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墨剛要開口，電話鈴響起來，因他離得最近，故而順手接了起來。“喂？”
簡單的一個字，甚至只是一個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語氣詞，但已足夠將電話那端的顧子瑜生生震住。本能地想掛電話，甚至手已經早一步地做出動作放下聽筒，但是，即將碰觸座機的那一剎，又生生止住。那邊是有來電顯示的，沈司墨一定猜得到是她，所以，無論如何，輸人不輸陣，她纔不要怕他。聽筒再一次被舉至耳邊，然而聲音卻仍是久久不曾破喉而出。
沈司墨未聽到回聲，疑惑地將視線調往來電顯示區，021開頭，他立刻猜到了來電者何人。於是，整個人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愣住了。隔着一條電話線，她就在那一頭呢，如果他仔細聽，甚至可以分辨出她的呼吸聲。他很想開口說些什麼，或者只是簡單的一句“你好嗎”，可是喉嚨像被堵住，張張嘴，卻發不出聲。兩人就這麼沉默地對峙着，誰也不肯先開口，誰也不願先掛掉。
最終還是Dennis無奈地嘆一口氣，奪過聽筒，並示意沈司墨放他下來。匆匆丟下一句：“媽咪，你等會兒，我去房間接。”然後看向一臉呆滯的爸爸，搖搖頭，最終沒說什麼，只將聽筒重新擱到他手上，然後就蹦蹦跳跳竄回自己房間煲電話粥去了。
沈司墨拿着聽筒，凝神，皺眉，猶豫，但最終還是抵不過心裡的聲音，輕輕地將它提起，放至耳邊。
Dennis在進自己房間的門之前，特意賊溜溜地回望客廳，滿意地看見沈司墨的動作。於是，笑着迅速閃至電話機前，拿過聽筒歡快地叫了聲：“媽咪！”
顧子瑜這纔將懸着的心歸了位，略有氣憤地說道：“不是說這個時間你爸爸不可能在的麼？怎麼回事？嚇死我了。”
“我也不知道，一般爸爸都是晚飯時間來的，今天情況特殊。”知道另一條線上的人此刻定是一臉臭臭的表情，Dennis也識相地岔開話題，“媽咪，你從西安回來了？好玩嗎？”
“當然好玩啦！我跟你說，我們去了兵馬俑，結果那個發現者農民就坐在展館前面，專門給遊客簽名呢。慎言就說難得來一次，人家農民伯伯也不容易，乾脆咱也去捧捧場。結果你道是怎樣？原來簽完他得收你五十塊錢！靠，王力宏都不收錢！”
Dennis剛要開口，又聽電話那頭傳來迷糊媽咪興奮的聲音。“Dennis我跟你說，我剛剛接到通知，後天王力宏要來廣電大廈接受一個訪問！哇，可惜輪不到我去，不過沒關係，我已經跟臺裡的人打好招呼，到時就派我去端個茶倒個水之類的！哇，太興奮了，我就要見到我最愛的男人啦！”
顧子瑜說到一半，隱約聽見彼端傳來一聲不屑的“嘁”，於是不由分說又叫囂開了。“幹嘛？羨慕啊，嫉妒啊？力宏又帥又有人格魅力，在你媽咪我心目中堪稱最接近於完美的男人，所以我廣義地‘愛’一下又怎樣？有什麼不對麼？寶貝啊，你也要向人家看齊哦！”
Dennis無端爲某人背了黑鍋，也不惱，反而得意地笑笑，道：“前幾天爸爸去學校接我放學，於是最近我老被班上女同學問長問短，只差沒有逼出爸爸的生辰八字。媽咪啊，大家都說爸爸長得很像你說的那個王力宏呢。”
顧子瑜一聽，頓時一跳三尺高。“怎麼可能？！！中間差距不止十萬八千里好不好？王力宏又帥又有才華又專一又謙虛，最重要的是人家不可能那麼霸道不講理。看看你爸爸那張六月流霜臉，沒事嘴角噙一塊冰，不知道的以爲欠了他五百萬不還。”
“爸爸也很帥啊！至於才華，今天莫教授還誇爸爸是他見過第二有音樂天賦的人呢，當然，第一現在被我搶了。還有你說的專一，爸爸其實也一樣的。”
“一樣個P！咔咔咔！不說這個了，說來就煩。Dennis啊，你什麼時候來上海呀？媽咪想死你了。”
“我也很想你。不過最近都沒有什麼假期的，要麼聖誕好不好？我看看能不能說服爸爸。”
“啊？還要一個多月啊！幸虧，媽咪下月初可能要回京城一趟，FM107.7有個活動跟媽咪所在的臺合作，到時我爭取一下，要是去了一定來找你！”
“嗯，那太好了。媽咪，說說最近的好玩事啊。那個熱心聽衆有沒有再寫信來？”
“沒呢，我就在節目中抱怨了一下男朋友是柔道黑帶，曾經打傷不少我的追求者，害我沒有紅杏出牆的機會云云，哈哈！慎言知道後還躍躍欲試，真打算去學柔道呢，笑死我了！”
