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翠袖與白袍(2)

管寧俯首沉思半晌,忽然想到那個手持長劍,死後劍尖仍然搭在一起的錦衣胖子,不禁一拍前額,恍然說:"令師叔想必就是那兩位身穿錦衣,身軀矮胖的中年劍手了。"這兩個錦衣胖子不禁各自對望一眼,心中疑惑之意,更加濃厚,原來那"綵衣雙劍",本是江湖中大大有名的人物,武林中幾乎沒有人不知道羅浮劍派中,有這兩個出類拔草的劍手,此刻管寧如此一問,哪裡是聽過這兩人的名頭,這兩個錦衣漢子不禁暗自尋思到:"他如是四明紅袍的門下弟子,又怎會不知羅浮綵衣之名?"但他兩眼見了管寧氣宇軒昂,說話的神態,更似乎根本末將自己兩位師叔放在心上,又不禁對他的來歷大生驚異,他們也怕他是江湖中什麼高人的門下,是以便不敢將自己心中的疑惑之意表露出來,他們卻不知道管寧根本不是武林中人,"羅浮綵衣"的名頭再響,他卻根本沒有聽過。

卻聽管寧又自追問一句:"令師叔可就是這兩位嗎?"那自稱"於謹"的漢子便額首道:"正是!"

稍頓一下,又道:"閣下高姓大名,是否四明莊主門下,不知可否見告,如果方便的話,就轉告敝師叔一聲。"管寧又自長嘆一聲,截斷了他的話,沉聲說道:在下雖非四明山莊之人,但對令師叔此刻的情況,卻清楚得很——"說到這裡,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措詞,極爲不妥,目光轉處,卻見這兩個綵衣漢子面上卻已露出留意傾聽的神色來。沉吟半晌,不禁又爲之長嘆一聲,接着道:不瞞兩位說,令師叔…。·唉,但望兩位聞此噩耗,心裡不要難受……"他心中雖想將此事很婉轉地說出來,但卻又不知該如何措詞,是以說出話來,便覺吞吐得很。

這兩個錦衣中年漢子面上神色倏然一變,同時失聲驚道:"師叔他老人家怎樣了?"管寧嘆道:"令師叔在四明山莊之中,已遭人毒手,此刻…。唉!只怕兩位此後永遠也無法見着他們兩位之面了。"這句話生像是晴天霹靂,使得這兩個錦衣中年漢子全身爲之一震,面色立刻變得灰白如死,不約而同地跨前一步,驚呼道:此話當真?"管寧緩緩額首道:"此事不但是在下親目所見,而且……唉,兩位師叔的遺骨,亦是在下親手埋葬的。"卻見這兩個綵衣漢子雙目一張,目光突地暴出逼人的神采,電也似的在管寧身上凝目半晌。那自稱"於謹"的漢子右肘一彎,在右側漢子的肋上輕輕一點,兩人齊地退後一步,右腕一翻只聽"嗆啷"一聲,這兩人竟然齊地撤下腰間的長劍來。

剎那之間,寒光暴長,兩道青藍的劍光,交相錯落,繽紛不已,顯見這兩人的劍法,俱都有了驚人的造詣,在武林之中,雖非頂尖之輩,卻已是一流身手了。

管寧劍眉一軒沉聲道:兩位這是幹什麼?"於謹腳步微錯厲叱道:"敝師叔們是怎麼死的?死在誰的手上?哼哼,難道四明山莊裡的人都已死盡死絕?敝師叔就算真的死了,卻也毋庸閣下動手埋葬,閣下究竟是誰?若不好生說出來,哼,那我兄弟也不管閣下是何入門下,也要對閣下不客氣了!"一時之間,管寧心中充滿不平之氣,他自覺自己處處以助人爲本,哪知卻換得別人如此對待自己,他助人之心雖不望報,然而此刻卻自也難免生出氣憤委屈之意。

