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巷道並不是簡簡單單的一條小巷, 巷道正中是寬及五六米的大道,道路兩旁種植着高大的櫻花樹。這裡的櫻花數量不及白虎區櫻花島,卻也十分美麗可觀了。大道之外還有七八條小岔道, 通向其他路途, 岔道兩邊也種植着矮小的櫻花樹, 只是人跡罕至了些。
這裡原本確實是一條窄小巷子, 經過後來的擴建才成了今天的模樣, 道路北邊有一棵青龍區最古老的櫻花樹,櫻雲如華蓋籠罩着天空。人們並沒有爲這顆櫻花樹特地取一個名字,但鍾夜認爲所謂古櫻指的一定就是它。
往那兒去的路上, 鍾夜問:“給你的紙條,爲什麼會塞給我?”
“可能是利用紅色彩蛋的寓意來惡作劇, 你別放在心上。”修蕾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 “反正塞給你我也會看到。”
“有人約你見面, 會是誰呢?”
“你猜到了也不要說出來。”修蕾說。
他們沿路一直向前走,果然在道路正中看到了一顆被石壇圈起來的高大櫻樹, 樹下圍了不少人,修蕾緊走幾步,繞着樹幹轉了一圈兒,卻沒看到一張熟面孔。
“他不在這裡,我們會不會找錯地方了?”修蕾回頭問鍾夜, 卻發現他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
她呆了呆, 望着來時走過的櫻花道, 道路兩旁密集的櫻花樹彙集成了一片櫻海, 如煙如霧, 看上去如同夢中的景象。自從走進這條路她就一直感到幾分不真實,可能是由於櫻花太豔麗, 又或許是因爲這裡的氣氛和外面相差太多。櫻花巷道里完全沒做任何和復活節有關的佈置,外面的彩蛋、裝飾帶、百合花和小兔子飾品在這裡根本看不見蹤影,步入此地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而此時此刻,冗長的巷道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當修蕾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周圍的世界坍塌了下來,從白天撞入了黑夜,藍天變成了漆黑的夜空,櫻樹變成了夜影中的楓林。
周圍只有幾盞掛在樹枝上的小燈,她面前的石碑上刻畫着古老的拉丁文字母。
這條路通往諾亞楓樹林深處的墓園。
——
這片墓園修蕾一共來過兩次,第一次是最初入學時出於好奇進來觀光,第二次是參加莫頓的葬禮。
實驗城建成至今的時日原本也不長,墓園的歷史就更短,埋骨在此的人沒有幾個,大多數的墓穴都還空着,上面立着光潔如新的石碑。
但這裡遲早是會熱鬧起來的,巴別塔的歷代領袖會選擇葬在這裡,出身於諾亞的一代代精英們也並不排斥這個地方。
修蕾沿着石砌的小徑走進去,她覺得這應該是克洛德搞出來的把戲,他不知道又用了什麼雞肋的異能,讓她看到這一出幻境。墓園披着星月光輝,顯得陰森冷鬱,只有她一個人穿行在縱橫交錯的道路里。
她循着記憶找到了莫頓的墓碑,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鮮的百合花,這也不奇怪,位於學園內部的墓園每一日都有人光臨,不少學生來拜訪首任執政官的安息之地,順便放上一束新採摘的鮮花,以表敬仰懷念之情。
修蕾卻從沒這麼做過,那次葬禮之後她就再沒來過這裡,她默默地掃視了一眼莫頓的墓碑,繼續邁開腳步往前走。
越過又一個縱橫交錯的十字路口,她在月光下看見了一塊破敗的灰色石碑。
她不可能忽視這座墳墓,因爲在諾亞齊整潔淨的墓園裡,只有這一塊墓碑是如此的破敗不堪,不但沒人打掃,甚至還有許多故意造成的裂紋與劃痕,有人拿石子在其上刻下了一行行歪曲的文字,稍一辨識就能認出那只是些污言穢語。
修蕾身上的血漸漸冷了,她感到這片墓園是如此的陰冷森然。
面前這座墳墓的主人是克洛德·蘇瓦爾,破損的石碑上雕刻着他的名字。
——
阿諾特沒有走大道,他嫌大路人多,就中途拐進了小岔路。小路上果然清靜不少,石子路上鋪滿了散落的櫻花花瓣,有些低矮的花枝伸手就能觸到,他擡起手臂抓住一簇花枝,將枝條拉低了一些,凝視着近在咫尺的櫻花,看了半晌後又鬆手讓花枝彈了上去。
他在路邊飲料店裡買了杯果汁,坐在樹下的長椅上休息。這些年輕而矮小的櫻花樹很討人喜歡,有一枚枝杈就從他肩側的位置伸了過來,其上綴滿了鮮嫩的花朵,阿諾特側頭望了望它,嘴角浮起一絲笑來。
這一上午他都心神不寧,只因數年前他和阿莉西亞是在這裡結識了克洛德,同樣的時節,同樣的地點。那一年慶典熱烈的景象和遊/行隊伍花哨的行頭都還歷歷在目。原本他可以不來的,免得自己去回想那些悲哀的往事,但他總覺得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他應該再走一遍這個地方。
修蕾最近總是想方設法逗他開心或是轉移他的注意力,阿諾特卻不能接受她的好意,他知道修蕾一定已看出了什麼,但那不會影響到他的決心。
