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掉了。”
“爲什麼?”
“前些日子,上面環保部門查得緊……”
“噢,原來是這樣。”
“苗書記,裘副省長進屋了。”匡正義說着,進了院子。
這時,裘耀和從屋子裡走出來,急忙伸出手,一邊握着苗斯石的手,一邊說:“抱歉抱歉,我今天失約了。”
苗斯石握着裘耀和的手說:“哎呀,我的省長大人,你這可違反了部省級領導的安全保衛規定的呀,萬一……”
“別說得那麼恐怖。”裘耀和說,“好了,我已經考察了個大概。”
出了大門,裘耀和站在馬路中間,看着這個讓人難以置信的日用化工廠。那個男子還站在院門口,看着這幾個氣度不凡的來客,一臉的迷惑。
就在這時,突然那兩個男人跑過來,一句話也沒說,就跪在他們三個人面前。苗斯石似乎並不感到突兀,說:“你們這是幹什麼?”
“領導,求求你們了,這麼多年來我們靠的就是這個廠,如果關了,我們就沒飯吃了。”那個年紀大的男人雙手作揖,哀求着說。
“起來,”裘耀和拉着他們的手說,“你們不知道天湖的水現在被污染成什麼樣子了?”
男子點點頭說:“知道,可不是我一家呀,而且,家家都把流出的污水引到那個出水口。”
裘耀和看看苗斯石,又看看匡正義,這時那個男子站了起來。
“那麼這些化工廠的污水出水管都埋在地下?”裘耀和說。
男子點點頭。
“你放心吧,化工廠關閉了,市裡一定會幫助你們發展其他企業的。”裘耀和說,“苗書記,看來在天湖周圍還隱藏着不少定時炸彈,要組織力量,徹底地查,不惜一切代價地關,否則,天湖水難以治理。”
“裘副省長,你的作風教育了我們。”苗斯石說,“你放心,一個星斯後,歡迎你再來暗查,如果還有類似這樣的化工廠,你拿我是問。”
“苗書記啊,”裘耀和說,“你可別和我開玩笑啊!你可是省委常委啊!”
“裘副省長,你這是在批評我啊!工作歸工作,豈能含糊!治理天湖不光是我們這幾個市的事,也是省委、省政府和中央的戰略任務啊!”
“是啊!”裘耀和說,“無論經濟怎麼發展,人民羣衆的健康是頭等大事。國務院領導指出,天湖、朝湖、雲間池是長江水系的三顆明珠,周邊地區都是風景勝地,歷史文化悠久,城鄉經濟繁榮,但一個時期以來‘三湖’污染日益加劇,水環境不斷惡化,必須引起省市委的高度警惕。”
“治理天湖是一項關係到子孫後代的重要工程,我們一定要把天湖治理好,讓羣衆放心。”苗斯石說。
“要堅決執行中央領導提出的‘遠近結合、標本兼治、分類指導、因地制宜、科學規劃、綜合治理、加強領導、狠抓落實’的方針,通過全面、系統、科學、嚴格的綜合治理,經過堅持不懈的努力,使‘三湖’湖體富營養化加重趨勢得到遏制,水質有所改善,逐步恢復‘三湖’地區的自然風貌,努力形成流域生態良性循環、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宜居環境。”裘耀和一口氣把中央領導的要求說了出來。
大家匆匆吃了中飯,此時下午開會時間已經到了,裘耀和走進會議室,雙手抱拳,說:“諸位,抱歉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坐下之後,裘耀和說:“今天我們召開的是一次內部會議,參加會議的是天湖沿岸三個市的市政府分管領導,和市縣區環保部門的負責同志。”
裘耀和的開場白之後,省環保廳匡正義廳長傳達了國家環保總局領導對治理天湖水質的意見。
這時,裘耀和站了起來,說:“天湖污染問題是個老大難問題,不下決心是解決不了的。”
這次會議其實只是裘耀和向天湖沿岸三個市縣區和環保部門打招呼的會議,而許多問題他都沒有來得及仔細講,一個多小時後,裘耀和帶頭上了一輛中型麪包車,麪包車徑直開向天湖。快到湖邊,車停了下來,裘耀和第一個下了車,回過頭一揮手:“請大家跟着我,掉到湖裡吃藍藻我不負責。”
這些市縣區領導和相關部門的負責人,上班有空調,上下班轎車有冷氣,而此時的六月中旬天氣,經過一天的烈日暴曬,出了空調車,着實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大家顧不了自己那錚亮的皮鞋,看着裘耀和大步向田野裡走去,只好緊緊跟在後面。
“怎麼,把我們當成生產隊隊長了!”不知誰小聲嘀咕了一句。
到了湖邊時,個個都已經大汗淋漓,裘耀和站在湖邊,指着陡峭的懸崖說:“大家看到沒有,就在那樣陡峭的懸崖邊,卻有不斷流出污染的臭水。今天上午,我和匡廳長,查到了污水的源頭。”
匡正義說:“大家別看這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出水口,可源頭還不知道有多少。是的,這些工廠曾經爲我們當地政府創造過經濟效益,天湖流域也富裕了,可能與這些工廠有一定關係,但是,這種現象不能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天湖兩岸三千多萬人口將面臨着災難!”
裘耀和走到懸崖邊,向匡正義招招手,匡正義不知裘耀和何意。
“匡廳長,來,咱們再表演一次。”裘耀和說着拉着匡正義的手,就往懸崖彎下腰。
“不,裘副省長,不行!”匡正義急了,“你別把我嚇出心臟病來!”
