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再見

99再見

紅日西沉,大海寂然。

華朝葬喪隊伍徐徐撤回,一路只聞白馬鼻鳴,連風聲都停止了流動。左遷騎馬隨護白玉黑檀大車之旁,細心捕捉車內的動靜,竟是聲息全無,仿似抽空了魂魄一般。他回頭與賈抱朴的親信商議,說道:“殿下這個模樣,大總管那邊可有對策?”

親信說:“上個月,總管看過中書省的奏章,那上面列了數名嬪妃的人選,王家小姐也在裡面。”

左遷皺眉道:“總管的意思是?”

親信回答:“王家小姐與太子妃神韻瞧着有幾分相似,總管想將她收入府來寬慰殿下……”

左遷搖頭:“這可不好,殿下哪是舍而求其次的人。”

親信沒有說什麼。

南翎烏衣臺前,海水遠接天際,緩緩推送波浪。突然,從海底冒出兩具溼淋淋的身子,用鉤抓拉住飄到海中心的木船,費力地將謝開言拖回濱岸。

謝飛俯□,拍着青白膚色的謝開言,急聲道:“張館主,她真的沒死?”

張初義嘆道:“先生先讓讓。”待謝飛讓開,他便一把背起謝開言的身子,快步朝烏衣臺跑去。

烏衣巷一家殘破的民戶內宅中,阿吟聽從爹爹的要求,已經準備好了一切工具。

張初義取出冰筒內的桑花果樹汁,掰開謝開言透冷的嘴脣,小心滴入進去,然後將她靜置一旁。十年之前,他僥倖搶得兩枚桑花果與一筒樹汁,藏入冰袋裡,輾轉來到汴陵安身。此次謝開言吞服了一整顆花籽做的丹藥,依照藥性,應是兩日之後才能轉醒。

謝飛點燃柴火,燒熱炕牀,袍角在槐刺上一掛,唰地扯出一道口子。他將衣襬收回,細細摺好,道:“這種‘熱蒸法’可解謝一身上的沙毒,只是那桃花障本族素來無解藥,謝一該怎麼辦?”

張初義搬來大抽格蒸籠,加上水,放在炕牀中央的洞口上,擦汗道:“先生請放心,如果我沒猜錯,太子沉淵已經解開了小童身上的桃花障,只是小童又吸食了舌吻蘭的毒香,沉在肺腑裡未排出來,雖說對性命無大礙,總歸有個引子留在了體內,估計要折損小童的一些壽命罷。”

火光映着謝飛蒼老的臉,推究這一切的起源,使他端坐在燒火木凳上,半晌才能說道:“孽緣。”

張初義嘿嘿一笑。

五日之後,謝開言大汗淋漓地跳出蒸籠,全身上下輕鬆了許多。早在天劫子藏書中看到,沙毒是地火引起,只需將她放入籠龕,倒入湯藥,以沸水蒸蕩,開氣孔引毒血,將血質洗清即可。她吩咐義父及族叔效仿此法,果然取得效果。

堂上並肩而立黑袍瘦削的謝飛與藍袍落拓的張初義,見她全然如新月的模樣,均微微一笑。

謝開言跪地拜謝兩位親人,道:“請義父替小童削骨換臉。”

張初義攏着袖子搖頭:“削骨植皮極其痛,常人難以忍受,我也下不了手。”

謝開言跪地不起,沉默磕了一個頭。

謝飛扶起她,沉吟道:“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謝開言垂頭道:“聶公子是南翎遺落下來的皇族後裔,我救他出冰庫那晚,他便請求我與他同上北理,輔佐他當權,改變北理被吞沒的國勢。我已經答應了他,而且,我在太子府滯留一月,聽到了不少關於北理的軍情,其中還包括華朝調兵的動向。我將這些內容刻在了木板上,交付給了聶公子,提醒他早日做準備。如果我要北上輔佐聶公子,必須用全新的面孔和身份,換做一個叫‘聶向晚’的女孩,充作聶公子的遠房妹妹入內廷起事,因此,懇請義父成全我的心意。”

張初義嘆了口氣,轉臉瞧着謝飛。

謝飛道:“烏幹湖的那撥人怎麼辦?”

