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把馮野找來內宮,商量就鳳歌出獄的事。
馮野苦笑:”冒充女皇,本就是凌遲重罪,現在還未處決已是惹人非議,貿然放入,恐怕不妥。“
”或者大赦天下。“席容提議,馮野又搖頭:”天明國祖制,每隔三年才能大赦一次,需明年才能到期。“
”總不能由自己人再去劫獄。“席容無奈,若是天牢重地,屢發劫獄事件,以後又何以震懾罪衆?
兩個人默坐半晌,馮野忽然由於開口:”有個辦法。“
”什麼?“席容忙問。
馮野擡眸望了她一眼,瞬間眼底有抹痛色:”就如當初一般……假死。“
席容也頓時怔住,那一次假死,換來的便是他們遠端請毀,彼此錯過。但這倒的確不失爲一個好辦法,畢竟若是自己將來有一天,要把皇位還給鳳歌,她們之間最好有一個人的身份能夠永遠隱沒。
那天傍晚,席容現次來到獄中。
當她說了這個設想,鳳歌訝然愣住,心裡瞬間升起一絲慚愧,吞吞吐吐:“當初……我……”
“什麼都別說了,那時候我們都太固執。”席容微笑着制止了她,又問:“不過我也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辦到的。”
鳳歌微低下頭,抿了抿脣:“其實我當初服的並不是雨霖香,而是胭脂醉。”
“胭脂醉?”席容驚訝反問。
“是,胭脂醉和雨霖香其實是同宗的毒藥,其中只有一味配料不同,所以雨霖香致命而無解藥,而服了胭脂醉,所有中毒症狀和雨霖香一模一樣,但若是服了解藥,便會醒轉。”鳳歌回答。
席容這才瞭然,不禁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頂:“你這個鬼精靈。”、
“喂。”鳳歌不滿地瞪她,覺得她老把自己當小孩子,可瞪完了,卻又止不住從心底泛開暖意。自己在她面前,好像倒是可以真性情,不用顧忌,不用掩飾,想發脾氣就發脾氣,想任性就任性。
“那我活過來怎麼辦啊?”她怕自己沉溺於這種溫暖中,換了個話題。
“馮野會在宮外先幫你找個隱秘的住處,等時機成熟,我們……再換回來。”席容俏皮地眨眨眼睛。
鳳歌終於忍不住笑了:“你怎麼這麼傻啊,連女皇都不當?”
“人各有志。”席容嘆了口氣,眼神悵然:“若是依我本心,我只希望做個平凡的人,有平凡的幸福就已足夠。”只可惜她的願望總是被命運的翻雲覆雨手毀滅,不能得償。
鳳歌看着她半晌,終於輕聲問:“你既然已跟彥祖去了天楚,爲何不在那裡好好過日子,還要回來。”
席容垂下來眼瞼,脣邊笑容苦澀到了極點:“因爲……因爲他就是當初殺盡席家滅門之人。”
鳳歌呆住,半張着嘴,久久說不出話來。
“不說這個了。”席容強自平靜,硬生生將話題轉回去:“那我們趕緊籌劃,儘快救你出獄。”
鳳歌深深看了她一眼,在心中嘆息一聲……
……
而在席容這邊緊鑼密鼓地謀劃救鳳歌時,萬里之外,彥祖也正值焦灼之際。當他快馬加鞭往回趕,在途中便不停接到戰報。魍魎此次揮軍四十萬,直殺入天楚邊境。原本守護邊境的餘興之部已不能擋,隨後陳閱也調軍增援,然而仍是節節敗退。
魍魎在彥祖身邊這八年,真的沒有白潛伏,不僅將彥祖神出鬼沒的空襲手法學了個六七成像,而且西桀軍隊本就比天楚善戰,長箭短兵無不精通。最關鍵的是彥祖不在國內,無人坐鎮,自然失了主心骨,眼見已經邊境守不住。