望着面前續紛錯落的劍光,他非但沒有畏縮,反而挺起胸膛,膛目厲聲道:"我與兩位素不相識,更無仇怨,何必危言聳聽欺騙兩位,兩位如不相信,大可自己去看一看。哼哼,老實告訴兩位,不但兩位師叔已經死去,此刻四明山莊中,只怕連一個活人都沒有,若非如此,在下雖然事情不多,卻不會將四明山莊數十具屍身都費力埋葬起來。"此刻他對此事的悲憤惋傷之心,已全然被憤怒所代,是以說起話來,便也語鋒犀利,遠非方纔悲傷嘆息的語氣。

語聲方了,眼前劍光一斂,那兩個錦衣漢子一起垂下手去,驚道:你說什麼?"此四字語聲落處,身後突又響起一聲驚呼:"你說什麼?"這兩個錦衣漢子不禁又爲之一驚,旋目回身,眼前人影突地一花,聽聽"哩"然幾聲,管寧身前,便又已多了四個高髻藍衫的中年道者,將管寧團團圍在中間,八道利如閃電的目光一起凝注在管寧身上,又自齊聲問了一旬:"閣下方纔說的什麼?"那兩個錦衣漢子面上候然恢復了冷冷的神氣,目光向左右膘了一眼,於謹便自乾笑一聲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武當門下到了,好極,好極,四位道兄可曾聽到,這位仁兄方纔在說,此次前來四明山莊的人物,此刻已經全都死了,哈哈——"他又自乾笑數聲,接道:"峨嵋豹囊,四明紅袍,終南烏衫,武當雙殘,太行紫靴,少林架袋,羅浮綵衣,居然同時同地,死在一處,四位道兄你聽聽,這是否笑話?"他邊說邊笑,但笑聲卻是勉強已極,甚至已略帶顫抖,可見他口中雖說不信,心中卻非完全不信,那四個藍衫道人冷膘了他一眼,其中一個身材頎長的道者微微一笑,冷然道:"原來是於謹、費慎兩大俠,難道此處四明之會,令師也到了嗎?"於謹手腕一翻,將手中的長劍,隱在肘後,一面含笑道:"此次四明之會,家師雖未親來,但在下的兩位師叔全都到了,而且到的最早。"他語聲微頓,另一錦衣漢子費慎卻已接道:"在下等恭送敞師叔等上山之際,曾經眼見終南山的烏衣獨行客,四川峨嵋的七毒雙煞,篙山少林寺達摩院的兩位上人,太行紫靴尊者座下的四大金剛中伏虎、移山兩位金剛,以及太行雙殘中的公孫二先生公孫右足,都相繼到了四明山莊,此刻四位護法已都來了,想必武當的藍衫真人的法駕,也到了四明山,那麼——"他於笑幾聲,眼角斜瞟,冷冷瞥了管寧一眼,道:"這位仁兄竟說四明山莊中再無活人,普天之下,只怕再也無人會聽這種鬼話。"管寧劍眉再軒,怒道:"在下所說的話,兩位如若不相信,也就罷了,在下也沒有一定要兩位相信之意。"一方纔費慎所說的話,他每字每句都仔仔細細地聽在耳裡,再在心中將他所說的人,和自己在四明山莊後院之中,由院中小徑一直到六角亭上所見的屍身對照下,不禁爲之一切恍然,暗中尋思道:"我最初見到的中年壯漢和虯髯大漢,想必是那太行紫靴尊者座下的兩位金剛,而那個矮胖的錦衣劍中,自然是羅浮綵衣,三個藍袍道人,定是武當劍客,兩位僧人便是少林達摩院中的高僧了。"他思路略爲停頓一下,又忖道:"亭中的紅袍夫婦,自是四明紅袍莊主夫婦,一身黑衣的枯瘦老者,是終南的烏衫獨行客,跛足丐者,顧名思義,除了君山雙殘中的公孫右足外,再無別人,而我方纔所見跛丐,自也便是君山雙殘中的另一人了,只因他來的稍遲,是以僥倖避過這場劫難。"想到這裡,他卻不禁皺眉,自付道:"但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四川峨嵋的七毒雙煞又是誰呢?該不會是那已經喪失記憶的白袍書生吧。他身畔既無豹囊又只是孤身一人……那麼,此人又是誰?"須知他本是聰明絕頂之人,這費慎一面在說,他便一面在想,費慎說完,除了這最後一點疑問之外,他也已想得十分清楚。

