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陌景自小便是一副七情不動的模樣,也沒什麼好奇心,有些事他看得明白,可谷主不說,他就不問。
谷主的年紀沒人知道,就像紀恆當年感慨,谷主幾十年都是那副樣子,一點衰老的跡象都沒有,跟個活神仙似得。
楚陌景搖頭,阿九癟了癟嘴,“看來咱們得回去一趟了。”
“你體內餘毒未清,等你好了再說。”楚陌景自然是以她的身體爲重。
阿九笑了笑,去拉他的手,正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了,裴皇后看到阿九醒來,先是驚喜,而後,目光便落在了他們交握的手上。
“阿姐!”姜念飛撲了過來,撲到一半被楚陌景拎住了後領,這纔想起阿九身體虛弱,頓時蔫了。
裴皇后是長輩,又是阿九生母,楚陌景遵從禮數,向她見禮。
“母后。”阿九笑眯眯的叫了一聲。
裴皇后走到牀邊坐下,摸摸她的頭,柔聲道:“都是母后無能,害你受此大罪,身體怎麼樣了?”
“沒事,我好着呢。”阿九一邊回着,一邊瞄了眼楚陌景,心知裴皇后剛纔肯定都看到了。
裴皇后見此,雙眼眯了眯,看了看楚陌景,又看了看阿九,似笑非笑:“救命恩人?你當母后是好騙的?”
阿九無奈,只好實話實說,“母后,他是我師兄,當年就是師兄將我帶入師門,沒有他我還活不了,跟救命恩人也差不多了。”
裴皇后表情一變,站起身來,重新打量起楚陌景來,饒是以她的挑剔眼光,對這人也挑不出什麼來,都說知女莫若母,阿九對楚陌景的感情,她要再看不出來就太瞎了。原以爲這人來歷不明,裴皇后擔心他會害阿九,可沒想到,卻是阿九一起長大的師兄。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本就最易生情,裴皇后瞧着楚陌景什麼都好,就是出身江湖,未免有些配不上阿九的公主身份……雖說如此,但裴皇后也不得不承認,楚陌景容姿絕佳,滿身清貴之氣,還要遠勝名門世家的公子,只要不說,沒人會把他和江湖草莽聯繫在一起。
不過一個照面,裴皇后腦中就轉過了諸多念頭。
“母后,師兄他……”阿九雖不知裴皇后在想什麼,可她知道她的帝后父母身居高位慣了,對門當戶對看得極重,要不然前世也不會差點就讓她聯姻了。
“你這孩子,既是你師兄,你怎麼不早說,母后謝他還來不及呢!”裴皇后說着,對楚陌景笑了笑,略帶歉意,“本該以上賓之禮相待,不曾想阿九太過任性,竟用這種方式帶你入宮,楚少俠勿要見怪……”
這話將主客之別分得太清楚,阿九哀嚎,她就知道,裴皇后一旦知曉楚陌景的身份,必會如此!
果然,裴皇后接着就道:“本宮這就派人爲楚少俠安排另外的住所……”
阿九脣邊的笑容消失了,天底下的父母大抵都是如此,本着對孩子的拳拳愛護之心,總想着給孩子最好的一切,卻不問問孩子想要的是什麼。
裴皇后是愛女之心,阿九卻早已不是幾歲的小娃娃了。
“不必,”不待阿九出聲反駁,楚陌景便很自然的道:“都一樣。”
一樣?哪裡一樣?未婚男女住在一道,縱然是一起長大的師兄妹,也不太好吧?
裴皇后蹙了蹙眉,姜念人小鬼大,直接說:“母后,你就別做壞人了,阿姐如今這樣,也離不開姐夫,反正阿姐遲早都會嫁給姐夫,不都一樣麼!”
裴皇后聽着她一口一個姐夫,眉頭皺得更深了,伸手敲了下姜唸的頭,“你胡亂叫什麼,讓人聽了成何體統?”
“阿念說的沒錯啊,”阿九不想跟裴皇后鬧矛盾,便轉移話題,“聽說麗妃被關押起來了,父皇打算如何處置她?”
提及麗妃,裴皇后臉色嚴肅了許多,“麗妃一個人把事都攬了,大皇子倒是被摘出去了……你父皇念舊情,又顧着大皇子,恐怕……”
阿九瞭然,其實比起姜皇的念舊情,沒有波及大皇子才令人更不爽,不過,她相信裴皇后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母后有什麼打算?”
不出所料,裴皇后冷聲道:“你放心,一次教訓就夠了,本宮不會再留着她添堵!”
外面傳來騷動,裴皇后神情微動,囑咐阿九好好休養,便帶着依依不捨的姜念離開了。
阿九身體虛弱,有武功在身也察覺不到什麼,就看向楚陌景。
“有很多人在奔走。”楚陌景聽了一下,若有所思。
“禁軍出動了?莫非是又有什麼事?”阿九想了想,皺眉道:“師兄,我總有些不好的預感,要不……”
她朝楚陌景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楚陌景順從的湊過來,阿九低聲說:“師兄,我們去夜探宗祠如何?”