與其頂着一張苦瓜臉去打擾人家兩個約會的好心情,還不如自己乖乖溜到沒人的地方安分呆一會兒。阿諾特吸了一大口果汁,望着天上的浮雲發呆。
他的腳被什麼東西輕輕地碰了一下,他低頭一看,瞧見了一個五顏六色的小皮球,皮球是正圓形的,卻被塗成了彩蛋的顏色,想必也是慶典的特色商品之一。
他彎腰將小皮球撿了起來,擡頭向四周看了看,目光定在幾米外的一棵樹後面,一個小不點兒正把半個身子藏在樹後,露出半截腦袋,怯生生地望着他。
“是你的皮球嗎?”阿諾特隨意拋了拋手中的小皮球。
那小孩子點了點頭。
“來拿啊。”阿諾特將球放在地上輕輕滾了過去,小孩子立刻從樹後的陰影中跑了出來,急匆匆地去撿她的皮球。
阿諾特原本只是想逗她玩玩兒,這時候笑容卻僵在了臉上,他騰地站了起來,全身的血液一瞬間涌上大腦,耳邊嗡嗡作響。
金髮紅眸,穿着藍裙子的小女孩兒,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
“阿莉西亞……”阿諾特無意識地喃喃,那小女孩撿到了皮球,回頭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阿莉西亞!”阿諾特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
按說以那小女孩的兩條小短腿應該是跑不過他的,可他卻覺得眼前的人影越追越遠,一着急腳下就絆到了凸起的地磚,在地上重重摔了一下,卻感覺不到疼,他扶着膝蓋站起來,一刻不停地繼續追趕。
阿莉西亞抱着小皮球的身影忽近忽遠,終於有那麼一瞬間,阿諾特覺得她觸手可及,伸手就夠到了她的肩膀。
小女孩懷抱着皮球,回過頭來對他笑了一笑。
“阿莉西亞……”阿諾特怔怔望着她,幾乎要哭出來。
“哥哥。”阿莉西亞對他說:“你爲什麼不來救我呢?”
阿諾特只覺得周遭有那麼片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隨後,整個世界都崩潰了。
“好疼啊,哥哥,好可怕。”
“來陪我吧,哥哥……”
阿諾特整個人像是墜入了地獄,他閉上眼睛,任由自己的心在劇痛中墮落。
“咚”!
有誰用棒槌之類的東西在他腦袋上使勁敲了一下,他猛然從幻夢中驚醒,發覺自己還坐在一開始的長椅上,根本未曾挪動,他跳起來左顧右盼,看到鍾夜正站在自己左手邊,手裡拿着今天買到的獵奇紀念品之一——上面鑲着金屬彩蛋的魔法棒。
阿諾特無言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隱隱作痛的頭。
“你幹什麼突然打我?”
“我看你好像魔怔了。”鍾夜放下魔法棒,一本正經地說。
“你敲得這麼用力,萬一敲傻了怎麼辦!”阿諾特炸了毛。
“不用力敲是不會有效果的,剛纔修蕾也中了邪。”
“你也是這樣把她敲醒的嗎?”
“當然不是,我怎麼捨得,她是自己醒過來的。”鍾夜說。
“難道你就不能也等我自己醒過來!”
鍾夜側過頭聳了聳肩膀:“那還不知道要等到哪年。”
阿諾特氣結,瞪了他一會兒,左右看看:“修蕾呢?”
“去找克洛德了,你看到他了嗎?”鍾夜說。
“沒有。”阿諾特坐倒在椅子上,伸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捂住半張臉虛弱地說:“剛纔那真的是幻覺?”
鍾夜看了他一眼:“你看到什麼了?”
阿諾特沉默了幾秒,搖搖頭:“沒什麼。”
用膝蓋想也知道那不可能是真的。但奇怪的是,所謂幻術令他看到的景象,卻正映出了他日復一日的心魔,甚至與他曾經在噩夢中看到過的情景一模一樣。
只是比噩夢顯得更真實、也更驚心動魄而已。
究竟是他自己的心思太沉重,還是阿莉西亞真的怪他了?
“是克洛德搞的鬼嗎?”他擡起頭,“你怎麼能確定?”
“有人在剛纔的彩蛋裡塞了紙條,約修蕾去見面,又使出這樣詭異的手段,你覺得還能有誰?”鍾夜瞧了瞧他,“恢復了就趕緊起來吧,我不放心修蕾一個人。”
阿諾特狐疑地望着他:“你怎麼沒中幻術?”
“克洛德根本不想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吧,我對他能有什麼威脅?”鍾夜見他要起身,伸出手想扶他一把。
阿諾特擺擺手表示拒絕,撐着扶手剛站起到一半,耳邊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很久不見,阿諾特。”
這話音幽幽地飄蕩在空中,陰森而虛浮,像是來自幽冥深淵。
阿諾特用最快的速度回頭,在他的身後,背靠背的位置還有另外一張長椅,他敢發誓在回頭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一個身穿墨綠色風衣的背影,可再仔細看的時候卻什麼都沒了,那張椅子空蕩蕩的,只有幾片從枝頭落下的粉色花瓣躺在木板上。
一片櫻花雨隨着陣風飄落,阿諾特木然地站着,呆望空無一人的長椅。
“你剛纔……聽到什麼了嗎?”他問鍾夜。
鍾夜也望着那張椅子,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