但是費慎的最後一句話,卻又使他極爲憤怒,是以費慎話聲一了,他便厲聲說出那句話來。

費慎冷笑一聲,道:"如不相信,也就罷了——哼哼,閣下說話倒輕鬆得很,如果這樣,那豈非世上之人,人人懼可胡言亂語,再也無人願講真話了。"管寧心中,怒氣更加浪濤澎湃而來,響響地傍了半晌,競自氣得說不出話來。費慎面上的神色,更加得意,哪知那瘦長道人卻仍然滿面無動於衷的樣子,伸手打了個問訊,竟自高喧一聲佛語,緩緩說道:"無量壽佛,兩位施主所說的話,聽來都是極有道理,若說這些武林中名重一時的武林人物,在一夜之間,俱都同時死去,此話不但令人難以置情,而且簡直有些駭人聽聞了。"於謹立刻乾笑一聲,接口到:"就算達摩尊者復生,三豐真人再世。只怕也未必能令這些人物同時死去,當今武林之中,武功雖有高過這幾位的人,譬如那西門——""西門"兩字方一出口,他語聲竟自倏然而頓,面上的肌肉,也爲之劇烈地扭曲了一下,彷彿倏然之間,有條巨大的蜥蜴,鑽入他的衣領,沿着他背脊爬過一樣,使得他隱在肘後的長劍,都不禁微微地顫抖了起來,半晌之後,他方自接道:"他武功雖高,但若說他能將這些人一舉殺死,嘿嘿,卻也是萬萬無法做到之事。"他強笑兩聲,爲的不過是壓下心中的驚恐而已,他卻還是沒有將"西門"之後的名字說出來。

管寧心中一動,忖道:"聽他說來,四明山慶中的這些屍身竟然是武林中的頂尖高手,但那西門卻又是誰呢?怎地他對此人竟如此懼怕?"卻聽那顧長道人已自緩緩說道:"費大俠所說的話,正是武林所俱知之事——"他目光緩緩轉向管寧,接道:"但是這位施主所說之言,貧道看來,想必亦非憑空捏造,想那四明山莊近在膽尺,他如再說虛言,豈非立即便能拆穿,那麼非但於、費兩位大俠不能放過,便是貧道,也萬難容忍的。"於謹微一沉吟,接口道:"此人明知四明山莊千步以內,便是禁地,武林中人不得允許,擅人禁地,能夠全身而退的,十年來幾乎從未有道,我等又豈會爲了他的幾句胡言亂語,而作出觸怒四明山莊莊主之事呢?那頎長道人一笑道:"但是如是虛言,卻又是爲着什麼?我看還是請這位施主將自己所見,詳細對咱們說上一遍,那麼是真是僞,以於、費兩位之才,想必也能判斷,如果此事當真,綵衣雙劍以及貧道等的三位師兄,懼已死去,那不但你我要爲之驚悼,只怕整個武林,也會因之掀起巨浪。如果此事只是憑空捏造的,那麼——到那時再說亦不算遲呀!"這頎長瘦削的道人,一字一句,緩緩說來,不但說的心平氣和,清晰已極,而且面目之上始終帶着笑容,似乎這件關係着他本身同門的生死之事,並未引起他的心緒激動。

但於謹、費慎,以及此時已團聚過來的另外五個綵衣大漢,卻個個都已激動難安,但這頎長道人,卻正是武當掌門藍襟真人座下的四大護法之首。地位雖還比不上已到了四明山莊的"武當三鶴",但卻是武林名重一時,一言九鼎的人物,是以他所說的話,人家心中雖然氣憤,也只得默默聽在耳裡,並未露出反對的神色。

