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傾城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手從他的掌心裡撤出來:“對不起……我……”紀典優不等她說話,伸出手去一把拽起她的手,更緊的握在手掌裡:“沒事。傾城,想不想進去看看?”
她點頭如蒜,看着他的臉上露出來淺淺的一笑,心情頓放輕鬆了不少,被他牽引着自己一起踏上了臺階。
推開厚重的透明玻璃門,裡面卻是一片黑暗。顯然此刻這裡沒有什麼人,空曠的舞臺場地上面鋪着淡色的地板,走在上面發出輕輕的聲響,四面的鏡子嵌在牆壁上,照射出來一對又一對的四紀傾城。
裡面乾淨整潔,帶着檸檬味的清香,顯然是有人打掃的關係,李傾城問:“這麼幹淨,是請專人在打掃,還是有在經營呢?”
“是世紀集團名下的一位經理人在經營,每年招收的學員只有十位,而且招收標準非常的苛刻。這裡的每個項目都一直在持續,是當年爲姐姐建築舞館的那個人。儘管姐姐已經不在了,但是他從來沒有放棄過這裡的經營,甚至就像當年她還活着時一樣。”
“你姐姐……”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裡面有濃濃的憂傷,又不忍心問下去,這曾經無論經歷過什麼過往,總會因爲人的離世而變成一場悲傷的回憶。
紀典優仿若知道她在想什麼,牽着她的手,一步步的離開訓練場地,走向另一邊的舞臺廳。一邊走,一邊解釋:“她離開的時候,離三十歲的生日只差一個多月,是她自己親手錶演了一場爆破,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李傾城的手在他的手掌裡一抖,讓他握得更緊,給予了她一點力量:“傾城,你知道嗎?我很後悔當初……儘管我知道後悔也無法彌補當初的錯誤,也無法再重來。今天是我姐姐的忌日,她是一個愛舞蹈勝過生命的人,因爲生病,宣佈她再也無法跳舞的時候,她寧願放棄自己的生命。那個時候我不明白,可是遇到你之後,我卻突然之間想通了……所以我後悔,我後悔有光盤事件,讓你離開這個星光璀璨的舞臺。”
李傾城的身子漸漸的顫抖起來,那無法剋制的惡夢就因爲他溫柔略帶悔意的語言裡,一點一點的重演。
他一次次的把她拉回到那個恐懼的過往上爬裡,不停的掙扎。而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那種無能爲力,那種無可奈何,折磨着她的身心,直到今時今日,愈加深刻。
她看到鏡子裡面的彼此,身邊的這個男人,他英俊的外表,昂貴的着裝,灑脫不羈的髮型,還有一臉的憂傷……爲什麼,她覺得他們站在一起,是如此的不搭,如此的不配。她迅速的轉移了視線,不敢再看下去。
他們站在舞臺的入口,一層層地樓梯椅,燈光下的舞臺上,那樣的空曠,那樣的寂靜。舞臺中央的射燈照拂下來,打出來朦朧的暗黃,氾濫着微光,仿若另一個遙遠的世界,仿若只是一個若即若離,若隱若現的光束。
她輕輕的把手抽了出來,手心裡面的冰冷,是微微的汗水,溫熱散去,只剩下了涼意瀰漫。她看着那光束,眼睛裡面都是一小簇的微光:“我已經離那個世界太遠太遠了,紀典優,你不知道夢之所以是夢,就是因爲不可能實現。你的彌補無法挽回什麼,我也不需要你彌補,我們之間有着無法逾越的天塹,是你現在如何示好都無法去跨越的來不及。很多事情,不是你承認錯誤的早晚而可以挽回什麼的,錯了,就勢必會付出一些代價。每個人都得爲自己的行爲買單!今天,成就這一切的人,是你,所以無論今後的結局是什麼,你都得接受。”
“我願意買單,你所有的要求我都接受。傾城,我知道你現在沒辦法原諒我,但我願意等。”
“哪怕等來的結局,是你最不願意看到的?”
她凝望着他的視線,他也看着自己。紀典優身後的暗淡已經成爲了一種模糊的背景。她看到他的瞳孔裡面泛着光,這種她從未見過的光,是如此的堅定與明亮。她深深的看着,好似遠航的船,慢慢的歸航,好似迷失的人,終於找到了明路。
可是,她卻是那個跋涉在沙漠中的人,暴烈的陽光,肆掠的風沙,甘渴的身體……海市蜃樓的美景。
她突然一怔,迅速的回過神來,全身冒起冷汗。手不知不覺的握緊。身體也漸漸的害怕。腦子裡面海市蜃樓的景象不由自主、不可控制的飛轉。他們之間的片段就那樣如同幻燈片一樣,在她的腦子裡回現,那麼慘烈,那麼無辜,那麼失去控制。
“傾城?……傾城?”
