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和解了吧。顧子瑜自己也在迷惘。這樣的狀態應該怎麼形容呢?
自外灘那一出以後,沈司墨越來越囂張地進駐到了她的世界。第二天,大年二十四,兩人坐同一班飛機回京城,與寶貝兒子Dennis共度一個歡樂溫馨的生日派對,然後禁不住壽星的軟磨硬泡,她又答應在京城多逗留一日。一家三口就在沈宅陪沈家二老吃飯閒聊,祖孫三代,其樂融融,言笑晏晏,場面實在溫馨平常,又那麼美滿和諧。
算是妥協了吧。顧子瑜不願多想,因爲關於她和沈司墨之間的話題,永遠千頭萬緒,無從說起,更加說不清楚。這麼多年了,就算是無休止的鬥爭,也總有止戈的一日。既然彼此放不下,捨不得,斷不了,或者,直白點地說,既然雙方心裡都裝着彼此,也只裝着彼此,那麼,實在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不在一起吧。顧子瑜決定不想了,有時候,聽從自己的心纔是上上之策。
就這樣在一起了。年假開始前,沈司墨又陪着她回上海,做好斷尾工作,徹底結束在滬生涯,從此以後紮根京城。不是不遺憾,畢竟這幾個月在上海,實在不是不快樂的。因爲生活和工作,這個城市已經有了太多美好回憶,一時間她實在是很難說再見。但是,沈司墨、Dennis都在京城呢,所以,好吧,也許她的確是該屬於那片土地。
大年二十六。顧子瑜起了個大早,決定回廣電大廈正式交接工作,遞出辭呈。沈司墨被流感襲中,不幸在酒店倒下,於是顧子瑜樂得一個人慢悠悠晃過去。臨出門前,十分好心地幫他熬好雞絲粥,熱好中藥包。想起辭呈還落在書房,於是急急忙忙竄進去拿。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好死不死誤掃倒了沈司墨的一摞文件。她蹲下身去撿,半響,臉色蒼白地站起來,渾身止不住地輕顫。
他收購了“寓言”!他居然收購了“寓言”!
說不出看到那份文件時的複雜心情。她一直知道沈司墨是個怎樣的人,必要時候他是不介意心狠手辣的。比如,他始終是無法釋懷她與蔣慎言在一起的這一段吧,她早該知道。“寓言”,取了子瑜的“瑜”和慎言的“言”的諧音,是這幾個月蔣慎言在上海投資的一家珠寶行,作爲他們在一起的紀念。這樣的名字,沈司墨怎會參不透呢?所以,視作眼中釘,非得剷除方可罷休。
短暫的平靜再一次被打亂。沈司墨一覺睡醒,房間裡空空蕩蕩。再找,哪還有顧子瑜的蹤影?連帶她的幾件行李也消失不見。他這才意識到事情的緊急,到處找她,不見。待看到書房的文件才明白始末,只是,到哪裡去找她?這下,怕是挽回不了了吧?他不覺自己做錯什麼,但心裡又分明是挫敗且隱隱有些後悔的。
他必須承認,在上海街頭看見“寓言”,他是妒忌得要死。於是纔會一時頭腦發熱找葉躍,誓要將它收購至瑞仕旗下。也有過矛盾躊躇,無它,只因不願她生氣。然而,木已成舟,他也只能儘量瞞着她。無奈,還是被她發現了。現在,好不容易和解的狀態又被攪亂,他真是深深泛起一陣無力感。
這樣消失了整個春節假期,加上年假。顧子瑜一直待在廣州,陪着思屁和她家的寶貝兒子。閨蜜倆聚在一起,話題無邊,她自是樂不思蜀了,除了偶爾掛兩個電話給Dennis,還要千叮嚀萬囑咐不得泄露行蹤,其餘時間她都在做電燈泡兼全職保姆。最後,在鍾先生的連日黑臉下,顧子瑜終於意識到這段時間自己這“外人”明顯擾亂了一家三口,不,應該說是小兩口的甜蜜蜜,或甜膩膩。真是有夠後知後覺!
終於還是在2月10號回到了上海。猶記思屁夫妻送她上飛機時南轅北轍的表情,一個依依不捨、十八相送、恨不得鑽進行李箱一併過來,一個黑臉瞥眼、一副送走鬼的嫌惡樣。咳,顧子瑜恨恨地想,鍾博士小樣兒,有本事看緊你老婆大人,否則姑奶奶我一定無所不用其極使勁拾掇思屁出牆!