“隨我一起潛入北理。”

“你是說——要用你辛苦拉扯起來的第一撥力量,去輔助聶無憂當皇帝?那他的國號是‘北理’還是‘南翎’?”

謝開言又跪了下來,說道:“叔叔有所不知,我本來想扶植二皇子去烏幹湖立國,建立一所城池收留降民,不劃分等階,自給自足,憑藉天然地形優勢,抵抗華朝騎兵的衝殺,讓我們這批遺民存活下去。可是,二皇子不聽我勸告,一心送了命。再朝後,我救出了聶公子,他便承諾於我,如果覆沒了北理腐朽政權,助他當權,他一定善待南翎流民,更號爲‘翎’,破除等階之分,讓流民及子民安家樂業,過上穩定日子。”

謝飛默然片刻,道:“你的想法總是與我不同,似乎比我想得長遠一些。”

謝開言伏地不動說道:“叔叔可曾見到我們南翎滅亡之後,越、湖、七這三州的近況?”

謝飛默然不語。

謝開言道:“看來叔叔已經知道葉沉淵推行同化政策,將南翎舊日三州設置都督府併入華朝的事情。葉沉淵作爲當朝太子,用華朝長官治理南翎舊郡,要三州遺民學習華朝禮儀及文化,這些舉措都沒有過錯。只是他素來不喜歡降民,輕則流徙重則坑殺,將連城鎮變成軍鎮統治,將南翎三州變成圈養奴隸役民的地界,這等做法,實在是有違明君之義。我等若不早日圖謀,另尋他處,明年之後,便是華朝新一輪的奴隸。”

寂靜的大堂內,張初義突然嘖了下牙,插嘴道:“小童可不能這麼說,據我所知,那太子沉淵可是待你們極好的。”

謝開言挪動膝蓋,朝張初義跪倒,說道:“義父也知小童是殘破之身,活不了幾年,小童先死後死並沒有多大區別,然而謝族力量長青,遺民沒有歸順華朝之意,小童只是想先安頓好他們,再去個清淨地了結殘生。至於義父說的太子待我之情——”她頓了頓,低頭說道,“因身份使然,小童無福消受。”

張初義咧嘴一笑:“我的國丈夢做沒了。”

謝飛轉頭看了看張初義,張初義馬上收了嬉皮笑臉的樣子,肅容站立。

謝飛嘆道:“你隨我來。”

謝開言隨即跟着謝飛走出藏身的民宅,走向了春日暖陽下的故土舊國。闊別十年,她第一次回到了烏衣臺。朝上看,千級石階蒙上一層蕭疏落葉,玉石板磚皸裂開來,長出半丈高的青草。往下看,坊門落出斑駁之色,往日林立的小樓坍塌了半邊欄杆,隨風斜挑着布簾幌子。

昔日繁華的城臺變成悽清廢墟,謝開言環顧四周,內心極爲傷感。

謝飛仔細瞧了瞧她的眉目,突然伸袖掩住她的雙眼,說道:“先陪叔叔去外面走一圈。”

謝開言素來聽從族叔之言,當即站立不動,任由謝飛取來一頂紗簾帽子蓋在頭上。僞裝一番後,兩人徐步緩行,沿着烏衣臺下的舊城走了一遭。

文謙曾說過,南翎國破之日,七千遺民輾轉流徙華朝大地。然而七年過去,遺民成爲流民,又被遣送回故土,列爲奴工編戶,受華朝特派的官吏統治。他們的語言及民居習慣已與華朝同化,出工時穿短袖長褲,呼喝着民歌號子。新生的孩童輩少了很多的故國愁思,拿着花枝拖做竹馬,噠噠噠地穿過大街小巷。督促上工的小吏們雖對奴工凶神惡煞,好在不理會亂躥的孩子們,通常都是吆喝着“去,去,去,小狗崽子那邊玩”,便將他們推遠。

謝開言隱身城牆之後,看着故土舊民排列兩隊低頭朝海邊走去,內心總覺悲慼。他們像是一條無聲而壓抑的長龍,一點點遊向大海,卻沒有等到錦鱗騰淵的那一天。縱目一看,海岸線上圍聚着一層水泊樓棧,幾艘將成形的大船漂浮在木臺鎖鏈後,沐浴着春日華彩。