彥祖心急如焚,他當時本可早兩天動身,卻又掛念席容,這得先留下全部爲她安頓好才走。而他擔心的,並不僅僅是邊境……
第六日,他終於趕回天楚都城,當他發現守城衛兵幾乎盡是蔣崇之部,眼神微凝,將頭上的斗笠往下壓了壓,隨民衆進城。這些官兵檢查得似乎極爲疏忽,根本不多加盤問便放人進城。
兩軍交戰,最需提防的便是對方的細作混入城中,最後裡應外合。這蔣崇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
彥祖不動聲色地進了城,然後自隱蔽的小徑進宮。在暗處換了侍衛衣着,到了寢殿之外,他說自己要見李大人,有緊急事情相稟報,隨即受到通傳。
當他進入內室,李玉一眼就認出了他,過來跪拜,臉色焦灼慚愧:“陛下,你不在,大局我幾乎無能爲力。”
“沒事。”彥祖一揮手。
“不過無人知道你離宮,只以爲你患病不能上朝。”李玉的話讓彥祖脣邊勾起抹苦笑:“兩國交戰,國君染重病,這和不在國中有何區別,都會折損士氣。”
“所幸你及時趕回來了。”李玉只得安慰。
彥祖微眯着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冷:“魍魎這次只怕不僅是要破我邊境,而是還想要其他東西呢。”
李玉眼神微怔,沒有說話。
“如果我猜的沒錯,他一定已派人潛進都城,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以大兵壓境分撒我們的注意力,然後暗中來偷那樣東西。”彥祖冷笑。
李玉嘆氣:“倒也是,當初他費盡心思,拿到的卻是假的,自然不會甘心。”
彥祖朗聲一笑:“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即便他現在回去當了皇帝,也還是逃不了奴才的命格,從我手上拿東西,他沒那個手段。”
李玉低垂着齷齪,恭敬地說了聲:“陛下聖明,豈非那等人能算計。”
彥祖一笑,眸光淡淡地掃過他:“我只看得起能和我謀略想當的對手。”
李玉一拱手:“好陛下現在打算怎麼做?”
“將蔣崇給我叫來。”彥祖的指節,在案上輕叩,眼神玩味:“我看他現在到底忠於哪個主子?”
“是。”李玉領命而去。
彥祖看着他的背影,眼神一點一點變得深沉……
蔣崇到來時,彥祖已換好衣着,在大廳中悠然喝茶。
“陛下,聽聞您最近龍體欠安,可有好轉?”蔣崇見了他,立馬諂媚地關心。
彥祖只勾了勾脣:“愛卿你看呢?”
“陛下自然是無恙了。”蔣崇眼神閃了閃,忙接口。
彥祖將手中的茶碗放下,斜靠在椅背上,單手支頜,眼神深幽:“要是朕告訴你,朕其實一直沒病,愛卿信不信?”
蔣崇臉上的雞肉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去還是謙恭地微笑。
“最近有無可疑之人混入都城?”彥祖用手拈起一顆杏脯放進嘴裡,狀似無意地問。
蔣崇一愣,謹慎地回答:“底下的官兵並無人上報有可疑跡象。”
“是麼?”彥祖輕描淡寫地反問一句,眼風斜斜地 , .從他臉上滑過去。
“是。”蔣崇乾笑着回答:“臣也是怕細作藉機混入,特令嚴查。”
彥祖微微笑了笑:“那爲什麼朕喬裝打扮出城入城竟無一人盤查呢?”
