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又到了炎龍會收租的日子。
這是一個重要的日子,也是一場重要的儀式。
黃苟看武俠小說中武林盟主召開羣英會的場面,於華山之巔擺下筵席會天下羣雄,盟主端坐中央迎八方來客,旌旗獵獵聲勢浩大,簡直比學校開運動會時的校長還要威風!在黃苟心目當中武林盟主第一威風,主席臺上的校長只能屈居第二。
於是黃苟不免心生豔羨與無盡的嚮往,那纔是真正的江湖嘛!是男人就應該傲然屹立於羣雄之中,手握大權,生殺予奪,校長算什麼?算個屁啊。
所以會長大人模仿古裝電視劇中的架勢擺下陣仗,黃苟精心挑選了收租的地點,原本他最中意的地方是學校的主席臺,黃苟認爲主席臺是一中的正中心,是能稱之爲“龍眼”的風水寶地,很符合炎龍會的氣質,站在這裡眺望四周會有種天下盡在掌握的快感。
但站在主席臺上收租未免太過張狂,恐有被學校圍而剿之的風險,爲了防止被老師一網打盡,黃苟只好把地點選在學校公共廁所後面的衚衕裡。
龍眼是上不去了,只好挑個龍屁股。
龍屁股怎麼了?龍屁股就不是龍了?還有,什麼叫龍屁股?能不能文雅點?
這叫“龍肛”。
懂不懂?
黃苟特意去買了一套狂霸酷炫吊炸天的假髮,學校對面髮廊裡的殺馬特小哥Tony老師強烈推薦款,他拍着胸脯跟黃苟信誓旦旦地保證今年就這款最潮!這頂假髮的每一根毛顏色都不一樣!遠遠地看上去如舞燈一般耀眼!黃苟很滿意,藏在書包裡帶進學校。
收租時黃苟倨傲地坐在衚衕盡頭的石頭上,頭上戴着假髮,手裡把玩着他那把“龍牙斬月”。
左邊一列小弟,戴着袖套,袖套上赫然兩個大字“青龍”。
右邊一列小弟,戴着袖套,同樣赫然兩個大字“白虎”。
他們是炎龍會的帶刀侍衛,按理來說要有刀,但黃苟找不到那麼多刀,侍衛們只好兩手空空作絕世高手狀。
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手中無刀,心中有刀,無刀勝有刀麼。
黃苟大喇喇地往石頭上一坐,底下的小弟們一聲齊喝:“龍牙一出,誰與爭鋒!唯我狗哥,一統江湖!”
黃苟嚇了一跳,怒而暴起。
“混蛋!叫這麼大聲!把老師引來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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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是個江湖,什麼叫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閒人越多,江湖越亂。
因爲遊手好閒的人總想找點什麼事什麼人來幹一幹,所以就有了恩怨情仇有了愛恨交織有了令狐沖有了嶽不羣有了張無忌有了郭靜黃蓉東邪西毒南帝北丐。
如果東邪西毒南帝北丐江南七怪都老老實實地在家裡務農種花養蛇當和尚,那也就沒《射鵰英雄傳》什麼事了。由此可以看出,所謂江湖恩怨,說白了就是一幫有錢有閒有飯吃的人吃飽了撐的聚衆鬥毆,按照慣例,他們總要分出正道邪道,邪道的理想無一例外地是一統江湖,正道的目標無一例外地是阻止邪道一統江湖。
後來正道統一了江湖,也就變成了邪道。
平民老百姓不會去幹這個,因爲他們要種地要生活,沒時間考慮俠之大者爲國爲民,不勞作他們就會餓死。
正經人和聰明人也是不屑於去幹這個的,因爲他們都想當官。
管你是不是武林盟主,我官老爺還不是想讓你圓就圓想讓你扁就扁?