就這樣，母子倆煲了半個小時的電話粥。在Dennis頗有技巧的引導下，套出了顧子瑜近來生活的大段情節。而時而微笑時而皺眉時而握拳的某位偷聽者，自然也是收穫頗豐。
掛下電話，沈司墨正面迎上沈母複雜的眼神，張張嘴，卻又理屈似的沒能吐出一個字。
沈母也是矛盾糾纏了良久。知子莫若母，如果到現在她還看不出沈司墨的心思，那也枉費她活了這麼多年。他的心固然全系顧子瑜身上，但畢竟……斟酌良久，她終究還是開了口：“司墨，你和子瑜……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媽，這個你別管。總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好。”
“可是蘇眉那孩子，咳，也實在不容易，好歹你給她留個念想。或者……不如再要個孩子吧。”沈母說得很小心，但還是被沈司墨揮手打斷。
“媽，以後這種話別說了！我跟蘇眉之間很複雜，一時半會兒我還不能解釋，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還有，我沈司墨這輩子唯一的孩子就只有Dennis！”說罷，轉身向內室走去，任由沈母的一聲嘆息在身後漫開。
Dennis正在房間看探索頻道，聽到開門聲轉頭看了來人一眼，復又將目光調回電視。
“Dennis，謝謝你。”沈司墨倒了杯牛奶，走過去遞給他，然後誠懇地說道。
小鬼頭賊兮兮地擡起頭，與他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我看見你拿了行李，要出差嗎？”
“嗯，去上海。”沈司墨也挑眉笑道，“還有，聖誕去上海的事準了！”
“謝謝。對了，出差要是碰見我乾爹，替我問好。”
“臭小鬼！”沈司墨無奈地揉亂他的頭髮。
上海，沈司墨並不陌生，前幾年還時不時來這邊投資、開發過幾個地盤。不過這兩年倒是真的很少來了，尤其顧子瑜回國後，他更是堅持守着京城大本營，基本將一切出差推給了徐嚮明他們。
第一天，下了飛機，特意推掉主辦方安排的住所，自己訂了廣電大廈附近一家酒店。匆匆參加了那個所謂交流會，然後就租了一輛不顯眼的寶馬，在上海市區內瞎繞了幾個圈，刻意避過明辰紫苑那塊。
國際化大都市，處處擁擠處處塵囂，漸漸他生出了一絲煩躁，且這種由心底泛起的惡劣情緒大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彷彿爲了吹散心中鬱結，他將車停去了外灘附近，然後徒步走過去。彼時正是傍晚時分。好吧，他必須承認，來外灘是別有居心的。他知道她飯後偶爾會來這邊散步，所以，哪怕只是一點點的機率，他只想看她一眼，就算隔着人潮，就算只是遠遠地一瞥。天知道他已經多久沒見她，七月一日至今，怎麼，才過了不到五個月麼？爲什麼他感覺比過往五年還要漫長？
日落時分，竟然真的讓他尋到了她的身影，他幾乎要立刻衝向前，但只一秒，還是生生止住了腳步。因爲那身影左側，儼然是牽着她的蔣慎言。沈司墨感覺心都痛了，但還是捨不得轉過身。多麼矛盾！既希望她擡眸的一瞬間，視線會落在他身上，又盼她千萬不要發現他。
就這樣，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羣，他們始終保持着十米的距離。他亦步亦趨，跟着他們走過一段長長的路，再倒回，然後拐向兩邊都是高樓的小弄，又走了一段，眼看他們進了一家羅森。
他站在那道玻璃門前，推也不是，走也不是，頓生一種進退不得的窘境。羅森，遍佈上海街頭的24小時便利超市，很小，一眼可以望到底。她停在冰櫃前，忽而向可樂伸出手，馬上又去拿冰綠茶，不一會兒似乎又覺得酸奶好喝，可是又放不下眼前的果粒橙。半分鐘有餘，她盡在那邊挑挑揀揀，眉頭皺起，十分猶豫的樣子。蔣慎言站在她身側，半俯下身子，好脾氣地將她拿過的幾種飲料一一放進購物籃，然後嬉皮笑臉地湊過去不知說了句什麼。她瞪他一眼，又將瓶瓶罐罐一一放回，轉身去了熱飲櫃，最後挑定一罐真火烘焙咖啡。於是他也選了瓶一樣的，又湊過來說了句什麼話，這下有點把她惹怒，瞪大眼睛伸手推他一把。他巋然不動，面上仍是笑嘻嘻的，伸手接過她手上的咖啡去結賬。
玻璃門反射出的餘暉頓時變得刺眼，沈司墨只覺眼睛生疼，嘴角一沉就轉身快步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