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家新開的西餅屋。蔣慎言開着車,匆匆一瞥,店名“饕餮”映入眼簾,於是停車,往內走去。挑了好一會兒,最終決定買一種叫作倖福餅的巧克力曲奇。店員說,每個曲奇餅裡都有一張籤語,吃的時候很有尋寶的樂趣。
蔣慎言想,這種小玩意兒,最最得顧子瑜的歡心。這麼想着,突然決定先拆一張試試。於是,隨意摸出一塊,掰開來,小心地撫平籤紙:一切都會失去。小小的六個字,看得人心驚肉跳。
突然就覺得心慌,於是加快了車速往家裡趕,連闖兩個紅燈都不自知。最終還是被交警攔了下來,開了罰單,又交涉了好一會兒才放他走。
回到家,果然沒有顧子瑜的身影。她走了。這個念頭一經跳出,瞬間氾濫不可收拾。蔣慎言突然前所未有地害怕。
一切都會失去。難道真的一語成讖?那些快樂滿足的日子,那些雲淡風輕的日子,有她在身邊的幸福,曾經有過的類似愛情的東西,一切的一切,都會失去?還是,註定失去,已經失去?
但是,不願相信。於是,反覆地告訴自己,只是錯覺,不要胡思亂想。她不過是出去了,也許去見李商別,或許與璐璐逛街,也可能去了酒吧。總之,她會回來。顧子瑜不是那種人,即便要走,她不會選擇不告而別。
上樓看了她的臥房,一切都在。蔣慎言這纔敢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暗歎自己的大驚小怪。關心則亂,他自己都不知道,顧子瑜可以這樣控制他的心神。
也不打電話催她,他知道她崇尚私人空間。坐在沙發等,過了十二點,她還沒有回來,蔣慎言開始擔心。於是,往她手機打電話,連撥了23通,統統轉入語音信箱。他開始坐立難安,腦裡混亂一片。她會不會出了什麼事?這個念頭快要將他弄瘋。
打了電話給李商別和璐璐,暫時也不適合危言聳聽,只是輕描淡寫地問,子瑜有沒有在你那邊玩?都說沒有見過她。掛了電話,蔣慎言開車去了“迷宮”。
酒吧已經將近打樣,他只遇見了Tracy,也就是程天南。當然,阿南立場明確,絕對不會跟他說實話。“子瑜啊,下午就來了,坐了好一會兒,後來就走了,大概十點這樣子的時候。”
蔣慎言只有回家去等。
顧子瑜醒來,早晨六點半,是生物鐘將她喚醒。環視四周,發現環境陌生,頓時驚出一聲冷汗。正忙着不知所措,門打開來,外面站着沈司墨!
沉默如鈍刀,慢慢凌遲。
僵持良久,直到顧子瑜感覺到腳心傳來的涼意。彎腰,穿上鞋,然後從容地從他身邊走過。自始至終,沈司墨沒有說什麼。
明明已經行至門口,顧子瑜卻突然覺得發悶,一種叫做不甘心的怒意蹭地一下竄起,她回身,嘴脣抿得緊緊的,眼神兇惡地瞪向身後的男人,卻正好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上隱隱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整個人有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她頓時心慌起來,忙上前一步,出口的話連她自己也沒發現,是無比的關切。“你生病了?怎麼回事?”
沈司墨雖然燒得有些犯糊,但還是立刻抓到了她話裡的緊張和關心,於是勉強勾起脣角,聲音仍舊沙啞,卻又透着一絲隱隱的喜悅。“沒事,有點感冒。”
顧子瑜愈發覺得情況嚴重,一時也管不了恩怨情仇,只是又走近些,提起頭去摸他的額頭,果然是燙得厲害。“不行,你在發燒。有力氣嗎?我帶你去醫院。”
沈司墨一聽,頓時心花怒放。半邊身子順勢倚在她身上,扶住她腰的時候心裡微微一動,她怎麼還是這麼瘦,隔了薄衫和外套,依然覺着那腰身纖細得彷彿微一用力就會掐斷。不過,真好啊,他又能抱到她了。拼命忍下面上的喜悅,他在她耳邊有氣無力地說道:“沒力氣,天旋地轉,頭重腳輕。”
顧子瑜本能地想推開他,但最終還是作罷。一是實在推不動,二是她也不忍心跟一病人計較。算了,當日行一善,以德報怨!於是,扶他在沙發坐着,先倒了一杯水喂他喝下,然後轉身去拿西裝外套,又服侍他穿上。拿上自己的包包和他的車鑰匙,兩人半抱地出了酒店。
一路上顧子瑜負責駕車,沈司墨坐在副駕上心裡樂開了花,時不時側眼看她,感謝這燒發得如此及時。
醫生是個頗爲年輕的姑娘,不對,臨近三十怎麼也不該並作姑娘了吧,不過,她看沈司墨的眼神只能令顧子瑜想到花癡少女。咳,某些禍害,生了病也不消停,到處散播什麼魅力啊!顧子瑜不悅地在一旁皺眉,心裡不知罵了他多少回。沈司墨卻是無比得意。她在吃醋呢,真好。
花癡女醫生開口了,語調出奇地溫柔。“發燒了,39°半,挺厲害的。這樣吧,我給你開點藥,然後再去掛瓶鹽水,這幾天注意休息,飲食清淡爲主。這燒該是前天晚上就開始發起來的,怎麼拖到現在纔來醫院……”
顧子瑜疑惑地擡頭,心想這醫生眼神是花癡了點,專業素養還是過硬的。正要在心裡給她平反,卻見她轉過臉來,說道:“你也真是的,就知道泡吧喝酒,自己老公的身體也不曉得要照顧好。等下吊完鹽水早點回家,煮點清淡的粥什麼的。”