這就是格局差距。
一中這個江湖也是如此,高高在上的優等生對江湖是不屑一顧的,他們受到老師和學校的眷顧,遠離一切紛爭。廣大普通學生也不會涉足江湖,因爲他們每天要寫作業,在考試的煉獄之中掙扎,如果考試掛科他們會被老師和家長罵死。
但每個學校必然都有這樣一羣人,他們遊離在學校的正常事務和學業之外,業餘生活無比豐富,抽菸喝酒打牌泡吧,他們上課而不聽課,考試但不畏掛科,老師放任學校縱容,於是他們聚攏起來,就像無數小溪流,匯聚成一片江河湖海。
炎龍會作爲一中巨頭之一,麾下將士無數,這些年來黃苟用賒來的脈動收攏了不少人心,而與他們分庭抗禮的狂野幫則是用聚衆擼串來凝聚幫衆,很難說哪個更高明,不少小弟夾在中間猶豫,燒烤想要,脈動也想要。
於是有人今天去狂野幫吃燒烤明天去炎龍會喝脈動。
黃苟擺好架勢,他要開始收租了。
炎龍會庇護下的人,每個星期必須交十塊錢,這是租金。
川小北就欠了很久的租金沒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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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苟的租金慢慢收齊了,最後只差川小北的。
炎龍會的一幫人待在衚衕裡久等,但川小北一直沒出現。
黃苟有點不耐煩了。
“川小北來了沒有?”黃苟問,“我不是說下午五點半在這裡集合嗎?他爲什麼不來?”
媽的……這小子膽子越來越大了,敢放老子的鴿子?
“老子再等他五分鐘。”黃苟罵,“他如果再不來,那我們就打道回府,看我明天怎麼收拾他!”
話音剛落,黃苟擡頭就看到了川小北,後者揹着書包出現在了衚衕口。
“媽的,川小北!我跟你說幾點鐘到的?”黃苟罵罵咧咧地起身,“你有沒有看時間?錢帶來沒有?給我滾過來!”
川小北站着沒有動,冷冷地說:“錢我沒帶,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給你一分錢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一怔,黃苟也吃了一驚,隨即勃然大怒。
“你他媽玩我是嗎?”黃苟噌地一聲抽出名刀·龍牙斬月,大踏步地往前,好似一枚暴起殺人的刀客,兩旁的小弟們都震懾於他身上的氣勢,心想不愧是一中扛把子級的人物,果然不同凡響。
黃苟一把揪住川小北的衣領。
“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走不出這條衚衕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同……”
小弟們心說會長怎麼突然結巴了?
青龍白虎兩大帶刀侍衛隊伍一齊扭過頭來,嚇了一跳。
一隻粗糙的大手從川小北的背後探過來,小臂比他們的大腿還要粗,挽起的袖子下露出漆黑猙獰的刺青。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川小北的身後,他一把抓住黃苟的衣服,輕輕鬆鬆地把黃苟拎了起來。
男人慢慢湊近黃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眼角下的一道刀疤跳動起來,他慢慢從後腰拔出一根粗長的……擀麪杖。
男人把擀麪杖抵在黃苟的脖子上,粗聲粗氣地問:“小子……聽說你想混社會?”
數十個身材同樣高大魁梧的墨鏡男出現在川小北的身後,每一個都壯碩得像是健美教練,但他們胸前背後跳躍着黑色的紋身,狂龍與毒蛇在他們的脊背上纏繞廝殺,跟它們比起來,黃苟畫在自己校服上的只是一條小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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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媽。”唐縱打電話,“老爹以前究竟是幹什麼的啊?他不就是個國企退休員工麼?”
“我沒跟你說過?”老孃反問,“你老爹以前就是個工人啊,在鍊鋼廠裡開弔機的。”
“那他當工人之前呢?”
“當工人之前啊……”老孃回憶,“當工人之前,他是三江口水陸兩棲販鹽行商總瓢把子,黑白兩道通吃,手下好幾百號人馬呢。”
唐縱手一抖,差點扶不穩手機。
“他這麼牛逼?那老爹後來幹嘛要去當工人啊?”
唐縱老孃想了想,“好像說什麼爭鬥一生,看破名利,打打殺殺沒什麼意思,帶着咱們娘倆沒法安定下來,所以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那些人是怎麼回事?”唐縱接着問,“一個個膀大腰圓,戴着墨鏡跟黑社會似的,跟在老爹後頭,老爹不都退出江湖了麼?”
“那些啊……”老孃的聲音從手機的聽筒裡傳出來,“那是你爹老年街舞團的舞友啊,你爹是街舞團的團長,每天都要去老年活動中心跳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