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發的濃重,夕陽終耐不住時間的磨礪,慢慢墜落,天幕上,那抹殘月不時被烏雲遮擋,整個素庭漸漸籠罩在黑暗之中,偶爾的寒風,更讓這座原本就冰冷的素庭越發的陰森。
柔和的燭火在房間跳躍,忽明忽暗。
牀榻上,席容輕拉着芽兒的手,眉宇間是心疼,是不捨。
“芽兒,爲什麼你要用命去護着那些幔簾,你知道麼,孫嬤嬤會打死你的,她真的會的,以後不可以這麼做了,知道麼?”清柔的聲音蘊含着無盡的憐惜,席容知道,以芽兒對孫嬤嬤的恐懼,去保那些幔簾,得需要多大的勇氣。
“容姐,芽兒不想你有,有事,不想。”晶瑩的淚水順着芽兒的眼角流了下來,席容情不自禁的將芽兒攬在懷裡,儘管芽兒能衝破障礙開口說話,可因爲太久沒有開口了,芽兒說話時,還會有些害怕和畏縮,這都是納蘭盈的錯,芽兒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會爲你報仇,一定會。
“芽兒,你知道麼,若不是因爲你,我和司繡房的姐妹都要死,是你救了我們大家,你是我們大家的恩人,芽兒,謝謝你。”席容輕拭着芽兒臉頰的眼淚,微笑着開口。
席容倚在牀邊,直到芽兒睡去方纔走到銅鏡前,這一夜,她不能睡,她要讓自己看起來更憔悴。
清晨,所有丫鬟們按規定時間集合到司繡房門前,差不多半個時辰之後,孫嬤嬤和那個新來的陳公公姍姍來遲。
“嗯,精神都不錯,陳公公開始點名,點到名字的到我這兒領幔簾,然後送到指定的宮殿,之後回來繼續領任務,都聽到了?”孫嬤嬤眸光微閃,卻 ? , T 沒在人羣中看到芽兒。
“芽兒呢?她不是你們司繡房的人麼?怎麼這會兒不見人了?”孫嬤嬤冷冷開口,眸光掃過繡娘。
“回嬤嬤,以芽兒現在的狀況,還不適合到各宮送幔簾,所以繡娘便叫她在房裡休息。”繡娘恭敬開口,心裡卻有些忐忑,何以孫嬤嬤要盯着芽兒不放,難道……
“她的確不適合,但至少應該露個面吧?”孫嬤嬤瞥了眼繡娘,眸光閃過一側的陳公公。
見陳公公欲闖進司繡房,繡娘巧妙繞到陳公公面前,“這等事豈能勞煩陳公公,繡娘這就叫芽兒出來便是。”繡娘淡淡開口,轉身走進司繡房,一側,席容柳眉深鎖,心底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
待芽兒自司繡房出來,繡娘將其安排到最不起眼的地方,隨後回到原來的位置,孫嬤嬤冷眼掃過芽兒,嘴角不禁抹出一幽深的弧度。
“青兒,楚平宮;紅玲,梅賢宮;玉兒,雲晴宮;席容,宸鴛閣……你們聽着,凡事小心謹慎着點兒,切不可惹事生非,激怒了各宮主子。否則有你們好受的,快去快回,這還有一百來套等你們送呢。”孫嬤嬤收了名冊遞給繡娘,而此時,陳公公不知何時,已然離開了司繡房。
“繡娘,你閒着也是閒着,這名冊你回房寫一份留底,這份我還得報到上面,去吧。”孫嬤嬤瞥了眼繡娘,似是無意的開口。
“繡娘遵命。”接過名冊,繡娘正欲走向芽兒,卻被孫嬤嬤搶先一步。
“芽兒,去幫我沏杯茶水來。”
繡娘聞聲一怔,轉而笑對孫嬤嬤:“還是繡娘爲您效勞的好。”
“怎麼?送不得幔簾也沏不得茶水麼?繡娘,你什麼意思啊?我現在只是讓芽兒幫我倒杯茶水而已,又不是要她的命,你有必要這麼護着麼?”孫嬤嬤瞥了眼芽兒,轉而怒視繡娘。
一側,芽兒見繡娘被孫嬤嬤訓斥,急忙上前阻攔:“芽兒這就給孫嬤嬤沏茶。”
見芽兒開口,繡娘不由輕斥:“芽兒,你退下。”雖然繡娘不知道孫嬤嬤想幹什麼,但心裡卻有極不安的預感。
“繡娘,你用不着這樣,我要想對芽兒怎麼樣,根本用不着揹着你,如果你非要將這件事看的這麼嚴重,把我看的這麼陰險的話,你讓芽兒以後怎麼在這素庭呆?”孫嬤嬤忍着怒火,淡淡開口,眉宇間彷彿少了幾分暴戾。