謝飛淡淡開口,解答了謝開言的疑問。“葉沉淵歷時數年打造十座城堡樓船,稱之爲‘浮堡’,據說要開往東海青龍鎮,尋訪海外仙山。必要之時,他也會裝運軍備物資繞過海洋,去北理側翼攻擊,只是路途過於遙遠,他想要快攻搶佔北理,這些浮堡就派不上用途了。”

親眼目睹繁華而盛大的船塢,謝開言也不禁點頭:“的確像他的行事作風。”

兩人面臨徐徐海風寂靜站立一刻,遠視海天相接的水面,各自沉頓無言。過後,謝飛才說道:“你當真想好了去北理?”

謝開言回道:“想好了。”

“北理不同南翎,文華制度均有差異。”

謝開言再點頭:“我知道。南翎國重詩書六藝,與華朝文華差異不大,但是北理多風沙,民生艱難,宗主又各自爲政,使皇權力量被削弱,這些也是葉沉淵先攻我南翎後滅北理的原因。”

謝飛嘆息:“你倒是頭腦清楚。我且問你,如何能肯定聶無憂一心向着舊南翎勢力,奪權之後,會做一個明君?”

“我有辦法約束他。”

“當真?”

謝開言道:“我需要叔叔去趟烏幹湖主持盟約,與聶公子歃血起誓,這是其一。後面入了宮廷,蓋將軍等人會滯留內城,握兵監護聶公子的行政,這是其二。如果聶公子能娶一名舊南翎勢力的小姐爲妻,促成一段姻親聯繫,這樣更好。如果他不想娶,與我還有些故交,也不至於出爾反爾失信於人。說了這麼多,叔叔還在擔心嗎?”

謝飛忍不住拍了拍謝開言的頭,長嘆:“二十三年前我力排衆議,立你爲族長,果然沒看錯。”

謝開言微微躬身施了一禮。

謝飛又道:“我只擔心一個最大的問題——”

“叔叔請說。”

“你如何能放下對葉沉淵的舊情?”

謝開言轉臉看向謝飛,微微笑道:“叔叔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痛快?”

謝飛負手而立,悄悄嘆息:“你瞞不住我。”

謝開言透過帽下紗簾望向遠方,說道:“想必叔叔還在試探我的決心。現義父不在身邊,我也能對叔叔好好說一說。十年前,我爲葉潛去國離家,耗盡了所有的精力,最終與他有緣無分,被封存十年。叔叔若要問我悔不悔,我還是回答‘不悔’。因爲我想,既然選擇做一件事,就沒必要後悔。在煉淵底的前兩年,我適應不了寒冷,突然清醒了過來,想哭又哭不出,活得十分艱難——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後悔。大約是冬初之時,葉沉淵突然來探望我,他並不知道我已清醒,對我說了一些話。他說道,‘殺的人越多,心就變得越涼薄’,戰爭使他的雙手沾滿了血,有他不願意殺的人,也有他的仇人。我一句一句聽着,偏又說不出話來,心裡想着,他爲什麼要變得這樣狠毒。第二年他又來了,向我轉訴已尋得藥引,只是缺少了一味關鍵的‘烏珠木’,需要多等幾年才能將我放出來。我期盼他早點放我出來,一直等啊等,最後竟然等不到他的施援,心裡涼透了,閉塞耳目睡了過去。此後,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再來,因爲我已經忘記了所有事。出川后,太子府派來兩隊人馬追殺我,均是得到了他的旨意。現在回想起來,我便明白了,那個時候他所說的‘心越來越涼薄’的意思——他怕我影響了他的前進,想斬殺我,眼不見爲淨。”

謝開言看着謝飛,靜靜站了一會,又說道:“叔叔你看,縱使有情也抵不過帝王之心的冷酷,既然我和他走上了不同的路,又何必顧盼彼此懷念舊情,只管朝前走便是了。”

謝飛面牆而立,聞到了一絲腥涼的風,嘴裡似乎嚐到了一些苦澀。他細細回想謝開言的半生事,有她調皮的笑容、飛揚的身姿、受責後沉靜的樣子、領三十脊杖的無怨無悔……太多的記憶構成了他的心痛,這個傾注他畢生所有精力撫育的女兒,終於長大了,能獨當一面,可是,他爲什麼還要難過?