蔣崇頓時被噎得無語,隨後硬着頭皮辯解:“陛下的易容之術天下無雙,所以無人能識破。”
“你倒真會拍馬屁。”彥祖又是一陣大笑,蔣崇背脊發涼。
“蔣崇。”彥祖忽然再不叫愛卿,而是直呼其名,蔣崇一驚,眼底頓時起了慌亂。
彥祖的笑容如此陰冷詭異:“朕早說過,你的所有秘密朕都一清二楚。”
蔣崇腿一軟,立刻跪下,伏在地上不敢擡頭。
“不要跟朕玩花樣,別人能給你的好處,朕能給你十倍,別人能給你的折磨,朕能給你百倍。”彥祖的語氣裡已透出血腥味。
“陛下,陛下,微臣……”蔣崇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額上已冷汗直冒。
“說,他要你幹什麼?”彥祖冷喝。
蔣崇的眼神立刻驚惶四顧,然後匍匐着往前爬到彥祖腳前,纔敢擡起頭來,壓低了聲音回答:“他……他只要臣放鬆城防……其實……其實沒有……”
“真的?”彥祖狹長的鳳眸裡滿是殺意。
“真的沒有,陛下,臣萬不敢欺瞞。”蔣崇聲音發抖:“臣……臣也是迫不得已……他說若是臣不從……性命難保……”
彥祖俯下身體和他對視,眼神如索命閻羅:“其實朕告訴你,死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生死不能。”
蔣崇劇烈地打了個哆嗦。
“若是你敢背叛朕,你家裡上至高堂,下至乳兒,朕都會讓你們嚐嚐生死不能的滋味。”彥祖玩着手上的扳指,將如此殘忍的話說得十分輕飄平常,更讓人自骨子裡深處透出寒意。
“臣知道該怎麼做,臣知道。”蔣崇臉色慘白,點頭如啄米。
“好,那你就退下吧,你放心,朕向來賞罰分明,差事給朕辦好了,自然會讓你有無人能及的榮華富貴,如今的丞相之位已只有你一人,朕也永不會增設。”彥祖恩威並施,蔣崇又是恐懼又是嚮往,唯唯諾諾地離開。
彥祖又如什麼也麼發生般,繼續喝茶,可在低頭的那一刻,目光確如疾電,在某個焦爐一掠而過……
蔣崇從彥祖這兒回去,立即下令關死城門,所有進出一律禁止。
而與此同時,彥祖也指揮親信,分別堵住另兩處入口:一是他每次進出城的隱蔽小門;一是當初太子府的密道。這兩條通道當初只有自己和魑魅魍魎二人知道,所以如今會從那裡進出的必定是魍魎暗中派來的細作。他下達的命令是——殺無赦。
此外,他還下令全城搜捕可以的人,而若是有人敢私藏外來人員,一律嚴懲不貸。
三日下來,已有若干細作落網,彥祖將他們的屍體懸掛在城門上,滿身受過酷刑的痕跡,讓人見之戰慄。
而皇上重回朝堂親自坐鎮,也使邊防守軍士氣大振,反攻之勢兇猛,西桀軍隊畢竟是長途跋涉而來,有苦戰多日,糧草現出匱乏,官兵日益疲乏,逐漸佔不了上風。很快便接到了收兵的聖諭,匆匆回撤。
天楚舉國歡慶,彥祖也在宮中大擺筵席,犒賞羣臣。席間。那些人自然是阿諛奉承不斷,彥祖笑而納之,但眸光始終冷靜深沉。他知道魍魎退兵,並非僅僅害怕不敵,而是自知此次進攻的真正目的已經達不到。
是夜,君臣盡歡,彥祖起身時,已是步履踉蹌,眼中醉意深重。有宮人要上去攙扶,人卻一甩手搡開了那人,而向李玉招了招手:“李愛卿,你陪朕回去。”
“是,陛下。”李玉走上前來,扶住了他,彥祖將半身重量都交給他,兩人一起緩緩前行。
迴廊上的風,清冽襲來,彥祖忽然拉住了李玉,擺着手呢喃:“我走不動了,坐一會兒。”
李玉便扶着他坐下,他伸手一扯,李玉也坐在他旁邊,立刻想起身:“陛下。臣不敢……”
“沒什麼好不敢的。”彥祖呵呵一笑:“你心裡明白,我從來都不是隻拿你當臣子看待。”
李玉一怔。
“其實啊——”彥祖拖長了語調,嘆了一聲:“朋友重千金啊。”
李玉垂着眸沒有說話。
彥祖拍了拍他的肩,身上悵然:“這次我去天明國,便徹底失去了一個朋友。”
他說的是馮紹,李玉明白。
彥祖望着天邊那輪將圓的明月,搖了搖頭:“人生難得遇到知己,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對朋友動手,也希望彼此珍惜這份情誼。”
李玉神色微滯,隨後又笑道:“陛下的朋友,只要明白了這份心,必定會珍惜。”
“那就好,那就好。”彥祖連續點了兩次頭,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手一揮:“回宮,睡覺。”
李玉又過來攙着他,直至將他送回寢宮,才獨自離開。走在夜色中,他擡起頭,望着那輪明月,許久,最終一嘆,一笑,釋然離開。
翌日,彥祖起身,坐在大廳裡用膳時,目光似無意地往四周掃了一圈,嘴角勾起抹淡笑,目光清明……
西桀雖然兵退,但此次事件,讓彥祖更加迫切地希望早日聚齊那五樣東西。他又親自帶人將春暖客仔仔細細地搜了一遍,每個可以藏東西的暗叫都沒放過,然而仍舊一無所獲。
不甘心,他甚至去了冷宮,將當初太上皇住過的廂房也掘地三尺,還是沒有蹤影。難得老爺子真的已經將那樣東西毀掉了麼?彥祖疑惑地眯着眼睛,仔細梳理此前發生的事。
破宮之前,他決不可能毀掉手中唯一的籌碼,而破宮之後,他身邊都是自己的人,也不可能毀了而不爲人所知。何況當初魑魅魍魎也是盯緊了拿東西,自然會嚴密監視,但最終他們也沒找到。那樣東西應該還留在世上,可是,究竟藏在哪裡?