她被他叫的回過神來,慢慢的恢復了思緒,轉身慢慢的離開,她怕自己再不離開,就會被腦子裡高速動轉的畫而爆發,然後撕碎整個身體。
她抱緊肚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她被撕碎不要緊,她的孩子必須好好的。
紀典優趕緊的跟上,一步步的緊隨其後。她說的對,語氣也淡然。他知道,他們之間有着隔離,但是他卻不願意去接受她說的天塹,天塹是什麼?是比鴻溝還要遠N倍的距離呀,如何才能天塹變通途?
他的手不知不覺的握緊,直到手心裡面泛起來微熱的汗水,再然後,汗水打溼了整個手心,傳來一陣陣的涼意。這汗水原來就是愛情的美麗氣泡,氣泡破碎過後的潮溼,居然是如此的冰冷,甚至可以冰冷人的整顆心,冰冷人的整段人生。
她優雅的轉身,在這個空曠的舞臺一步步的離開,身後的舞臺上面,所有的燈光都在這一刻閃爍着燃起。仿若嵌在天空的星辰,一顆顆的亮了起來,一瞬間就照亮了整個的舞場。李傾城走得越來越慢,腳底下就像踩在地刺上,每一步都刺痛不已,每一步都鮮血淋漓。身後的燈光那麼的亮,把她的影子長長的照映在地面上,黑黑的輪廓,那麼的熟悉,那麼的陌生。
只有她知道,她曾經那樣固執堅持過的理想,慢慢的被現實與歲月熬成了別樣的面目全非。她曾經天真的以爲,這個世界上,只要有理想與信念,只要堅持固執的堅守,只要在這個社會上循規蹈矩,墨守成規,總會有一片屬於自己的天地。那片天地不一定要多空曠,但是美麗,自由,一定是最璀璨光明的。
她的步履越來越慢,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刀刃上,那麼痛,那麼痛。殘忍的現實把她打回到了無間的地獄裡,來來去去的輪迴,一次又一次承受着極至的疼,忍受着無言的痛。她不知道,紀典優在對她做過那樣多恨至骨髓的事情後,他是如何可以站在她的身邊,那樣淡漠而又平靜的想要得到她的原諒。她只知道,她無法面對現在生活的一切,沒有未來,沒有目標,沒有理想,沒有追求。
除了恨,除了痛感的持續,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是她人生裡最刻苦銘心的。
她無法原諒,如果她就這樣輕易的原諒他,她沒有辦法面對自己,那個曾經努力向上的自己;那個曾經追求理想的自己;那個曾經在他身下苦苦哀求淚流滿面的自己……
她只能逼迫自己遠離這一切,遠離曾經堅守的那一切,而這一切的開端就是這個理想,就是身後的那個舞臺。她要遠遠的逃離曾經固執己見的那個信念,那個明星夢,那個跳舞的夢想。不這樣試一下,她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遠離不久前發生的一切惡夢。
紀典優慢慢的轉過身,看着她纖瘦的背影一步步的慢慢行走,一步步的離他越來越遠,一步步的離開他的視線,直到一個轉角處,她再也消失不見。臉上深記得的輪廓裡,是他俊美的臉龐,深髓悲傷的眼睛裡面,余光中,有什麼溫熱透明的東西,噙在了眼眶中閃爍……
不會有人知道,當自己認識到做錯一件事後,就會多麼的在意事後的發展。他一次次的無法控制自己把事情的發展持續到如今,走到現在這一步,於現在的每一天對他來說都是煎熬。特別是她晚上無法入睡的時候,那種心力交瘁、無以復加的痛楚與悔恨都折磨着他的身心,全都俱疲。
如果可以,他願意就這樣過下去,一生一世,一輩子。
可是,李傾城慢慢離開的背影都提醒着他,曾經那麼多的錯誤,無論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無法再挽回了的。他一步步的走了出去,走過她之前離開的地方,一步步的離開,那麼的急迫,彷彿去追尋自己遺落了的心愛物品。只剩下自己的背影,在空曠的舞臺上看來,是那樣的孤獨,一身的鉛華與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