“我曾聽果子說,你已嫁給了十年前的葉潛,這點歷史不可抹殺掉。”

謝開言驚異道:“爲什麼?”

謝飛拍拍她的頭,只是嘆息:“聽我的話,別問了。”

謝開言默然不語。謝飛又道:“你學了那麼多禮儀,應當知道,謝族的女兒不能二嫁。”

謝開言失笑:“我沒有想過嫁人,我只想陪着叔叔。”

謝飛肅然道:“既然說好要陪着我,那便不能存留失意尋死的念頭。這點你能答應我嗎?”

謝開言遲緩點頭,尚存猶豫之意。

謝飛看懂她的心思,內心苦嘆,嘴上只說道:“你已經有了當謝族族長的自律和決心,儘管烏衣臺殘破了,我還是希望你堂堂正正地走回來。”

日暮時分,烏鳥南飛,煙靄漸生,水遠天遙。

謝開言孤身一人走上了烏衣臺。穿過斑駁的坊門,她看到了覆蓋着青草的五排石磚,悽悽碧色迎風搖曳,遮掩了磚角五萬個名字。她知道,這些被雪霜歲月掩埋的名字裡,有四萬五千個在戰場上風滅,有五千個投身於金靈河,來世待海神眷顧。

謝開言靜寂走過烏衣街巷,登上千級石階,淚水滾滾而下。謝飛站在刑律堂前,焚香禱告了宗祖長老牌位,喚她擦淨淚水,破顏笑道:“十年前我曾詢問過你‘回不回’,你當時痛得昏迷,沒有回答。如今你真的回來了,我很高興。”

看着叔叔早已蒼老的面容及染霜的鬢髮,謝開言心痛難言,跪在浸染過她的鮮血的玉石磚面上,重重磕了一個頭。

謝飛扶起她的身子,朗然道:“既然回了,我便交付刑律堂的秘密給你,隨我來吧。”

刑律堂是一座綠木深深的宅院,正中大廳佈滿了掛像及牌匾,從不燃燈點香,光線蒙在龕壁裡,透出一股陰森。族內弟子不敢在此逗留,外來人氏聽聞過大名,向來對它望而卻步。謝飛領着謝開言走進內堂,轉動機關,進入一座空曠的地下室。

謝開言環視四周徒壁,心想,這裡能藏什麼秘密?

謝飛舉起手中鐵錘,砰地一聲朝大理石牆壁敲去。青黑相間的花紋巖散落下來,破開一個洞,內中簇簇撒出金色粉末,謝飛並不停手,越敲越多,積攢了小塔似的粉末堆積在地面,說道:“這些金沙便是從金靈河淘出來的,攢了很多年,可冶煉成元寶或是武器,隨你處置。”

謝開言極爲震驚,道:“我記得族內已有地下錢莊,據說所藏頗豐,富可敵國。”

謝飛淡淡一笑:“那些也沒有假,屬於明面上的賬目,只是散落在華朝轄地內,不能一次提出來。動靜太大,容易引起外人警覺。再說經過這五十年,錢莊掌櫃換了一批,其中肯定還有不認賬的人。這些藏金石磚可是現成的,喚果子拖在船底,神不知鬼不覺替你運送出去。兩相對比,你願意要哪一種錢財?”

謝開言想了想,道:“兩種我都要。”

謝飛笑了笑,道:“還是這樣貪心。”

謝開言利用半月時間處理雜事,安置好一切,取下灰雁腳下綁定的布帛,遞給張初義觀看。“義父,這便是聶公子傳回來的畫像,你照着上面的容貌給我整治。”

張初義細細看了下。

畫中的人物便是聶無憂的遠房表妹聶向晚。身材較高挑,長眉修眸,笑容淺淡。她的下頜清瘦了些,樣貌不比謝開言秀麗,五官只是堪稱端正,張初義纔看了一眼,心下就不喜,低聲嘀咕道:“這不好,這不好,太子看得到。”

謝開言卻是想着普通容貌不易引人注意,哪管他說了什麼,只催促:“義父快動手吧。”

張初義低頭想了一下,多留了個心眼,於是對謝飛說道:“削骨植皮是本人獨門技藝,先生請回避下。”

謝飛拱拱手,帶着阿吟走上烏衣臺,向他介紹各種風情典故。阿吟聽得眉開眼笑,纏住謝飛喚叔叔,道:“一一現在換了面孔,去北理後就不能再喊她名姓了,不如叔叔跟着爹爹叫她‘小童’吧?”