彥祖在房中踱來踱去,忽然腳步一停,腦中閃過一個地方——柬心閣。
那對於老爺子而言也是個極爲特殊的地方。只是按照慣常推測,那麼重要的東西應該是不離身邊,所以他一直忽視了那一處。但現在每一個可能的地方都不能錯過,他必須儘快好佔住先機。
他即刻前往柬心閣,不許任何人跟進。當他走進門,望着那陰暗蒙塵的樓梯,忽然又想起失去的寧兒,心中哦你個氣苦澀。但轉念之間,他又安慰自己,幸福還會回來的。想着遠方的那個人,他的脣角彎起一抹笑。
定了定神,他現在一樓的廳中仔細檢查了一遍,並未發現能藏東西的地方。
接着他便上了二樓,看到水晶棺中的那具白骨時,心中仍有愧意,可想到席容,他又強自將這愧意,收斂了幾分。
現在四周尋找,但是並未有所發現,最後人將目光再度投往那水晶棺。棺體透明,裡面一目瞭然,除了那白骨,就只剩下那夜明珠,並未其他。夜明珠……他忽然心念一閃,回想起那日老皇帝怪異的舉動。
當初只覺得他是在裝瘋賣傻,可現在想起來,卻又覺得其中會不會含着某些深意。彥祖盯着那顆雞蛋大的珠子,依着這大小,那東西再怎麼摺疊也不可能置於其中,那會有什麼別的機關麼?
遲疑了一下,他推開了那棺蓋,用指尖輕觸了一下珠頂,並無異樣,他又多回了些力,往下一按,便聽見了棺底那聲輕微的響動。眼神一凝,他立刻低下身去摸索,果然找到了那道暗門,頓時大喜,可當他將手探入,卻心裡猛地一沉。那裡面是空的。
而到了這時候,將前後所有的線索一串,他已經肯定這就是當初老皇帝藏那東西的地方。那麼,東西被誰拿走了?李玉,魍魎,還是……他忽然全身一震。該不會是……席容。
不,應該不會。他勉強地笑,怎麼可能會是席容?她若知道,怎會不告訴他?可是越是深想下去,他卻越沒有底氣。他都找不到的地方,魍魎必定找不到,而且若是真的已找到一樣,魍魎也不會如此急躁地揮軍南上。
而李玉,對,他當時也在場,他纔是最有可能拿這東西的人。說不定他這些天已經先找到了。彥祖堅持着,讓自己往這個方向想,而可以迴避另一種可能性。從柬心閣回去,他即刻傳召李玉進宮。
李玉到來時,看見的是彥祖的背影。
他望着窗外,沉沉地嘆出一口氣,纔開口:“我找到放那東西的地方了。”
“哦,在哪?”李玉訝然反問。
彥祖忽然轉過身,對他一笑:“你真的沒猜出來嗎?”
李玉的眼神怔了怔:“陛下何出此言?”
