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婚變

婚變

太子府正殿內,燭影搖紅,喜綢回舞,四壁蘭薰如龍,緩緩放送。殿內極安靜,只有三個人。

正值大婚,葉沉淵仍然穿着玄衣纁裳,沒有佩戴袞冕,僅用飛線綴飾的火龍章紋昭示出了無與倫比的地位。他靜靜地站在御座之前長階之上,冷淡道:“念。”

右下,站着一名溫潤如玉的年輕公子,銀白的貂領,銀白的衣裳,銀白的袖罩,銀白的靴子。按例,他不應當穿白,但似乎在葉沉淵面前,他能享受這個特權。

兵部尚書之子左遷,光聽名號,不論他在太子府侍奉八年的歷史,他也有這個資格站在正殿,參與葉沉淵的政要大事。

此時,他拿着從信鴿腳下解封的錦帛,察覺雙手有千斤之重。面對着太子殿下始終不變的冷漠容顏,而另一側的老者,府內執事總管修謬先生掠過來的眼神,他的心中有了踟躕,不知怎麼妥當安排。

但遵循以前慣例,殿下說話不重複二次。當即他輕咳一聲,念道:“辰時三刻,聶無憂炸燬冰底,謝一不知去向。”

葉沉淵聽後靜立不語,眼眸如同罩了層冰水。

左遷沒得到指示,揣測事情的前因後果。他與修謬先生不同,後進府兩年,只聽聞殿下將一名勁敵封存在北疆煉淵,似乎在十年前,曾與殿下有過淵源。今日公卿王侯入府賀禮,他與修謬將衆人引至偏殿休息,回頭看見一名侍從捧了鴿子匆匆跑來,殿下站在長階前掃了一眼,突然就下令關閉殿門,轉身垂袖而去。

他不解,問修謬,修謬淡淡地說:“這隻鴿子非凡品,是由寧州館驛馴斥,殿下見它飛回,便能猜測發生何事。”

果然進了正殿,那庭照煦暖,御座之前卻佇立着一道凜然的身影。玄衣章紋在蘭香燭影中舒展開來,映着迷離流光,落成碧碧沉色。人不動,周身的氣勢便冷了幾分。

自始至終,殿下只說了一個念字。但左遷相信,殿下什麼都明白,即使是身處千里之外的汴陵。

殿內岑寂,葉沉淵垂袖而立,燭光將他的身子剪落了一道側影。錦袍玉帶的老者修謬等了又等,不見迴音,只能擡手作揖,開口說道:“請殿下示下。”

葉沉淵擡眼望他,說道:“幾年了?”

左遷不明就裡,靜侍一旁,頭微垂,意恭順。耳邊又響起修謬果決的聲音:“萬康四年初冬入川,至今九年十一個月。”

萬康是當今病得奄奄一息的皇帝定的年號,後改制,稱爲安開。左遷聽在耳裡,旋即明白是太子推斷那名勁敵被困的時間。

葉沉淵的身影動作沒有發生絲毫變動,語氣也是一如往常,那樣冷淡。“九年十一個月零三天。”

燈燭突晃,朱窗鏤刻着最後一點斜陽光輝,殿內寒氣萌生,掩落一地陰影。左遷不敢擡頭去看,感受着那點微光完全消逝,留在腳邊的,只有黑暗。

修謬再開口:“殿下,可派出軍營驍騎查找謝一下落。”

“不急,謝一跑不了。”葉沉淵說道,“先處置聶無憂。”

修謬的眼睛也如燈花一爆,突出零星光彩來。他急道:“殿下今日許婚又悔婚,將李族公主閒置一邊,已於禮法不合。如果再派人追殺理國首輔之子,恐怕有失兩朝和氣!”

“噤聲。”

修謬疾呼:“請殿下三思!”