謝飛取來一截梨花木,替阿吟做了一個小彈弓,遞給他,也說道:“小童重活之事,你這個做弟弟的,口風也要嚴謹一些,不能隨便對他人透露。記住,除了我、文謙老先生、你爹爹、聶公子、果子和你,再不能讓第七個人知道。”

阿吟重重點頭,道:“叔叔放心……我可是……可是入了謝族的……也要做一個好兒郎。”

密室內,張初義點燃牛蠟,張開四角藥囊紗帳圍住木牀,着手替謝開言實施削骨術。

削骨,顧名思義,必須將皮肉翻開,刮清骨根,使關節變長,讓受術人身形拔高。他餵了一碗麻藥下去,謝開言還是痛醒,四肢抻在鎖鏈裡,抖抖索索動個不停。

張初義長嘆:“太子沉淵這個龜兒子,害得我家小童想破頭變個樣子,痛得這樣狠。哎呦不對,他是龜兒子,我不就成了龜公公。”

謝開言泅出一絲血水,忍痛道:“義父你快點——”

張初義嘆息一聲,將她打暈,又灌了一碗麻藥進去。待她無知覺後,他纔打開藥箱,取出一副纖巧的人皮面具,對着她的臉,好好整飭一番,再翻過面具皮,塗抹上珍惜的藥膏“烏丸泥”。

烏丸泥形如墨漆,味如焦泥,採於華西一帶,是精湛易容術不可缺少之物。它還有一個精妙之處,便是接合面皮與髮根,使兩者牢不可分,不會搓出卷皮與屑末。乾涸後,易容者可經受水洗與風吹——只是浸漬得久了,臉龐會發黑。

最後,張初義用飼養的血蠶吃掉謝開言身上的血沫,用藥巾將她裹起來,置放在陰涼之處。三個月後,謝開言的皮膚變得清中透白,勝過珠玉之色,然而再配上一張稍顯清秀的臉,便讓人失去了查探的興致。

張初義攏着袖子,癟癟嘴道:“丫頭,爹爹已經替你換了另一張臉,好生珍惜着,別老泡在水裡,會皺的——”

阿吟哆嗦了下,謝飛查看如故,沒發現易容術的端倪,回身替謝開言向張初義行了大禮。張初義跳到一邊躲避,低聲道:“哎呦,可別找到我頭上來。”

謝開言摸摸臉,疑慮道:“義父在說什麼?”

張初義嘿嘿一笑,攏着袖子走出門,喃喃道:“丫頭要削骨變臉我給丫頭蒙上一層新臉皮,也不算錯。只是那太子沉淵,切莫找到我頭上來。”

身旁阿吟剛好聽見,要嚷叫,他一把握住兒子的嘴,笑道:“傻兒子,你姐姐怎麼掰得過太子,爹爹留了一手,容他們日後好相見。你再這樣看着我,小心爹爹給你削層皮下來,怎麼,怕了吧?那就乖乖地跟着爹爹,找上你姐姐外出闖蕩一圈。”

即將告別烏衣臺之前,謝開言極不舍,沿着城牆、石階、青磚巷再走了一遍,親手撫摸每一處草木,教會阿吟唱全《燈籠曲》。她提着圓鼓燈籠,牽着阿吟的手,走向往日的故居院落。阿吟跑向疏疏花樹,吞吐道:“小童……還有好玩的麼?”