管寧暗歎一聲,此刻他已知道,自己昨夜不但遭遇了許多煩惱,並且已捲入一件足以震動天下的巨大事件旋渦之中。

這在昨夜月下漫步深山,高吟佳句的時候,是再也想不到一夜之間,他自身有如此巨大的變化的,而此刻勢成騎虎,再想抽身事外,他自知已是萬萬無法做到的事了。

於是他只是長嘆,將自己所遇之事,一字不漏地說出來,在說到那白袍書生之際,聽着的人,面色都不禁爲之一變,甚至那面上永遠帶着笑容的頎長道人,面色竟也爲之變動一下,面上的笑容,也在剎那之間,消失於無影之中了。

管寧心中一動,但卻又接着說了下來,於是又說到那兩個突然而來,突然而去的奇詭怪人,於謹立刻接口問道:"此兩人腰間是否各帶着一個豹皮革囊。"管寧搖了搖頭,又說到那奇異的翠裝少女,費慎便脫口道:"難道是黃山翠袖門下?"管寧播了搖頭,表示不知道,然後便滔滔不絕地將一切事都說了出來,卻未說到那白袍書生的喪失記憶。因爲他此刻已對這白袍書生生出同情之心,是以便不願將此事說出來。

他話雖說得極快,但仍然說了頓飯時候,直說得口乾舌燥。

而那些綵衣大漢以及藍衫道人,卻聽得個個激動不已,不住地交換着驚恐、疑惑的眼色,卻沒有一個出言插口一句。

管寧語聲一頓,轉目望去,只見面前之人,各備面面相覷,半晌說不出話來。

良久,良久——於謹方自長長嘆了口氣,面向那顧長的藍袍道人,沉聲說道:"此事既然不假,確是駭人聽聞,在下此刻,心中已無主意,道兄高瞻遠見,定必有所打算,在下等只唯道兄馬首是瞻了。"卻見這武當掌門座下的四大護法之首藍袍道人俯首沉吟半晌,緩緩說道:"此事之複雜離奇,亦非貧道所能揣測,不瞞於大俠說,貧道此刻心中不知所措,只怕還遠在於大俠之上哩!"他語聲一頓,又道:"兩位素來謹慎,但是羅浮一派的掌門大俠身旁最親近之人,此次四明莊主飛柬邀請你我師長到此相聚的用意,兩位想必是一定知道的了。"管寧話一說完,便自凝神傾聽,直列此刻,對此事的來龍去脈,仍然是一無所知,只知道自己此刻不但已捲入旋渦,只怕還已變成衆矢之的,只要與此事有關的各門各派,誰也不會放過自己。一定要將自己詳細地問上兩遍,自己此刻雖已煩惱,但更大的煩惱只怕還在後面哩。

是以他便希望從這些人對話之中,探測出此事的一些究竟來,更希望從他們的口中,探測出那白袍書生的真正來歷。

然後他便可以將它告訴白袍書生,完成自己所許的諾言。

只要此事真相一白,知道了真兇是誰?他還要完成他另一個諾言——他還要替無辜慘死的囊兒復仇,是以他更希望從他們口中知道那個奇詭怪人的來歷,而此刻他已猜出一點,這兩個枯瘦如竹的惡人,便是那峨嵋豹囊,七毒雙煞。

無論如何,這件事牽涉如此之廣,又是如此複雜隱秘,是以敘述起來,使不得不十分詳細,因爲這樣縱然會使人生出一些累贅的感覺,卻總比讓人聽來含含糊糊、莫名其妙好些。

一片浮雲飄來,掩住已由東方升起的太陽,於是,這林蔭下的山道,就變得更加幽靜。

由林時間漏下的細碎光彩,已自一起消失無蹤,甚至連瞅瞅鳥語聲,孱孱流水聲,以及風吹木葉聲,聽來都遠不及平日的美妙了。

卻見於謹、費慎對望一眼,各自垂頭去沉吟半晌。

於謹自乾咳一聲,道:"四明莊主東邀家師之事,在下知道的亦不甚清楚,只知道那不但有關一件隱沒已久的武林異寶的得主問題,還有關另一件很重大之事,至於此事究竟是什麼,家師卻並末提起,在下自也無法知道了——"藍雁道人微微頷首,道:"是以貧道亦十分奇怪,因爲這兩件事其中之一,並不值得如此勞師動衆,另一件事,卻又全然沒有任何根據,家師接東之後,便推測此中必定有所陰謀,此刻看來,家師的推測,果然是不錯的了。"這武當四大護法的其餘三人,一直都是沉默地站在旁邊,一言不發,似乎他們心中所想說的話,就是藍雁道人已經說出來的,是以根本無須自己再說一遍,而另外一些綵衣大漢,無論身份地位,都遠在於、費兩人之下,是以更沒有說話的餘地。