“繡娘,我沒事,芽兒會沏茶。”芽兒不想繡娘爲自己操心,低聲畏縮着開口,不過是打麼,已經習慣了。
“看看,芽兒都比你懂事,所謂一笑泯恩仇,我孫嬤嬤不是個愛記仇的人,芽兒,我房間的抽屜裡有一包上好的龍井,幫我沏好了送過來,我還得在這兒等那些個丫頭們回來,走不開。”孫嬤嬤這般說,繡娘倒也有些放心,至少她沒有把芽兒關進司刑房,而且今日是到各宮送幔簾,時間有限,孫嬤嬤該不會選在今天對付芽兒纔對。
“芽兒,那你快去快回,我在房間等你。”繡娘憂心開口,目送芽兒離開司繡房,在芽兒轉過拱門之後,繡娘方纔拿着名冊退了下去。
就在繡娘轉身的一刻,孫嬤嬤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陰森微笑,彷彿地獄的修羅……
寒風掠過,不禁讓人心寒,席容捧着手中的幔簾,眸光幽暗,腳步沉重的走向宸鴛宮,就在這時,身後突然有人喚住了她。
“席容,站住,怎麼越叫越走呢,叫你好幾聲了。”
回眸,卻是素庭的陳公公,不由一震,輕聲開口:“不知陳公公叫席容可是有事?”
“可不就是有事麼,快回去,孫嬤嬤找你呢。”陳公公說話間伸手欲搶下席容手中的幔簾。
“公公這是何意?”席容枊眉緊蹙,萬沒料到事情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居然出了茬頭兒。
“問這麼多,鳳棲宮來人催了,孫嬤嬤叫你快回去,將鳳棲宮的金邊幔簾給送過去。”陳公公聲音略急,神色異常,席容知道這其中定有名堂,卻無暇猜出端倪。
“可是我正準備將這些送到宸鴛宮的?素庭沒人了麼?”席容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你覺得芽兒如何?”陳公公不以爲然,瞥了眼席容後,隨手將其懷中幔簾搶了下來,毋庸置疑,以芽兒的現狀怎麼可以派她出去送幔簾,本欲拒絕的席容縱有萬般不甘,也不想讓芽兒冒險。
“那宸鴛宮?”
“我不是來了麼,還問。”陳公公冷言催促,席容只得轉身走回素庭。
素庭內,孫嬤嬤懷裡抱着專門爲鳳棲宮繡制幔簾,不時朝門口張望,見席容進來,自是疾步向前。
“快拿着,送到鳳棲宮,皇后那邊急着呢。”孫嬤嬤二話不說,將手中的幔簾交到席容手裡。看着孫嬤嬤眸光晦暗,席容總覺得有事情,卻在欲開口之際被孫嬤嬤推了出來。
無語,席容握着手中幔簾,緩步走向鳳棲宮,思忖着事情的始末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是絕好的機會就這麼沒了,席容不由惋惜。
待席容的身影漸行漸遠,陳公公突然從暗處捧着幔簾悄悄回到素庭,此時的孫嬤嬤正等着接應,在看到陳公公時,孫嬤嬤笑得詭異。
“芽兒就在司刑房,你知道怎麼做了。”孫嬤嬤說話間竟用手撕破陳公公手中的幔簾。
“孫嬤嬤放心,灑家自是明白。”陳公公笑的更爲陰森,轉身間,將撕扯的布壓在下面。
陳公公前腳離開,後腳繡娘便自房憂心走了出來。
“這麼快寫完了?”孫嬤嬤故作鎮定開口,眸光直視繡娘。
“還沒有,繡娘只是擔心芽兒手笨,沏不出孫嬤嬤喜歡的茶,所以出來看看,若是有不周之處,繡娘再親手給您再沏一壺,免得惹您生氣。”繡娘說話間瞥向四處,卻不見芽兒的身影。
“繡娘,你也未必太過緊張了吧,沏茶自然需要些功夫,芽兒不沒回來,若她回來了,我自會叫你,放心,我既然說過既往不咎,就一定不會對芽兒怎麼樣,你大可放心就是了,回去寫名冊吧,我還等着用呢。”孫嬤嬤的聲音似有緩和之意,繡娘不再言語,轉身回去。
司刑房,芽兒翻遍了所有抽屜都沒有找到茶葉,本欲回去問孫嬤嬤,又怕惹來孫嬤嬤一陣奚落再連累了繡娘,所以直到陳公公走進司刑房的時候,芽兒依舊在找茶葉。