葉沉淵突然擡起玄衣右袖,隨手揮了一下。袖風尖利撲走,奔到邊側赤金龍燭座前,呼地一聲,將光明盡數吞沒。頓時殿內更加幽暗,那燭絨上,還冒出絲絲縷縷青煙。

左遷眼皮直跳,看得分明,一截截盤龍金漆的火燭無聲滑落,切得比刀工還齊。倘若有人再說上一句,這種掌風第二次劈落下來,半則宮殿都會破損,更何況活生生的人。

如此,都噤聲了。

葉沉淵道:“聶無憂膽敢將謝一放出來,就應當有受我刑虐的準備。”

修謬嘗試着開口:“可今日這場大婚,殿下理應完成……”

葉沉淵不置可否,只說道:“即刻派出一百名精利影衛,皆白衣入關。五十人潛去伊闕,覆沒聶府,不可走漏一人。五十人向東追擊,星夜趕至平州明府,截斷聶無憂退路。”

左遷微怔,詢問道:“殿下爲何兵分兩路?”

葉沉淵冷冷道:“聶府早已沒落,聶無憂沒尋到謝一,自然會倉皇逃竄,他能去的地方,只能是平州。”

“平州?”

“他的未婚妻在那裡。”

修謬掩嘴輕咳一聲,目視左遷。左遷看着總管淡褐色的眼珠,有如燈花突聚,頓時醒悟了過來,誠懇道:“可否請殿下收回成令?”

葉沉淵擡起墨黑的眸子,徑直盯住了修謬,道:“總管還未想明白?”

修謬微訥。

葉沉淵冷冷道:“那聶無憂是主戰派。”

修謬長嘆,即刻明白這樁追殺令是沒法收回了。殿下的佈置一向有深意,既剷除了他的眼中刺,又能瓦解理國人的抗擊心。

岑寂森森的大殿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喧譁,夾雜着惶急的呼喝“公主不可!”“公主不可!”左遷待回身探望,迎上殿下目光,只得定住身形不動。修謬仿似看不懂身旁二人的機鋒,快步走到殿前,大開正門,沉聲喝道:“何事喧譁?”

衆多顏色間,飛奔而來錦衣霞帔的李若水,修謬看着她的晶瑩雙瞳溢出驚惶神色,嘴裡輕輕嘆了口氣。“公主終究是孩子心性……不過,也利於殿下控制北理。”

一刻鐘前,李若水並不是這種模樣。她坐在合黎宮裡,乖巧行妝,宮女跑進來通告,她猛地站起身形,花容褪去了顏色。翟冠盈盈降下玉鳳金翅,隨着她的晃動,也在蕭蕭顫抖。

“殿下爲什麼要悔婚?”李若水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顯得難以置信。

還是容娘鎮定,喝問那名報訊的宮女:“是不是發生了變故?”

宮女見着容娘面色不善,撲通跪下,說道:“奴婢依循您的吩咐,去齊昭容身邊做替手,站了會,聽到昭容對侍從說道,速速備車替太子殿下遣送貴客,不可失了禮節。再過了會,殿下封閉正門,召集左遷公子修謬先生進殿。”

李若水心裡亂得像團漩流奔走。她怔立了一下,突然提起禮服裙幅,徑直朝着大殿跑去。容娘在後追趕,不敢高聲勸止,只能催促隨嫁侍從:“快,快,攔住公主,不能讓公主衝撞了殿下聖駕。”

侍從也一溜煙追去。

李若水腳下生風,從來沒有覺得這麼急過。遠遠地,瞧見了齊昭容穿着花紋鞠衣,正在偏殿前恭送禮客,還有一些大臣面露不解之色,回頭望着嚴閉巋然的正殿。她顧不了那麼多,扒開疏落人影,便待躋入前列。

宮娥垂首林立,見她左右衝突,伸出手來阻隔。

李若水推開她們的手,氣喘不定地站着,皺眉喊了一聲:“大膽!敢阻攔本公主!”

那些淺色宮衣的手臂都慢慢放下。

齊昭容聞聲走過來,以水紅絹絲手帕掩住嘴,咳嗽了下,輕聲說道:“公主,今日不比往常,莫失了禮儀。”

李若水橫眉怒目,叫道:“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齊昭容微微笑着,白皙的面容上如同浮上一層春水,乾淨又明和。李若水想推開她,她突然又低聲說:“公主可知殿下爲何從未冊立正妃?”