於謹微一皺眉,又道:"令在下奇怪之事,不僅如此,還有此次四明之會,怎地不見黃山翠袖,點蒼青衿,以及崑崙黃冠三人,甚至連他們門下弟子都沒有,而那與普天之武林中俱都不睦的魔頭卻反而來了,而且也只有他一個沒有死去。"管寧心中一動:"難道他說的便是那白袍書生?"卻聽那藍雁道人接道:"貧道卻認爲七毒雙煞大有可疑。"他目光又向管寧一轉,接道:"從這位施主口中,貧道推測在四明莊主的止步橋前,襲向他的暗器,定是這以暗器馳名天下的峨嵋豹囊,囊中七件奇毒無比暗器中,最霸道的玄有烏煞,羅喉神針,兩位不妨試想一下,接東而來之人,他兩人並末死去,又在六角亭中一掌擊斃了這位施主的書童,最後又乘隙發出暗器,爲的無非是想將親眼目睹此事之人殺之滅口而已。"他語聲微頓,管寧只覺心頭一痛,都聽他又接道:"此事若真是兩人所爲,他們爲的又是什麼呢?難道爲的是那……"語聲竟又頓,隨之冷"哼"一聲,接着道:"難道這兩人競未想到,如此一來,普天之下,還有他們立足之處嗎?"費慎長嘆一聲,道:只是以他兩人的身手,又怎樣使得四明紅袍,公孫右足,以及武當三鶴這幾位武林奇人的性命喪在他手上呢?"藍雁道人雙眉一皺,伸出右手,用食、中二指,輕輕敲着前額,喃喃低語道:"難道真的是他?"手指突地一頓,煥然擡起頭來,目注管寧半晌,微微說道:"施主上體天心,不借費心費力,將死者屍身埋葬,此事不但貧道已是五內銘感,武林定將同聲稱頌,便是上勝金仙,玉宮王母,也會爲施主這無量功德,爲施主增福增壽的。"管寧怔了一怔,不知道這道人此刻突然說出這種話來,究竟是何用意。

卻聽他語聲微頓,便又接道:"不錯,在下確實曾將死者的囊中遺物,全部取了出來,放在一處,但在下卻無吞投之意,只是想這些遺物,交與死者家屬親人而已,在下此心,可以表諸天日,各位如——"一話猶未了,藍雁道人已自連連擺手,他便將語聲倏然中止。

目光陰處,卻見這藍雁道人此刻目光之中,忽地閃出一種奇異的光采,微微又道:施主不必誤會,貧道此問,並無他意,施主誠實君子,貧道焉有信不過之理,只是——"他奇異地微笑一下,方纔接道:不知施主可否將這些遺物,是些什麼東西,告訴貧道,唉——此語雖不近情,但此事既是如此,想施主定必能夠答應的吧!"管寧凝思半晌,概然道:"此事若是關係重大,在下自無不說之理——"他方自說到這裡,那於謹、費慎便又匆匆對望一眼,競也閃過一絲奇異的光采。但管寧卻未見到,兀自接口說道:"此中其實並無特殊之物,只有太行兩位金剛囊中的一串明珠,少林兩位禪師囊中的兩份度牒,武當三位道長所攜的數卷經文,以及那位藍衫老者貼身所藏的一封書信,這算是較爲特殊的東西,其餘便沒有什麼東西了。"於謹、費慎,以及藍雁道人等,面上都爲之露出失望的神色。