“老匡同志,不要怕。”裘耀和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一看裘耀和已經欠着身子往懸崖下伸出手,大家都把心臟提到嗓子眼兒,有人上前幫着匡正義,緊緊抓住裘耀和的手。
“請各位聞一聞這水是什麼味!”裘耀和終於接到了污水,敏捷地站了起來,把手裡的水伸出去。
“怎麼樣,我像不像生產隊隊長?”
夏日炎炎,太陽在不停地向大地噴着火焰。在炎熱的盛夏,省、市、縣、鄉(鎮)四級黨政主要負責人三百多人的現場會在南江市召開了。
會上裘耀和再次傳達國務院領導對治理天湖的十點要求。他還和相關市市長簽訂了《“十一五”天湖水污染治理目標責任書》。
會議總結時,裘耀和風趣地說:“我曾經向漁業部門專家請教,得知天湖裡的螃蟹吃的是螺螄、河蚌、小鱔魚,全是葷的,而沂州豐澤湖、洛潮湖螃蟹的食物中卻有30%是蘿蔔、山芋等素食,因爲沂州生活水平低,所以沂州螃蟹反而膽固醇低。凡是膽固醇含量高的同志千萬要注意,想吃膽固醇低的螃蟹就去沂州豐澤湖和洛潮湖。”
會場上突然發出一陣笑聲。
臨近會議結束時,裘耀和總感到這樣的會話題有些太沉重,於是又說:“我們今天討論瞭如何治理藍藻的問題,大家知道不知道,江南濱海市曾經從南江引進天湖的銀魚去雲間池放養,結果這些魚把雲間池裡能吃藍藻的一種微生物吃掉了,所以雲間池的藍藻問題就很嚴重了。”
會場上又發出一陣笑聲,裘耀和又說:“怎麼辦?對不起,請我們南江市賠償人家的損,或者把我們的螃蟹送給人家去把藍藻吃掉!”
當然,裘耀和最後的笑話只是調節會議嚴肅的氣氛而已,他絕對不是一個偉大的預言家。然而,歷史卻真的給他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他當然也不可想到,這次會議之後僅僅五個月,裘耀和居然真的和濱海市結下了不解之緣。
二○○七年十二月十五日,裘耀和南調濱海市的消息已經街談巷議,人人皆知了。
生活就是這樣不可思議,中央領導一談過話,裘耀和便匆匆地回到省裡,他在忙於移交手裡各項工作的同時,過往的點點滴滴突然間變成令人斷腸的情思。
往事並不如煙。不知道爲何,裘耀和至今仍然眷戀着沂州那片土地和那裡的人民,到省裡工作不到一年,留給他深刻記憶的是努力治理天湖的污染,誰又能想到,當初的一句玩笑,卻在五個月後變成現實。他還沒有完成天湖藍藻的治理,又要接過雲間湖的整治。難道他真的將要接着去完成三大湖的另一個湖的治理嗎?直到現在,他還如同處在夢境中一樣。
儘管裘耀和已年逾天命,可他的心依然時時充滿激情。時光的流逝,生活的洗禮,在他心底深處,還埋藏着少年時的豪情,躊躇滿志地暢想着未來,憧憬着美好的前景。他曾經不止一次說過,一個人沒有激情,人的生活就沒了滋味。激情,能使荒漠變爲綠洲,平庸變爲偉大,即使激情是不盡的煎熬,不盡的折磨,如冰刀霜劍,如烈火烤灼,但痛並快樂着,有苦纔有樂。
這天,臨近中午,省政府大門來了兩個農民,他們站在那高大的門樓前,看着省人民政府那長長的牌子,那威嚴挺拔的衛兵,有點兒不知所措。
這兩人正東張西望,準備進門時,“你們是幹什麼的?”武警戰士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同志,我們是石楊縣的,我們是來給裘省長送行的。”中年男子說。
武警戰士暗自好笑,心想,好奇怪,還從沒聽說過哪個省長調走了,有農民來送行。
過了一會兒,省政府傳達室的一位同志過來了。
“你們是哪裡的,幹什麼的?”
“同志,我們是石楊縣的,裘省長原來是我們的縣委書記,聽說他調去江南省了,我們以後很難見到他了,所以,來看看他。”中年男子說。
“你們……”工作人員猶豫起來了,拍了拍腦袋,“你們跟我來。”
進了傳達室,工作人員給裘耀和的秘書打了電話,又對他們說:“你們等等,裘副省長馬上出來了。”
裘耀和在秘書的陪同下,來到大門口,遠遠的,他認出了他們倆正是石楊縣加南鄉的朱平武和朱三華。
朱平武和朱三華向裘耀和跑過去,他們站在裘耀和麪前,含着熱淚說:“裘省長,我們都很想念您啊!”
“謝謝你們,謝謝石楊縣人民,你們跑了這麼遠,來給我送行,讓我怎麼感謝你們啊!”
“走,上車吧!”裘耀和握着他們的手,“今天沂州市領導在辦事處給我送行,你們真是兩位貴客呀!”
“裘省長,你就要走了!”朱三華說,“我們沒有別的東西送給你,這是我們石楊縣的特產,你最愛吃的豆瓣醬。”
“好,謝謝你們!”
裘耀和突然想到劉以鬆,覺得在劉士軍被打死這件事情上他有些對不住一個農民,而且他多少又有些太過急了些,他甚至想去看看劉以鬆,給他點什麼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