“父皇臨死之前你也在場。”彥祖的眼睛直視着他,目光平靜到無一絲波瀾,更讓人覺得他心思難測。
李玉微皺起眉:“太上皇臨死之前似乎並沒有透露那東西在哪。”
“柬心閣,水晶棺,夜明珠。”彥祖緩緩地一個詞一個詞地吐,觀察着李玉的表情。
可他還是滿眼茫然。
彥祖的聲音放得很輕,嘴角有不可捉摸的笑:“那東西……就在水晶棺底的暗格裡……夜明珠便是開啓暗格的機關……”
“是嗎?”李玉的眼神極爲驚詫,隨即又笑着拱手:“祝賀陛下心願得償。”
彥祖抿了抿脣,眼神嘲諷:“可惜,那暗格是空的,東西已經被人先取走了。”
李玉愣住,苦笑在臉上慢慢泛起:“陛下可是在懷疑微臣?”
彥祖沒有說話。
李玉也默然了,半晌,擡起眼來,和他對視,語氣平靜坦然:“陛下都想不到的事,微臣一定想不到。”
彥祖看着他半刻,忽而大笑着拍他的肩:“我自然沒有疑心你,或許這本就是太上皇設下的局,爲的就是戲耍我,, Y.T或許挑撥離間。”
李玉也微低下頭,附和着他笑,可那笑意,卻未延伸至眼底。隨後,他們又閒聊了幾句國事,李玉告辭而去,卻在踏出宮門的一瞬間,眼神變得冷然……
而彥祖在李玉走之後,心中更是惆悵不休,若是李玉真的沒說謊,那麼可能拿走東西的人,就只剩下席容。
而且他記得,席容臨走之前,獨自在柬心閣呆了很久。會不會真的……他苦笑。若是她拿走的,卻對自己刻意隱瞞,儘管知道她自然有她的理由,卻還是難免覺得心中不適。畢竟她很清楚那是自己最渴望之物。
算了,不多想了。他長長吐出一口氣,去了御書房。
再過兩天又是望日,現在身邊已無魑魅魍魎那樣的親信,許多事都得自己事先準備……
而那一晚,李玉在書房中獨坐至深夜。他撫摸着那個黛青色的穗子,無聲苦笑,眼中有絲自嘲。此刻他的心靈,正在和某個逝去的人對話:
“黛寧,那人還是不信我。”
“他昨晚說我是他的朋友,我差一點就相信了。”
“黛寧,馬上就是月圓之夜,我到底要不要……”
最終,他將那個穗子猛地往屜中一推,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漆黑夜空中只差最後一道彎痕,便可以徹底圓滿的月亮……
月圓之夜。寂冷的清輝鋪滿院落,有人踏碎月光樹影而來,閃身進了御書房。深深望了一眼那把龍椅,他坐了上去,往左邊旋了半圈,又將右邊扶手上雕刻的龍頭往下一按,只聽得喀嚓一聲,隱藏的桌案之下,出現了一個狹窄的入口。
人消無聲息地躍進了那暗道,緩緩前行,只聽得痛苦的呻吟聲,由模糊到清晰,越來越近。
終於,在一間密室外,他停下了腳步。聲音正是從這裡傳出來的,他站在門口,眼底有不可捉摸的光。
室內的人正在地上翻滾,豆大的汗珠,自額上滾滾而下,臉色慘白如紙。一波波不斷襲來的劇烈疼痛,讓他恨不得撞上那石壁,一了百了。可是,他必須活着,他還有要守護的人,未完成的事。所以他只能忍受此刻的生不如死。
忽然,他全身一抖,原本幾欲渙散的眼神,警惕地重新凝注。“誰?”他強撐着坐起,低喝道。
石門緩緩開啓,一道黑影隨之出現。
他半眯起眼辨認出其面容,微訝卻又瞭然:“李玉,是你?”
“對,是我。”李玉緩步走入,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臉上依然帶着平日那種淡漠的微笑。
彥祖依靠在牆上,深深地望着他:“你到底是誰?”
李玉微微一嘆:“到了此刻,這還重要麼?”
彥祖嘴角勾了勾:“不到此刻你又怎麼敢告訴我?”
李玉邊默然半晌,終於低聲吐出兩個字:“朗淵。”
彥祖蹙眉沉吟,然而一笑:“那個據傳聞在三歲時被前皇后毒殺的東楚大皇子?”