有些事拖得越久越讓人不安,既然無法光明正大的進去,那隻能走偏門了。
楚陌景擡眼瞥她,雙目清明透澈,直看得人心裡發慌,半響才道:“你餘毒未清,不能冒險……我去。”
阿九不滿,哼了一聲,嘀嘀咕咕的說:“我可不是爲了好玩,這宮裡你沒有我熟,你去,你認識路嗎?”
她轉動着眼睛,一副考慮周到的模樣。
楚陌景看着,擡手覆上她的額頭,倏而微微一笑,笑意自眼底溢出,暈染了清絕如畫的眉目,彷彿融了十丈冰川,叫人心動無度。
“師兄笑起來最好看……”阿九眨了眨眼睛,看起來非常純真無邪,“不來親我一下嗎?”
楚陌景對上她的目光,靜默一瞬,脣角微揚,手掌往下覆住她的雙眼,一個溫柔至極的吻落在她的脣上。
輕柔如風,溫柔似水,阿九什麼都看不到,觸感反而更敏銳,她彷彿聽到了風在吟唱,水流繾綣的聲音,於是她忍不住笑了,笑出聲來,“師兄,有時候我會有種錯覺,其實你從來沒有忘情過……”
“是麼……”楚陌景不置可否,遮住她雙眼的手卻沒有放下。
阿九伸出手依偎過去,“幸好,忘情與否你都在我身邊,否則……”
楚陌景扶着她躺下,淡聲道:“睡吧,我在這陪你。”
過了許久,掌下的呼吸變得均勻,楚陌景移開手,盯着自己的手心,慢慢的按上心口,他向來隨心所欲,心裡隱隱有個聲音告訴他,別拒絕她,別傷害她,要待她更好……
生老病死,愛恨別離。
了迦聖僧一生慈悲,普渡衆生,他佛法無邊,佛性入骨,可他終究還是個人,是人就逃不開人生八苦,無慾無求是一種境界,順其自然又是另一種境界。
楚陌景是楚陌景,他不是了迦聖僧。
紀恆過來看了一次,見阿九還在睡,楚陌景又一直陪着,便又去配藥了,阿九中的毒能解,卻相當麻煩,否則憑紀恆的醫術也不會到現在還餘毒未清了。
夜幕降臨,暗色無邊。
阿九還在沉睡,楚陌景看了看,沒叫醒她,幫她拉了拉被角,起身往門外走去。
剛走到門邊,身後便傳來憤憤的低語,“師兄要去哪兒?”
楚陌景一怔,轉身便看到阿九坐在牀上,直勾勾的望着他,因爲睡足了,她臉色不像之前那邊慘白,反而有些紅潤,雙眼也有神了許多。
“你還是想一個夜探宗祠!”阿九鼓着腮幫子生悶氣,“都說了你一無所知的闖進去很危險,你怎麼就這麼固執,平日裡還說我,看你自己……”
阿九開啓喋喋不休模式,楚陌景走過去一下子捂住她的嘴,不廢話,直接低聲道:“乖,去換衣服。”
阿九有點傻了,這口吻……怎麼跟以前那麼像了?
顧不上細想,阿九趕緊換好了衣服,跟着楚陌景悄悄的出門而去。
阿九不能運功,楚陌景打橫抱起她,腳尖一點,按着她的指路,避過宮人,在樹梢上飛掠而去。
皇室宗祠屬宮中禁地,一般大日子裡拜天祭祖纔會有人去,平日裡只有兩三個人守着,楚陌景身形一晃,那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全部倒下了。
進了門,一片漆黑,楚陌景如今內力深不可測,目明耳聰,夜裡也能視物,阿九大病初癒,卻是不行。
阿九扯了扯楚陌景的衣袖,示意他把她放下,而後掏出一個火摺子,這纔看清了室內,原來他們正對着一排排牌位,在這大晚上的,還真有點嚇人,阿九雙手合十,輕聲唸叨:“後輩無意冒犯,還望先祖莫要怪罪。”
楚陌景亦是隨她一起,躬身施禮。
宗祠並不大,來來去去看了好幾遍也沒找到姜皇說的那幅畫,阿九道:“應該是有暗門,若是匠師爺爺在就好了,咱們可不懂機關……”
正說着,她忽然聽到“咔嚓”一聲,前方放着牌位的石壁驀地轉動開來,一條暗道出現在眼前,她愕然的望向楚陌景,楚陌景面不改色,“雙闕是匠師爺爺打造,我自幼耳濡目染,學了一些皮毛。”
阿九無語,她真想問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
“走吧。”
一路往裡,直到面前又出現了一道石壁,楚陌景按上機關,這機關看着輕小,卻極重,石壁慢慢往上,露出了裡面空曠的暗室。
阿九一眼就看到裡面正中央的位置掛着一幅畫,畫上只有一個人,白衣負劍,那眉眼,那神態,那世間罕見的絕世容姿,除了楚陌景之外不會再有旁人,可她還來不及震驚,就又看到一個人拿着刀往畫上砍去,目的很明顯是要毀了那幅畫!
石壁升起的時間太長,楚陌景不能鬆手,阿九目光轉冷,立即翻身滾了進去,手腕轉動,“鐺——”地一聲,雪蠶冰魄撞上了那人手上的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