周圍走動司職的侍從、前鋒衛、公卿大臣,三尺見方的白玉地磚上不斷響起橐橐靴聲,如此喧鬧的環境下,李若水將這句話聽得很清楚。她愣了愣,看向齊昭容:“爲什麼?”

不得不說,她對這個十分好奇,也十分在意。

齊昭容輕嘆:“我猜測是和一個叫做‘謝一’的女人有關。”

李若水瞪大了眼:“謝一是誰,本公主沒聽說過。”

齊昭容幽幽一笑:“十年前,她就認得殿下了,卻成了殿下的死敵。此後,殿下勵精圖治,收復我朝疆土,再也不提往事。修建太子府的第一天,殿下就下旨懸空妃位,不得冊封。”

李若水怔怔聽着,喃喃道:“這些和本公主沒關係……”

不管有沒有關係,齊昭容說完想說的話。“剛纔殿下接到的就是謝一的消息。”她輕輕一笑,將帕子收入袖中,由得貼身女侍扶住手臂,不聲不響地走了。

李若水驚醒過來,推開眼前人影,直衝着正殿大門跑去。恰逢此時,朱門洞開,一個五十多歲的錦袍老者走出,沉着嗓子喝了聲:“何事喧譁?”

李若水衝過修謬身側,撲進了大殿。

這是她自離開故國來到華朝的天數內,第二次見到葉沉淵。他穿着禮服,探望她的目光亦如沉靄暮色,不溫柔,不寒冷,卻永遠隔着疏遠的距離。

“殿下爲什麼出爾反爾毀掉這樁婚事?”她提着裙裾小跑向前,氣息不穩說道。

葉沉淵放眼遠望門外,看着前鋒衛士肅清了道路,轉眼對左遷說:“召集影衛。”

頭上的翟冠沉甸甸的,李若水急需向前,反手掀開了冠冕。流光溢彩的翟冠如殘蕊墜地,細織的翡翠瓔珞珠玉叮叮咚咚灑滿金磚面,像是奏響一曲哀歌。她在這種聲響中,撲向了葉沉淵胸口。

葉沉淵佇立不動,冷聲喝道:“止步!”

李若水硬生生停止了腳步,看着他冷漠的眼睛,淚水也像珠礫襲地,滴滴滾落下來。肆意奔流的淚珠並不能改變庭上人分毫,他正對着她,聲音堪比深冬寒雪。

“按律例,公主應當避居行苑,容後再議婚期。”

李若水擡起迷濛的眼眸,努力看着葉沉淵。婚期一旦滯後,容易生出變故,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可是面對暗夜修羅般的葉沉淵,她抑制不了滿心的慌張,雙膝一軟,就地跪坐了下來。

修謬遠遠地站在殿門一側,擡手道:“老臣懇請殿下三思!不可隨意發動暗殺!我們當務之急是追捕謝一,不是理國的聶公子!”

他的這番說辭,已經很明白地告訴了殿中人即將發生什麼事,包括他希望有人勸止的私心。

李若水聞聲震驚,難以置信地仰望葉沉淵,哭道:“殿下還要追殺聶公子?”

葉沉淵冷淡不語。李若水見狀,哭倒在地。

尾隨而來的容娘走到殿門石階前,匍匐跪拜,聲音恭謙。“奴婢教導不力,未能照顧好公主,請殿下責罰。”

葉沉淵目視門內的修謬,修謬上前一步,親自扶起容娘。“容娘請起,殿下之意是好生安撫公主,不可再讓她傷心。”

容娘朝着修謬襝衽一禮,低眉趨向正殿玉階前,先施禮,再伸手挽住李若水右臂,輕呼道:“公主,公主,請隨奴婢回合黎宮。”

“殿下——”

哭得花容慘淡的李若水仰起臉,睜大眼睛看着葉沉淵,哽咽道:“你真的是那麼冷漠的人嗎?如果我以妻子的身份請求你,你能收回成令嗎?”