謝開言輕輕縱起,替阿吟抓來一籠螢火蟲,償報身陷汴陵時受他照顧的恩情。阿吟看着四周飛起的點點星火,笑得燦漫。她取過竹片與牛皮紙,又做了一盞花像風燈,迎空一舉,滴溜溜轉出一片奇光異彩。

張初義遠遠看着兩人在低頭玩鬧,笑得合不攏嘴。

謝開言隨後翻查海葬時葉沉淵置留下的雜物,看到秋水仍在皮囊內,找來一段布帛纏住把柄,再妥善藏好。手指摸到孔明鎖及她喜歡攜帶的花囊,一併轉交給了阿吟。

謝飛先回房休息,對着靜月黯然許久,才閉上眼睛。再醒過來時,卻發現謝開言坐在孤燈之下,持針線縫補着黑袍。

暈黃的燈綵落在她的面容上,光線十分柔和。儘管換上另一張容顏,那低垂的眉眼也顯得恬靜。他無聲看了片刻,說道:“以前出汴陵時,宇文家的大公子曾向我提親,被我拒絕了。”

謝飛有兩個女兒,已經荒廢了一個,另外一個就落得孤清,令他十分不捨。

謝開言咬斷線頭,用手細細捺着黑袍上的縫口,說道:“大公子待果子極好,果子若也喜歡大公子,叔叔是可以答應的。”

謝飛起身,走到桌前,從溫水龕裡提起陶壺,給謝開言斟了一盞茶。“我往日的想法有些古板,總覺得華朝與南翎不能成婚,因此勸走了你母親,留你孤身一人在謝族。你——恨我麼?”

謝開言微微一笑:“過去了的事情就不要後悔,叔叔連這個道理都沒想通麼?”

謝飛掠起中衣下襬,端坐在窗前月色下,吹奏了一首簫曲。謝開言看着他那孤獨的背影,眼中藏不住一絲傷感。謝族已亡,烏衣臺殘破,連往日享盡榮華富貴的叔叔都要穿着一件破損的袍子,這其中的落寞,豈是一兩句言語就能撫平?

天明時,謝開言遠遠看見烏衣臺下走來一隊人影,連忙帶着張初義及阿吟迴避。

宇文澈喚隨從止步,單身一人走上城臺,跪地請求謝飛應允他與郭果的婚事。謝飛細細問了幾句,揮袖道:“回去吧,果子現在是你的人了。”

宇文澈驚喜站立,環顧四周景色之後,又說道:“這裡終究冷清了些,請先生隨我回汴陵。”

謝飛默默看他半晌,突然道:“是太子要你來的?來試探我?”

宇文澈微微笑道:“殿下哀傷過度,歷經數月才恢復過來,只是派我來看看,決計沒有其他的道理。”

謝飛作勢慍怒道:“死了我一個女兒,他還想怎麼樣?難道也要看見我跳海殉國才滿意?我先前就說了,我不想見任何一個華朝人!”

宇文澈忙道:“先生息怒。殿下其實是一片盛情。”

謝飛冷然:“我勸大公子還是回去,多寬慰下果子的心病吧。她失掉一個姐姐,一定會哭鬧多日。

宇文澈黯然,因爲謝飛說到了痛處。郭果一聽說太子府素縞發喪,在楚州運船上大哭不止,見到不喜歡的人就踢開,好歹維持了一個月的營運職務。他派人接她回來,她不願意,徑直跑到連城鎮老窩休整多時。才分開四個月,他就掛念不已,請求太子沉淵發佈諭令,又將她調回汴陵。

婚請之事有了着落,宇文澈放下一半心,趕回汴陵覆命。

太子府百花盛開,綠樹成蔭,雲杏殿外靈鳥婉轉,輕輕喚醒寂靜的庭院。

葉沉淵走進暖閣外的花園,站在一樹冰清玉白的杏花下,久久不願離去。暗香綴滿他的衣襟,幾朵花瓣飄零,飛揚到他的眼前。他沒有擡頭去看,因爲知道再也沒有那個頑皮的海盜,會搖晃一枝粉霞,簇簇帶來風之花舞,引得他駐足。

園外,宇文澈回稟烏衣臺各項事宜正常進行,包括謝飛的哀痛。

葉沉淵漠然無語。

宇文澈道:“謝飛先生不願做華朝人,已去了域外烏幹湖,只道刨冰釣魚,砍樹造城,再也不回來了。”

葉沉淵苦澀道:“他沒有提過謝開言一句麼?”

