暗中告訴自己:"這事其中必定包含着一件極其複雜神秘的武林恩怨,就憑我的能力,只怕永遠也不能探索出它的真相,何況此事根本與我無關。以後如有機緣,我自可再加追尋,此刻,你還是忘卻它吧。"但此事卻又像是一根蛛絲,纏入他的頭腦裡,縱然想拂去它,卻也不能。

他心中暗歎着,邁着沉重的腳步,定向來時所經的山路,暗暗討道:"不用多久,我便可以下山了,又可以接觸到一些平凡而樸實的人,那麼,我也就可以將這件事完全忘卻了。"哪知——

山路轉角處,突地傳來"篤、篤"兩聲極爲奇異的聲音,似乎是金錢交鳴,又似乎是木石相擊,其聲鍵然,入耳若鳴。

朝陽曦曦,晨風依依,天青雲白,空山寂寂,管寧陡然聽見這種聲音,不禁爲之一驚,趕前兩步,想轉到山彎那邊去看個究竟。

但他腳步方擡,目光動處,卻也不禁驚得呆佐了,前行的腳步,再也擡不起來。

山崖,遮去了大部分由東方射來的陽光,而形成一個極大的陰影,橫亙在山下。

山下的陰影裡,此刻卻突地多了一個人。

管寧目擡處,只見此人鵲衣百結,鳩首泥足,身軀瘦削如柴,髮髻蓬亂如草,只有一雙眼睛,卻是利如閃電,正自瞬也不解地望着管寧。但是,使管寧吃驚的,卻是這鵲衣丐者,竟然亦是跛足,左肋之下,挾着一根鐵柺杖。

這形狀與這鐵柺杖,在管寧的記憶中,仍然是極其鮮明的。

他清楚地記得在那四明山莊後院小亭裡的寫者屍身,清楚地記得那支半截已自插入地下的黑鐵柺杖,也更清楚地記得,自己曾經親手將他們埋人土裡,在搬運這寫者屍身的時候,他也曾將那張上面沾滿血跡的面孔,極爲清楚地看了幾眼。

"那麼,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卻又是誰呢?難道是……"他驚恐地暗問着自己,又驚恐地中止了自己思潮,不敢再想下去。

這跛足丐者閃電般的雙目,向管寧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突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微微一笑,一字一字地說道:"從哪裡來?"聲音是緩慢而低沉的,聽來有如高空落下的雨點,一滴一滴地落入深不見底的絕望中。又似濃霧中遠處傳來的鼓聲,一聲一聲地擊入你的心房裡。

管寧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往身後一指,卻見這跛丐語聲之中,彷彿有着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卻全然沒有想到,自己和這跛丐素不相識,而他怎會向自己問話。

跛丐又自一笑,嘴皮動了兩動,像是暗中說了兩個"好"字,左肋下的鐵柺杖輕輕一點,只聽"篤"地一聲,他便由管寧身側走過。

管寧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心中突地一動,他便連忙捕捉住這個意念,暗自尋思道:"對了,他的左足是跛的,而另一個卻是跛了右足。"他恍然地告訴自己,於是方纔的驚疑之念,俱一掃而空。

於是他暗自鬆了口氣,第二個意念卻又立刻自心頭泛起:"但是他怎地和那死去了的丐者如此相像,難道他們本是兄弟不成。"轉念又忖道:他此刻大約也是往那四明山莊中去,我一定要將這凶耗告訴他。同時假如他們真是兄弟,我便得將死者的遺物還給他。"此刻,這生具至性的少年,又全然忘記了方纔的煩惱。只覺自己的力量如能對人有所幫助,便是十分快樂之事,一念至此,便立刻面轉頭去。哪知目光瞬處,身後的山路,卻已空蕩蕩地杳無人影,只聽得"篤,篤"的聲音,從山後轉來。就在這一念之間,這跛足丐者競已去遠了。他驚異地低呼一聲,只覺自己這半日之間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是奇詭萬分,自己若非親眼所見,幾乎難以置信。呆呆地站立半晌,他在考慮着自已是否應該追蹤而去。心念數轉,暗歎忖道:這巧者身形之快,幾乎,我又怎能追得到他。"又忖道:反正那死去跛丐的囊中,除了一串青銅製錢之外,就別無他物。我不交給他,也沒有太大關係。何況以他身形之快,說不定等一下折回的時候,自會追在我前面,那時再說好了。"於是他便又舉步向前行去。山風吹處,吹得飽身上的衣挾飄飄飛舞。他伸出雙手,在自己一雙跟險上擦拭一下,只覺自己身心俱都勞累得很,他雖非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一日之間,水米未沾,目末交睫,更加上許多情感的激動,也足夠使得任何一個人生出勞累之感了。轉過山彎,他記得前面是一段風景勝絕的山道。濃蔭匝地之中,一灣清澈的溪水,自山左緩緩流來。孱孱的流水聲,瞅瞅的鳥話聲,再加上風吹枝時的微響,便交織成一首無比動聽的音樂。白天,你可以在這林蔭中漏下的陽光碎影裡,望着遠處青蔥的山影,傾聽着這音樂。晚上,如果這天晚上有月光或是星光的話,這裡更像是詩人的夜境一樣,讓你只要經過一次,便永生難忘。管寧心中雖是思潮紊亂,卻仍清晰地記得這景象。他希望自已能在這裡稍微歇息一下,也希望自己能在這裡靜靜地想一想,讓自己的理智從歇息中恢復,然後替自己決定一下今後的去向。他到底年紀還輕,還不知道人生之中,有許多重大改變,並不是自己的決定便可以替自己安排的。哪知他身形方自轉過山彎,目光動處,只見山路右側,樹蔭之下,竟一排站着七、八個錦衣佩劍的彪形大漢。一眼望去,似乎都極爲悠閒,其實個個面目之上,懼都帶着憂鬱焦急之色。尤其是當先而立的兩個身材略爲矮胖的中年漢子,此刻更是雙眉緊皺,不時以然急的目光,望着來路。似乎是他們所等待着的人,久候不至,而他們也不敢過來探看一下。管寧腳步不禁爲之略微一頓,腦海之中,立刻升起一個念頭:"難道這些人亦與那四明山莊昨夜所發生的慘事有關。"卻見當先而立的兩個錦衣佩劍的中年漢子,已筆直地向自己走了過來。神態之間,竟似極爲恭謹,又似極爲躊躇。而目光中的憂鬱焦急之色,卻更濃重,這與他們華麗的衣衫與矯健的步履大不相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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