“別找了,找了這麼久都沒找到,要你做什麼?”陳公公幾步走到芽兒身後,冷冷道。
芽兒見是陳公公,自是規矩的站在一邊兒,正想開口詢問茶葉的位置,卻不想被陳公公搶先一步:“孫嬤嬤傳下話來,讓你將這套幔簾送到宸鴛宮去。”
聞此言,芽兒猛的擡眸,清澈的眸子瞬間迸發出恐懼,多年前那不堪的情景陡時在芽兒的腦中浮現,整個身體也因此輕顫不止,芽兒下意識的擡手拒絕,陳公公卻順勢將幔簾塞進芽兒的懷裡。
“別跟我說你不去,如果你不去,孫嬤嬤就會叫席容或是繡娘去,你應該知道宸妃的脾氣,不就是一頓打麼?你受的多了,還怕再來一次?不過那鞭子要是抽在席容和繡孃的身上,不知道會不會比你疼啊?再說了,也未盡會出什麼事兒,去吧。”陳公公奚落着開口,卻正中芽兒心底的防線,她在乎席容,在乎繡娘。
“你也可以去找孫嬤嬤,席容雖然不在,可繡娘還在呢。”陳公公自芽兒身側繞過,字字紮在芽兒心裡。
“芽兒去。”低低的聲音掩飾不住芽兒心底的畏懼,她畏縮,她恐懼,她害怕,可她也無可奈何。
看着芽兒一步步艱難的走出司刑房,陳公公的臉上浮現出陰森的詭笑,因爲他知道,正如孫嬤嬤所說的,芽兒這一去,不死也會丟掉半條命。
寒風陣陣侵襲,席容不禁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抱緊懷中幔簾,宸鴛宮變成鳳棲宮,原本的計劃瞬間打亂,席容有些頹然,有些無奈,可卻突然想到一個可能,如果安中磊也在呢?
思及此處,席容陡然停下腳步,眸光環視四周,最終落在了玉石橋下已然結冰的靜湖上,見四下無人,席容疾步走至湖邊,輕放下幔簾後,毫不猶豫的將手置於冰面上,一陣刺骨的寒氣自雙手陡然竄入席容的身體,加上凜冽的寒風,冷不可言,此時的席容,整個身體越發的僵硬,彷彿這雙手已經不是她的一般,已經到了極限,席容方自冰上將雙手拿開,後將幔簾捧在懷裡,走向鳳棲宮,雖然只有一半的機會,她也要賭這一把,她要讓安中磊對自己印象深刻。
鳳棲宮。
當席容聽憑傳喚進鳳棲宮的一刻,上天憐她,安中磊果然就在楚蝶衣的身側。
“奴婢席容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叩見皇后娘娘千福。”輕雅的聲音蘊含着星點柔弱,就在席容俯身一刻,安中磊周身的血液瞬間凝結,他萬沒料到這輩子還會再面對這個女人,這個他溺寵了三年又欺騙了三年的女人。
深邃的寒眸似不經意的落在席容的臉上,那張臉蒼白如雪,纖瘦的身軀彷彿有些顫抖,清澈無波的眼睛看不到仇恨卻也看不到依戀,眼睛好了?可身體怎會消瘦如此?不是該高興麼?這就是他要的結果,這就是他要安中傑看到的場面,可自己怎會如此揪心?安中磊發現,在面對席容的一跪,他竟有一種逃避的衝動,卻終究只是站在那裡,不言不語。
“起 . ?T來吧,外面這麼冷,怎麼就穿這麼點兒出來了?明月,快把我的看見拿來。”楚蝶衣就在安中磊的身側,豈會感覺不到他那瞬間的顫抖,只是她又何嘗不知席容的伎倆,外面真的有那麼冷麼?
“是。”明月自是領命走進內室。
“奴婢多謝皇后娘娘關心,但席容不過是個宮人,斷不可着皇后的衣服,娘娘的好意,席容領了。這是素庭趕製出來的幔簾,請娘娘過目。”席容說話間將懷中幔簾舉至楚蝶衣面前,美眸微垂,由始至終都沒看安中磊一眼,彷彿這個人在她心裡,就只是皇上那麼簡單。
“司繡房的手藝我自是信得過。”就在楚蝶衣欲上前接過幔簾之時,卻被安中磊攔了下來。
“讓明月接,這等賤婢之手你還是不沾爲好。”冰冷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安中磊的眸光再次落在席容的臉上,她該是憤怒的?不是麼?如果連憤怒都沒有了?那愛呢?
