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典優淺笑,整個臉龐頓時生機勃勃,神采奕奕:“我只要一想到你和李傾城在一起,這種感覺就像萬蟻噬心,那樣我才明白當年的你是怎樣的感情。”
他越說,臉上的表情浮現出來的全都是一種殘忍到極至的往事,硬生生被扒開的傷口,臉上是淋漓盡致的痛:“程瀟,我的一聲對不起,終究是來得太晚了,我不奢求你原諒,但是請你相信我,陪在葉千帆身體的每一天,我都拼盡了全力,我多渴望她能活着,活下去,我多渴望看着你們走進結婚的禮堂,多渴望看見你們幸福。”
“可是我沒有辦法,我擋不住死神的腳步,我不能讓你不傷心,我也不能爲你留住她,其實你不知道,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她那麼的愛你,讓你最後一個知道她的病情,那樣的噩耗,從我知道的那一天開始,分分秒秒都在受盡折磨啊……她在重症監護室裡的時候還拉着我的手,不能說話的時候還對我眨着眼睛,囑咐我萬萬不能讓你知道。她怕你會挎,你挎了,她連治病的勇氣都會消失的。今天,你把李傾城從我身邊帶走,你是否又會給予她光明的未來與前程,還有燦爛美好的生活?當然,以你的社會地位,你可以給予她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一切,但是首先一點,你愛她嗎?”
“那種不顧一切的愛,就算曾經經歷過再多的往事,就算明知道一切都不可能捲土重來,嚮往新生的愛,你能給她嗎?”
程瀟無言以對,他看着紀典優,內心裡面氾濫成災的是葉千帆各種表情的臉。那些曾經的美好撲面而來,捲進他的大腦裡,記憶出現了混亂,又變成了李傾城的臉,她的痛,她的淚,她的掙扎:“你說的對,我不愛她,我只愛千千。”
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容慘淡而無所謂:“只要我說愛她,她肯定會跟我走的,今時今日,我是她最好的選擇。”
紀典優搖頭:“我不信,她是我的,如果她離開了我,不會和任何人在一起了。我瞭解她,她的心裡有太多太多的傷口。就像千帆當年,無論她要什麼我都滿足她,包括最後的治療期裡,明知無望,還是要回來見你最後一面,哪怕是躲藏在背後見着你的背影於她來說都是快樂的。程瀟,千帆死了,你痛了,可是你是否又想過,她有多愛你?她在最困難無望的時候,只想着你。當她咬着牙連嘴裡都咬出血來忍受着化療的疼痛時,當她痛得聲嘶力竭時,她遠在國外叫着的都是你的名字,而這一面來說,你又是多麼幸運……”
程瀟閉上了眼睛,有眼淚從臉龐滑落,哽咽不已:“她……治療的時候,有多痛?”
“有多痛?那是無法形容的痛!唯有求生意識強烈的人才可以挺過去,熬過去。她熬過去了,只因爲你是她唯一的信仰!可是命運之神並沒有眷顧她的信仰,她就是太美,太好了,所以連老天爺都非要她不可!”
多年前的事情終於在今天徹底的擺上了檯面,紀典優的回憶那麼的濃,那麼的殤:“這麼多年來,我記憶裡的她都是從小到大的快樂,飛揚的,青春的,美好的,堅強的。陪伴着她治療的那一刻開始,她這些表情都自動自發的抹去了,我不願意再回憶。你不知道,連回憶都是痛苦的人生是多麼的可悲……”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承認當初對她也有點點喜歡,但這種喜歡並不會成爲你們之間的障礙。我知道她的心裡只有你,我也並不是非她不可,所以,當她要求我帶她走的時候,我也曾經猶豫過,但在那樣的情況下,我沒有辦法對我脆弱的朋友搖頭說不!我無法拒絕一個連活下去的信仰都失去的朋友……那個時候的她萬念俱灰,如果我不答應她,我不能想象她接下來會做什麼事情。程瀟,捫心自問,如果你是她,你會不會絕望?會不會舍不下她?會不會耽誤她?你也不願意看着她將來孤獨一生吧?這是最平常不過的心態,愛一個人,就是希望他好。她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女孩子,不管打什麼樣的針,不管吃什麼樣的藥,只要告訴她會好好的,會活下去,她都全心全意的配合。她只想着回到你身邊,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有一個看得見的未來。直到……骨髓移植手術宣佈失敗,她纔想回到你身邊,只渴望再見你最後一面。”
“別說了……別說了……”那樣痛苦的往事,明明沒有親眼見過,明明沒有親身經歷過,卻讓程瀟覺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痛啊,一種極至的痛,讓他沒有辦法去撫平的痛,葉千帆,葉千帆,你知不知道,不管怎樣的現實我都願意與你一起面對,一起分擔。
可是,你的愛讓你把一切都隱瞞,守口如瓶,寧願傷害所有的人也要守護自己的愛人。程瀟淚如涌泉,曾經刻意去逃避的事實讓他如今覺得一切都是那麼的可笑,那麼,那麼的可笑。他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往外走,不管不顧。
紀典優就那樣看着他走了出去,不管程瀟答應與否於他來說其實都不重要。曾經也有人像李傾城一樣,是他們戰爭下的犧牲品,但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不會保護自己。無論是誰都會收到他們的支票,有她們需要的東西,只有她,除了一身的傷痕,再無其它。
那時候他曾一千次一萬次的羨慕過程瀟,有一個葉千帆這樣的愛人,深愛着,用着她自己的方式。也許隱瞞是錯誤,也許不着痕跡的離開是錯誤,也許外人覺得不共同面對是錯誤,可是什麼又是對的呢?他不禁仰頭,看着頭頂上的天花板,巨大的水晶吊燈,燈火輝煌着餐廳的每個角落,就像是金色的餘暉打落在他的臉上,那麼安祥,那麼的淡然。只有他知道,他的內心裡面上下翻飛下涌泉,爲曾經的‘錯誤’,爲自己的無望,爲現實的殘忍,爲未來的茫然……以及,不知如何繼續的婚姻。
紀典優回到半山別墅的時候,李傾城正在吃意大利麪,看到他走進去的時候招呼也沒打一個。紀典優上前伸出手,爲她擦去下巴上的一點醬,笑着問:“這麼好吃?我也嚐嚐。”說着抓着她拿着叉子的手,攪起一點面往嘴巴里面喂。
李傾城把叉子往桌上一扔:“你吃過的叉子上有口水。”
紀典優淡淡的一笑,穿過她的身邊拿過來一把新的叉子,然後上了樓。李傾城看着他的背影發現他不知不覺中變得格外的沉默與孤寂,自己也突然沒了胃口,而且也已經吃飽了,就去花園散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