葉沉淵後退一步,避開了金磚上伸過來的顫巍巍的秀腕,道:“帶公主回宮。”

李若水突然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用一截潔白的皓腕抓住玄衣下襬,仿似溺水之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容娘看了大驚,撲通一聲跪下,雙掌向上額頭觸地,說道:“請殿下念在公主未識禮儀的情分上,不要責罰公主!”

葉沉淵看了看撲倒在腳邊哭泣不止的李若水,微微躬身,伸出了右手。李若水聽到殿內沒有一絲聲音,擡起頭,便看到一截玄色衣袖遞在眼前,上面還鐫繡着繁複不知的章紋。只是他的手,隱在其中,沒露出一點指紋。

李若水扶着這隻稍顯力道的手臂,怔怔站起。

葉沉淵看了看一側站立的左遷,說道:“送公主。”

左遷連忙走出,朝着李若水行禮,延請她出殿。容娘躬身後退,退出殿外,關閉殿門。沉厚的大門在暮色中吱呀闔起,將李若水的淚水阻隔在外面,將滿室的冷清留在了裡面。

李若水掙脫容孃的手,一邊朝回走,一邊無聲落淚。她的發在夜風中飛起,鴉雛之色梳理着雪白容顏,盡顯駭人的悽婉。她的禮衣有些凌亂,瓔珞珠配有些殘損,但她看都不看,只在心中反覆想着:我喜歡他,他以後成了我的夫君,我將伴隨一生。只是,他怎麼能這樣冷漠?

插入書籤

24 相認116 追問138 空16 遇見66 抹殺44 授課83 暗算83 暗算141 開戰26 謝郎上153 重聚88 破曉三4 婚變131 看守155 李葉128 療傷146 塢堡92 破曉七105 空章23 不悔84 妒忌116 追問86 破曉一69 會面11 族長84 妒忌76 處罰88 破曉三74 癡傻87 破曉二70 質難50 契約145 浴血24 相認11 族長67 緊逼5 定策142 說服151 安息114 出使93 吵鬧138 提婚第158章 婚禮125 誘酒86 破曉一52 暗涌51 借兵73 入彀30 秘密119 伺候140 溫存22 連城鎮151 安息128 療傷127 解圍113 試探55 伏擊51 借兵74 癡傻143 明白42 夜會45 禮待48 借金81 玩鬧87 破曉二135 勸說71 封城19 跟隨139 心願135 勸說41 退敵30 秘密41 退敵92 破曉七32 詰問64 知情87 破曉二74 癡傻134 哄勸32 詰問96 拆招156 靠近27 謝郎下7 安魂115 佈置8 求醫95 聽聞92 破曉七4 婚變156 靠近第157章 贖罪152 消沉38 挽留137 陪伴28 重逢30 秘密24 相認81 玩鬧76 處罰
24 相認116 追問138 空16 遇見66 抹殺44 授課83 暗算83 暗算141 開戰26 謝郎上153 重聚88 破曉三4 婚變131 看守155 李葉128 療傷146 塢堡92 破曉七105 空章23 不悔84 妒忌116 追問86 破曉一69 會面11 族長84 妒忌76 處罰88 破曉三74 癡傻87 破曉二70 質難50 契約145 浴血24 相認11 族長67 緊逼5 定策142 說服151 安息114 出使93 吵鬧138 提婚第158章 婚禮125 誘酒86 破曉一52 暗涌51 借兵73 入彀30 秘密119 伺候140 溫存22 連城鎮151 安息128 療傷127 解圍113 試探55 伏擊51 借兵74 癡傻143 明白42 夜會45 禮待48 借金81 玩鬧87 破曉二135 勸說71 封城19 跟隨139 心願135 勸說41 退敵30 秘密41 退敵92 破曉七32 詰問64 知情87 破曉二74 癡傻134 哄勸32 詰問96 拆招156 靠近27 謝郎下7 安魂115 佈置8 求醫95 聽聞92 破曉七4 婚變156 靠近第157章 贖罪152 消沉38 挽留137 陪伴28 重逢30 秘密24 相認81 玩鬧76 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