管寧又自沉思半晌,突又說道:"還有就是那位公孫先生囊中的一串制錢,似乎亦非近年曆鑄之物,但——"哪知他語猶未了,於謹、費慎、藍雁道人等卻俱神色一變,幾乎同時跨前一步脫口問道:"這串制錢在哪裡?"彼此望了一眼,又幾乎是同聲問道中這串制錢是否黃繩所串,形狀也略比普通制錢大些"管寧微微一徵,他雖覺那串制錢較爲古樸,但卻再也無法想到這串錢會令這些武林豪士如此激動。更令他奇怪的是,普通制錢大多串以黑繩,而這制錢競串以黃繩,這特殊之事,藍雁道人並末見到,卻又怎地像是見到一樣。他不禁在心中暗自尋思:"難道這串制錢之中,競藏着一些秘密,而這秘密卻與昨夜之事有關?"可是他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一串制錢和一件牽涉極廣的武林恩怨聯想到一處,只有緩緩點了點頭,滿心疑惑地答道:"不錯,這串制錢正是串以黃繩,但只有十餘枚而已。"目光轉處,卻見面前所站之人,個個俱都喜動顏色,生像是這串制錢比那明珠珍寶還要珍貴得多。

藍雁道人的手指,緩緩落下,落在腰間的劍柄上,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管寧,沉聲說道:"這串制錢干係甚大,放在施主身上定必不甚方便,還是請施主將之給貧道。"於謹、費慎同時大聲喝道:"且慢。"

藍雁道人冷"哼"一聲,目光斜睨道:"怎的?"本已握在劍柄上的手掌,似乎握的更緊了些。

另三個藍雁道人雖仍一言不發,但神色之間,也已露出緊張之色來。

於謹乾笑一聲,道:"道兄玄門中人,這串制錢,依在下之見還是交給在下的好。"藍雁道人目光一凜,突又仰天狡笑起來,一面大笑道:"人道於謹、費慎向來做事很是謹慎,但我此刻看來,卻也未必。"於謹、費慎俱都是面色一變,伸手隱在背後,向後面的綵衣大漢們,悄悄做了個手式,這些綵衣大漢便亦一起手握劍柄,目光露出戒備之色,生像是立刻便要有一番劇鬥似的。

卻見藍雁道入笑聲候然一頓,面上便立刻再無半分笑意,冷冷又道:此時此刻此地,無論在情在理在勢,閣下要想得這串如意青錢,只怕還要差着一些,我看,閣下還是站遠些吧。"這本來說起話來,和緩沉重,面上亦是滿面道氣的道人,此刻笑聲如泉,一笑之下,不但滿面道氣蕩然無存,說話的聲調語氣,竟亦變得鋒利刺人,管寧冷眼旁觀,只覺他哪裡還像是個出家的道人,簡直像是佔山爲王的強盜。他心中正自大爲奇怪,卻聽於謹已自冷"哼"一聲,厲聲道:"只怕也冤未必吧!"手腕一翻,始終隱在肘質的長劍,便隨之翻了出來。

幾乎就在這同一剎那之中,管寧只聽得又是"嗆啷"數聲,龍吟之聲不斷,滿眼青光暴長,四個藍衫道人,竟亦一起撤出劍來。

六柄長劍,將管寧圍在中央,管寧劍眉一軒,朗聲道:"各位又何必爲這串制錢爭執,這串制錢,本非各位之物,在下也不擬交給各位。"這正直磊落的昂藏少年,此刻對這於謹、費慎,以及這些藍雁道人的貪婪之態,大生厭惡之心,是以便說出這種話來,卻全然沒有考慮到自己雖具武功,又怎是這些人的敵手,人家若是恃強硬搶,自己便連抵抗之力都沒有。

他就說話的聲音雖極清朗,哪知人家卻生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又便是他所說的話,根本無足輕重,是以雖然聽在耳裡,卻未放在心上。

只聽藍雁道人又自冷冷一笑,以及他們身後的五個綵衣大漢身上一掃,一字一字地玲冷說道:"我由一至五,數上一遍,你們若不應聲退後十步的話,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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