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墨不知自己在生什麼悶氣。如幾年前設想過的一樣,他開着她執意要買的這款LAND ROVER,而她,就坐在副駕上。他一邊開車,一轉過頭就可以看到她的笑容。只是,在時過境遷以後的現在,他們之間隔了四年多的空白,隔了她的丈夫孩子,隔了萬千說不出口的傷痛……可她,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竟然還可以笑得出來。
“在笑什麼?”沈司墨隱忍着一腔怒氣,沉沉地開口。
沉浸在回憶中的顧子瑜顯然沒有注意到對方的面色不善和隱忍的怒意。“我想起我們去廈門玩的那次,好好笑,我在沙灘上躺着竟然也會被水母蟄了腳,你揹我去醫院的時候還一路痛罵我怎麼那麼笨。我當時多委屈啊,隨口低估了聲‘水母喜歡我才咬我,你該不是嫉妒吧?’誰知你居然當場翻臉就把我丟到沙灘上了。”
“我哪是翻臉?我是被你那句話噎着了,不是該笑還是該氣,一個手軟就把你丟了……”沈司墨說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車子裡的氣氛更加詭異了。沈司墨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原以爲早就泛黃塵封的記憶,一經觸碰,原來這麼輕易就可以在眼前呈現。原來,與她在一起做過的每一件事,他都不爭氣地記得那麼清楚。只有回憶是不會背叛他的。可是這個女人憑什麼,在對他背叛得那麼徹底以後,還可以面無愧色地回憶他們之間的過去!
顧子瑜的內心,其實也在暗潮洶涌。她以爲,過去的事情,只有她還在執迷,只是,當他那麼不經意地也走進他們共同的記憶中時,她不得不承認,她在心裡劃過一絲期待。“這些事情,沒想到你還記得。”
“那些愚蠢可笑的過去,我早就忘記了。”
愚蠢……可笑……是嗎?是啊。她真傻,傻到竟然還有所期待。
顧子瑜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她偏過頭,擡眼望着天際的烏雲,良久,感覺眼眶回覆清明,她用一種類似自語的聲音輕嘆:“可是,我還記得……”
正在強迫自己專心開車的沈司墨聽到了這句低吟,開車的手竟不自主地有些微顫。她說,她還記得……這該死的女人!她究竟是何居心?她若是還對那段過去念念不忘,她又怎麼忍心走了那麼多年,還竟然……結婚生子!完全忘了他,背叛了他們之間的承諾,她有何顏面說她還記得!
之後的行程,兩人一言不發。沉默似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扼住顧子瑜的呼吸,她感覺渾身的力氣都被抽離,心哽咽地跳動着。終於,在她即將窒息之前,瑞仕大廈到了,她幾乎是逃一樣地奪門而出。沈司墨望着她的背景,拳頭拽得死緊。他真是瘋了,瘋了纔會一次次任她將自己那顆高傲的心踩至塵埃裡。
這個上午,瑞仕大廈有兩個人心神不寧,頻頻出錯。一個是28樓總裁辦公室的沈司墨,一個是25樓一號會議室的顧子瑜。市場部經理徐嚮明在顧子瑜第二次碰翻咖啡,又第三次在presentation中途茫然停下來的時候,終於忍無可忍地建議:“顧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這樣吧,我們明天再約時間。”
顧子瑜拎着文件包站在瑞仕大廈的大廳門口。剛纔已經烏雲密佈的天空此刻正大雨傾盆。她一臉挫敗地打開文件夾找手機,末了才隱約想起手機似乎落在車裡了。她看着路上來往的車輛,久久沒有發現taxi的蹤影。京城的taxi是與她八字不合麼?每次她不想坐的時候,它們就來回穿梭於她眼前,等到她想坐了,卻一輛也不來。該死的墨非定律!她有些鬱悶地想,自己原來是這樣失敗的人,現在連taxi也不待見她。這麼想着就愈發覺得委屈,乾脆賭氣衝進了雨裡。
冬日的雨真是徹骨的寒。顧子瑜不到十秒鐘就開始後悔了,可是,十秒鐘已足夠將她淋成一隻落湯雞。顧子瑜覺得自己又矯情又幼稚又愚蠢。愚蠢?是啊,自己就是這樣愚蠢!就讓這該死的愚蠢見鬼去吧!顧子瑜反正淋溼了,索性慢悠悠往遠處的公交車站走去。
徐嚮明和沈司墨關係很是不錯,兩人自大學便是同班,後又同上了C大的國際金融研究院。不過,徐嚮明很早就在校外租房,做些兼職,所以很少在課餘混跡學校,自然對顧子瑜和沈司墨的事知之不詳。只是,隱約從別人口裡聽說過顧子瑜這個名字,偶爾也在校園裡匆匆見過他倆手牽手的背影。所以,他對銀億派來的負責人一開始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直至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會議室的大門,他才徹底記起來。於是,直奔28樓的總裁辦公室。
“哥們兒,你猜我剛纔看見誰了?你那個小女朋友,顧子瑜!她居然是銀億派過來的負責人。不過,你那小女朋友實在不咋樣啊,好像生病了還是咋地,心神不寧的。我讓她回去,她連包都落在了會議室……”生病?!沈司墨只聽到他說她病了,徐嚮明話還沒說完,他早一陣風似的竄出去了。
跑到大廳,隔着玻璃門隱約還可以看到那個笨女人鑽進了雨簾裡,沈司墨氣得……只有也衝進冰雨去追她。
顧子瑜倒是慢悠悠地淋着雨,一邊還在想,要是這雨能稍微熱一點就好了,突然,手腕就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力量箍住了。她擡起頭,眼前是一張寫滿怒意的臉。
“顧子瑜!你還有沒有腦子啊!這種天氣你竟敢給我淋雨!”沈司墨幾近咆哮。
“我……沒帶傘,手機也不見了,這裡又攔不到車……”顧子瑜唯唯諾諾,心虛地解釋。她幾乎不敢擡頭看他的臉。
沈司墨悲哀地發現,自己竟如此懷念這樣熟悉的畫面。每次她犯了錯誤都是這樣,盯着自己的鞋面小聲地試圖解釋,低低的聲音裡盡是求饒的味道。每逢此刻,他總是狠不下心再教訓她,故作嚴厲地訓她幾句也便不與她計較了。
沈司墨拽着她的手,快步往停車場走去。她乖乖地跟着,乖乖地坐上他的車,直到車子開進一條她並不熟悉的路,她才後知後覺地開口:“你……不是送我回公司嗎?”久久,都沒有得到沈司墨的迴應。“我們要去哪兒啊?”顧子瑜再次鼓起勇氣開口。
“回家!你想一直穿着這套溼衣服然後凍死?”沈司墨冷冷斜了她一眼,隨即逼迫自己專心開車,不去看她。這女人!穿這種一淋溼就曲線畢露的衣服幹什麼!
“可是,我家不是走這條路啊?”顧子瑜不怕死地又開始提問。
“你帶了你家鑰匙了?”眼角的餘光看見她左顧右看找包包,沈司墨無奈地翻了一記白眼。“去我家,先把衣服換了再送你回去。”
顧子瑜還想再說什麼,眼光瞟到沈司墨也是一身淋溼的衣服,立刻識相地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