“不錯。”李玉點頭。
“呵,其實真正給你下毒的是如今的皇后,你的親生母親吧?”彥祖的眼中有洞察世情的譏誚。
李玉原本平靜的面容生出陰鬱,手也漸漸攥緊。
彥祖卻仰面大笑,眼神有幾分愴然:“這就是帝王之家,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血親也可以無情捨棄。”
“不要妄想和我同病相憐。”李玉冷冷地開口。
彥祖只是冷嗤一聲:“你選擇今日,就是爲了毫無懸念地殺了我,我怎麼可能妄想你放過我?”
“其實我本不想這麼快動手。”李玉的眼底有自嘲:“若是你真心信我,我們的宴席不會散得如此之快。”
彥祖淡淡苦笑,說:“抱歉。”
李玉一怔。
“我對你倒真是有幾分惺惺相惜。”彥祖嘆了一聲:“不過到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接着他話鋒一轉:“你當初爲什麼會來天楚?”
“爲了那個傳說。”李玉到了此刻也不打算再隱瞞:“我不甘心一輩子生於暗處。”
彥祖點頭,表示理解,隨即又問:“可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李玉的眼底突生出痛苦:“是一個女人,用命爲我換回來的請報。”
“哦?”彥祖訝然。
“你父親曾經的昭儀之一,黛寧。”李玉說。
彥祖怔了一下,終於明白了當初,爲何他總覺得李玉對人父皇有種不動聲色的殘忍。黛寧是父皇的女人中容貌與蘭惜蕊最相似的一個,曾經榮寵一時,可是在要封妃的前夜,卻莫名其妙地在池中溺斃。
“原來那是你的女人。”彥祖嘆息。
“是。”李玉笑得悽然:“唯一對我不離不棄的人,卻爲了我生生忍受着劇痛,將臉換成了你父親喜歡的模樣,潛入宮中,在他最不設防的時候,對他施於催眠幻術,誘出了那個秘密,卻最終被發現而滅口,但即便這樣,她也還是在臨死之前爲我留下了線索。”
彥祖沉默地望着他,無可言語。
李玉半合着眼,平息自己的情緒,又忽然一笑:“不過最終,我完整地知道這個秘密還是得感謝你。”
彥祖眼神一閃:“魍魎?”
李玉微笑:“對,那一夜,他用這個秘密換了他自己一條命。”
“難怪他當初會從你的手底下輕易逃脫。”彥祖嘲諷地笑:“我去天明國的事也是你透露給他的吧?”
李玉並未否認:“兩個人一起找,總比一個人找來得更容易些,再說要是借勢把天楚滅了,倒也爲我省一樁事,畢竟日後對付魍魎要比對付你容易得多。”
“你的打算倒真是不錯。”彥祖冷笑着頷首:“那麼你今日殺了我之後呢,又是如何打算?”
李玉的臉上現出詭譎的笑容:“你放心,不會有人知道你死了,會有人代替你每日上朝下朝,處理國事。”
“替身?”彥祖挑眉:“這主意妙。”
“這不是你自己創下的法子麼?”李玉諷笑:“說起來你倒的確是這世間絕頂聰明之人,只可惜……”他掃了一眼彥祖:“爲了一個女人,有關致命的弱點。”
“我倒不後悔。”彥祖無所謂地笑:“我了後悔的是你,那東西你們便永遠也找不到了。”
“你活着也照樣不會告訴我東西在哪。”李玉的眼中出現狠色:“而你既然已經開始懷疑我,那麼或許等不到下個望日,就會對我動手,現在殺了你,我至少可以掌控天楚。”
“你果然精於計算。”彥祖長嘆了一聲,原本硬撐的身體又垮. Y.N了下去,縮成一團:“那你便動手吧,反正我今日已註定劫數難逃。”
李玉在緩緩擡起手的那一刻,眼底滑過一絲惘然。眼前的這個人,自己的確曾經想要將他當幫朋友,哪怕只能彼此相伴着短暫地走一程。
一掌擊出,可也就在這一瞬間,彥祖的手中忽然發出兩點寒芒,直射向他的雙眼。
他不敢置信,身形躲避時便慢了半分,一枚暗器從他臉邊擦過,而另一枚則正中他的左眼,鮮血汩汩淌下。
彥祖卻在這一刻從地上彈了起來,冷笑:“魍魎是不是告訴你,我在月圓之夜會因爲經脈疼痛逆轉而功力盡失?”
李玉捂住自己的左眼,不由得緩緩後退,再不敢貿然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