銷假。正式開始上班。正巧李商別又出差了,於是乎顧子瑜一人心安理得霸佔整套公寓大司邋遢逍遙之能事,基本上除了錄節目的幾個鐘頭,其餘時間她就賴在房裡,穿着個加菲貓睡衣飄來飄去,吃吃喝喝,自得其樂。所以,當門鈴響起,顧子瑜幾乎是出於半迷糊狀態,傻乎乎地就這樣飄過去開了門。
而蔣慎言,闊別一月有餘之後,再次見到朝思暮想的佳人,就是此番迷糊慵懶邋遢閒散的形象。“子瑜……”
“……慎……慎言……”顧子瑜眯着200度近視的大眼睛,待看清來人,不禁受驚似的後退一步,愣了半餉,才終於訥訥開口招呼。“你怎麼來了?”
“嗯,回來處理些事情,順道過來看看你。有空麼?剛下飛機,好餓……我請你吃飯。”幾句話,說得沒頭沒腦、毫無邏輯。
躲起來養了一個多月的傷,反覆告訴自己,忘記吧,忘記吧;記不清多少個酒醉的夜裡,口口聲聲喊的都是同一個名;又在每一個宿醉醒來後的早晨,逼自己起誓,從今開始再不執迷。可是,再多的催眠和壓抑,待再見着她的這一瞬,全然灰飛煙滅。好吧,他告訴自己,只是再見一面,只是好好告別,只是……最後一次放縱自己的心,遵從心底的意。
“呃……好,你等等,我去換件衣服。”讓蔣慎言在客廳等,顧子瑜自己則閃身進房。梳洗換衣的時候,她才勉強鎮定了下來。說實話,這段時間她一直刻意地不去想她和蔣慎言再見面的可能,以爲,總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吧。他,一定會忘記她的吧。沒想到,猝不及防地,居然在剛回到上海的第三天,又見到了他。
經過上次這樣難堪的離別,顧子瑜是真的不知道要以何種姿態面對他了。舊情人麼?如果是的話,那會是極尷尬的吧。朋友麼?可是,畢竟是在一起過,又分得那麼倉促,別說他如何會願意做回朋友,就算是她,也是難以釋懷的吧?愛與恨都會隨着時間消失,只有愧疚,她以爲,是無論經過多少歲月洗禮都無法磨滅的。這一世,她註定欠他。那麼,儘可能地由他吧。
兩人就近選了一家西餐廳,蔣慎言點了紅酒、牛排,又替顧子瑜叫了提拉米蘇和芒果布丁。他一直記得,下午兩點半,這個時間她最喜吃一些可口的小零嘴。以前他就常常在這種時候偷閒從公司溜出來,打包幾份精緻點心回家喂他的小饞貓。
以前……是啊,已經是過去、曾經的事了。可是,分明又是那樣清晰地刻在他的記憶裡,一經觸碰,痛徹心扉。看着她在咫尺之處簌簌撲殺盤中點心,他又生出一種恍惚,仿若這人從未離開自己。只是,這樣的幻覺不過一瞬,待她擡眸直視他,欲言又止的那一刻,他終於不得不恢復清明。
“慎言,我……”顧子瑜斟酌良久,待鼓起勇氣擡眸望他,入眼處卻是這樣一張憔悴消瘦的容顏,於是無限怔忡,終是無言。
“子瑜,你不必這樣,真的。放心,我已經沒事了。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追了這麼多年還是得不到,也許真的是沒這個福分吧。所以,你也不要太自責了。這次來只是處理一些事情,我就待兩天,大後天一早我就回南非了。以後……大概也很少會回國內,所以趁這次機會來看看你,就當餞別吧。”
“南非?慎言,你打算移民?”
“嗯,我爸他們本來就在那邊安戶了的,奶奶也說北京待膩煩了,想出去走走。”
“那銀億呢?”
“銀億就交給伯父他們一家打理,反正都是姓蔣的,無所謂啦。”
“慎言,對不起……”
蔣慎言打斷她。“子瑜,永遠不要跟我說這三個字,好嗎?”
“我……”顧子瑜將眼光微微側開,心下晦澀難明,半餉,終是不忍駁他的意,於是開口道,“好。”末了,又想起一事,“還有,關於‘寓言’……”
“子瑜,這個你不必掛心,我會處理。”蔣慎言無所謂地聳聳肩,彷彿全不當回事。“你和他……還好吧?”
顧子瑜苦笑。“再說吧,我也不知道。”
“爲什麼?你們不是……相愛嗎?”短短几字,他說得無比艱辛。“我以爲,你們會在一起。”說完,許久未聞她的反應,他又似乎想到了什麼,“如果是因爲‘寓言’的事,你不必……我可以理解沈司墨的做法。”
“慎言,不說這個了好嗎?我自己也不知道。近來,我十分厭煩自己的狀態,思維一片混亂,又膽怯,怕面對,只曉得一味逃避。這樣的自己,我感覺很陌生,也很討厭。不過沒關係,我會想通的,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我跟他之間,一時間理不清的。不說了,你大後天走的話,我後天請你吃飯吧。”
“後天?”蔣慎言略一失神。那是情人節吧?不要多想,不要多想!“好,後天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