宇文澈小心斟酌言辭:“先生傷痛難以自抑,只提及太子妃往日學課時的一句言論……”

“直說。”

“‘自古皆貴華朝,賤夷民,我若爲君,當獨愛之如一。’微臣猜測是先生假借太子妃之口說出這種主張,請殿下斟酌。”

葉沉淵回道:“我有分寸。”

宇文澈躬身退下。

花樹深處,突然又冒出一句清亮的嗓音,喚道:“殿下,杏花開了!”應聲走出一道俏麗的身影,粉色衫子羅紗裙,點染滿院的春意。

十七歲的王潼湲拈住裙角,撅嘴站在遠處,道:“殿下看看這邊嘛!”

葉沉淵遠遠站着,滿枝花瓣飄落,流淌起一道紗簾,隔着煙霧,他彷彿看到了十七歲的謝開言在朝他笑着,那麼無憂無慮。

(第二卷完,請務必看下“作者有話說”↓↓)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好,因盜文太厲害了,基本是秒盜,木頭要用VIP收入補貼家用,所以汗顏地請求各

位原諒一件事情,從第三卷第一章起,我就開始放“防盜章節”,維持下V文的利益。汗

顏請求各位的諒解。防盜章節一般在早上11點之前放,請各位不要購買,裡面全是沒意義

的文字。如果不小心購買了,也不要緊,我會在晚上11點之前換上正式的章節,裡面的字

數一定會比防盜章多,前面購買過的讀者MM後面照常點入進來,不會多扣除一分錢。

我儘量調整好時間,不知大家能不能諒解我這個辦法,先鞠躬謝謝各位了

另,搬文的MM們(我們這邊MM就是“mimi”的發音)能不能高擡貴手,緩一天再搬文?

沒法和你們面對面交談,就在這裡一併先感謝了。

我留下第三卷放防盜,實在是無奈之舉,各位見諒啊

鞠躬感謝emit0兩雷、lianzi173的地雷、yaoyao的地雷、江南夭夭3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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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入彀67 緊逼24 相認106 空章節63 疏遠51 借兵52 暗涌154 教導17 舊識36 起舞116 追問32 詰問80 故人128 療傷113 試探119 伺候148 登樓84 妒忌116 追問97 新生25 蓄力28 重逢79 尋找153 重聚99 空章節115 空章節92 破曉七30 秘密3 大婚156 靠近93 吵鬧46 學習7 安魂48 借金69 會面116 追問124 送禮32 詰問92 破曉七97 新生64 知情69 會面35 秋獵51 借兵29 憐惜134 哄勸55 伏擊115 空章節151 安息31 守候121 出宮116 追問121 出宮17 舊識150 預置88 破曉三97 新生117 交談90 破曉五46 學習60 相對37 夜襲93 吵鬧128 療傷27 謝郎下93 吵鬧57 刺卓上73 入彀39 相會上138 提婚77 照顧34 冷落129 撤退137 陪伴49 方響131 看守62 想見154 教導126 狙殺59 入府80 故人128 療傷3 大婚92 破曉七127 解圍93 吵鬧153 重聚35 秋獵152 消沉117 交談22 連城鎮142 說服65 忍受102 空章節95 聽聞44 授課50 契約143 明白128 療傷105 空章
73 入彀67 緊逼24 相認106 空章節63 疏遠51 借兵52 暗涌154 教導17 舊識36 起舞116 追問32 詰問80 故人128 療傷113 試探119 伺候148 登樓84 妒忌116 追問97 新生25 蓄力28 重逢79 尋找153 重聚99 空章節115 空章節92 破曉七30 秘密3 大婚156 靠近93 吵鬧46 學習7 安魂48 借金69 會面116 追問124 送禮32 詰問92 破曉七97 新生64 知情69 會面35 秋獵51 借兵29 憐惜134 哄勸55 伏擊115 空章節151 安息31 守候121 出宮116 追問121 出宮17 舊識150 預置88 破曉三97 新生117 交談90 破曉五46 學習60 相對37 夜襲93 吵鬧128 療傷27 謝郎下93 吵鬧57 刺卓上73 入彀39 相會上138 提婚77 照顧34 冷落129 撤退137 陪伴49 方響131 看守62 想見154 教導126 狙殺59 入府80 故人128 療傷3 大婚92 破曉七127 解圍93 吵鬧153 重聚35 秋獵152 消沉117 交談22 連城鎮142 說服65 忍受102 空章節95 聽聞44 授課50 契約143 明白128 療傷105 空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