顧子瑜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剛想辯駁幾句撇清關係,某人已經先一步開口:“啊,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吹了風,那麼,謝謝醫生了,我們先告辭。”
直到配了藥、領了鹽水瓶、進了點滴室,顧子瑜仍在喋喋不休。“你幹嘛不讓我跟她解釋清楚!誰跟你是夫妻……”
沈司墨邊打點滴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跟你現在沒關係,你家夫人姓蘇,現在京城!”要不是看在他生病,她真恨不得離他遠遠的,永世不要再見。
沈司墨一愣,隨即去抓她的手,聲音甚至是急切的。“小瑜你聽我說,我跟蘇眉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沈司墨,你少在這邊自以爲是,我管你跟她什麼樣子,你的事現在與我完全沒有干係,我、根、本、不、在、意!”
“可我在意!在意你的事,所有事!”他憤然地吼道,見她一臉倔強,隨即又放軟了聲音,“小瑜,跟我回去。”他頓了頓,“我跟蔣慎言的事我可以不介意。”
顧子瑜突然就覺得倦了,身心疲累,只想捂上臉,卻發現手還被他握着。微微使力,不想他卻抓得死緊。她擡眼怒視他一眼:“放手!”
“不要!”儘管渾身乏力,沈司墨仍是將全身力氣聚集於一隻手上,任她再使勁都不肯放開。
她默不作聲,漸漸也停下了掙扎,因爲從昨天早上開始一直未曾進食,加上宿醉帶來的乏力,此刻其實她也並不比他好到哪裡去。無力地靠回椅背,她緩緩開口,聲音裡盡是頹敗。“沈司墨,何必強求?難道你看不出來麼,我們根本不合適。”
沈司墨像是沒有聽到,略略停頓,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開口道:“什麼叫不合適?你說不合適就不合適?”突然想到她的兩次逃離,心情頓時晦暗到了極點,連帶說出口的話都是刻薄譏誚的。“顧子瑜,我在你身上投入了多少時間心力,你以爲說了斷就能了斷?世上哪來這麼便宜的事!只要我不肯放手,你休想一走了之!”
她無力的沉默着,胸口似有團火在燒,臉色卻是紙一樣的蒼白。良久,才緩過一口氣,偏過臉來直視着他的眼睛,表情決絕,不留餘地。“沈司墨,你知道麼,我一直以爲可以不恨你的,即便你誤會了我,不肯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輕易違背了諾言,甚至娶了別的女人,這些我都可以只怨不恨,但是你現在這樣卻實在讓我噁心。”又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放手!別讓我真的恨你!”
沈司墨的手終於無力地鬆開,顧子瑜趁機站起,退後一步。“也許連你自己也沒發現,包括我也是剛剛這一秒才終於覺悟。爲什麼這麼多年你一直不願了斷,爲什麼你堅持要經營這份千瘡百孔的感情?爲什麼你甚至已經結了婚仍是不肯放過我,硬要打亂我平靜的生活方肯罷休?哈,可是可笑。原來不過是因爲一直得不到,因爲我像匹野馬,始終馴不服。因爲你認定了我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在你眼裡,我不過是一件物什,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就算你棄之如敝屐,也絕對不允許屬於別人!歸根究底,不過是因你那變態的佔有慾。哪天我若是真肯乖乖聽話,待在你身邊,淪爲你的附屬品,心甘情願做個陶瓷娃娃,是不是你馬上轉頭就走?”說罷,再退遠一點,轉身之前只拋下一句:“沈司墨,再見!不,但願永不再見!”
沈司墨只能無力地看着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剛剛那段話循環在他腦中回放,“噁心”、“恨”、“永不再見”……覺得有血液涌上頭頂,額前血管突突地猛跳不停,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憤怒,但很快卻又被更多的頹然和挫敗蓋過。
剛剛,他多麼希望她回頭,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哪怕只是一秒鐘的猶豫,他都可以勸自己衝上去,連哄帶騙,嬉笑怒罵,甚至將那件事全盤托出。可她沒有,她離去的背影那麼決絕。他抓住扶手,指關節泛起一片慘白。隨即,又無力地放開。是啊,或者,他真的該放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