安中磊或許不知,不是所有的憤怒都需要寫在臉上,也不是所有的憤怒都與愛有關。
當明月將披風拿來的時候,楚蝶衣接過披風,示意明月接過幔簾,之後走到席容的身側。
“怎會凍成這樣?很冷吧。”輕柔的聲音蘊含着關切,楚蝶衣說話間將披風蓋在席容的身上。
“娘娘使不得。”席容倏的退開,眸色依舊平靜無波,依舊,沒有看安中磊一眼。
“蝶衣,不用管她,既然送了幔簾,退下吧。”安中磊冷冷開口,劍眉緊皺,腦海裡浮現出一幕幕與席容恩愛纏綿的情景,三年,真的只有利用麼?安中磊害怕回憶,害怕多看席容一眼。
“奴婢告退。”席容俯身請了個萬福隨後轉身,就在這一瞬間,她眼底的餘光分明看到安中磊臉上的神色,嘴角,劃過一絲淺笑,三年的時間,她太清楚安中磊臉上的神色意味着什麼,他在糾結,好,這很好。
在走到鳳棲宮門口的那一刻,席容身子怱的傾斜,整個人跌下石階,同一時刻,楚蝶衣分明感覺到安中磊攬着自己的手陡然緊了一下。心,已瞭然,對於席容,身邊的這個男人還沒有忘情。
看着席容跌跌撞撞的身影漸行漸遠,安中磊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似被人狠刺了一下。
“皇上。”楚蝶衣輕聲開口,眸光在閃過席容的背影時劃過一抹寒蟄。
花分兩朵,各表一技,此時的宸鴛宮,納蘭盈正在大發雷霆。
“娘娘,您還是吃點兒東西吧,昨天一整天都沒進食,身體會受不了的。”錦兒戰戰兢兢的看着自家主子,畏縮開口。
“哼,居然讓席容逃過劫,真是不甘心!”自孫嬤嬤稟報素庭幔簾進展情況之後,納蘭盈這股火就一直憋在心裡。
“娘娘,這都怪那個叫芽兒的,聽孫嬤嬤說,原是差了三套的。”錦兒自是順着納蘭盈開口。
“笨,一個丫鬟能成什麼事兒,說到底還是那個孫嬤嬤無能,這麼點兒小事兒都辦不好,我看她那個素庭管事的位置也該當到頭兒了。”納蘭盈狠戾開口,眸光陰寒。
此刻,一抹瘦弱的身影顫巍着立在宸鴛宮門口,輕細柔弱的聲音淡淡響起:“奴婢叩見宸妃娘娘。”芽兒垂眸,身體因爲害怕略有顫抖。
納蘭盈順着聲音的方向望去,見芽兒手中捧着幔簾,心裡自是不爽,遂狠瞥了一眼錦兒,錦兒自是心領神會,冷喝着開口:“躇在那兒做什麼,把幔簾送進來。”
芽兒聞聲丁點不敢怠慢,急忙走進宸鴛宮,只是她不知道,在走進宸鴛宮的那一刻,她的一隻腳,已然邁進了鬼門關。
走進宸鴛宮,芽兒小心翼翼的將幔簾置於玉椅之上,她不敢擡頭,她怕納蘭盈會認出她。
“奴婢告退。”芽兒怯懦開口。
“慢着,錦兒。”納蘭盈瞥了眼面前的芽兒,總覺眼熟,卻也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錦兒領命上前兩步將幔簾端起來恭敬遞到其主子手裡,納蘭盈隨意翻了兩下,卻在此刻,美如蝶羽的眸子染上一層陰蟄的寒氣。
只見幔簾底層繡花竟被撕扯成兩半,凌亂不堪。
“大膽,這就是你們司繡房繡出來的東西?”納蘭盈倏的起身,將幔簾狠撇向芽兒,那張嬌美的容顏越發猙獰。
芽兒渾身一怔,猛的跪在地上,雙手顫抖着自地上撿起幔簾,垂眸間正看到那塊被撕扯的痕跡,臉色驟然慘白。
“回,回娘娘,奴婢不知,奴婢這就回去給娘娘重繡一套。”芽兒畏縮着開口,將頭埋的更低。
“重繡?你當本宮很好說話是不是?好說話到讓你們隨便欺負?”納蘭盈冷冷開口,聲音冰冷噬骨。
“娘娘,這套一定是那個叫芽兒的丫鬟繡的,我聽孫嬤嬤說那個丫鬟不過就是個掛名的。”錦兒隨聲附和道。
“你回去,把那個叫芽兒的丫鬟給我叫來。”此刻,納蘭盈鬱結在心底的怒火如毒蛇般蔓延到全身血液,彷彿不出了這口惡氣自己就要憋死一般。
見跪在地上丫鬟沒有動靜,錦兒不由推了一把:“聽到沒有,娘娘讓你到素庭把那個叫芽兒的丫鬟叫過來。”錦兒提醒着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