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認識的人裡,涉及各行各業,無論長相身高還是文化財富,都是參差不齊。於是多年來我練就了一個良好的心態,遇到條件比我強很多的人,我不會嫉妒,也不會眼紅,遇上條件比我差很多的人,我不會蔑視,也不會輕佻。所以說,混跡江湖多年,摸爬滾打,蹉跎中贏得一副好人緣,朋友多,仇家少,大家會關心我,我也同樣關心他們,於是當我每年逢年過節發祝福短信都能夠發到停機,我也就默默地爲自己一生能夠擁有這麼多夥伴而感到慶幸。
在這羣朋友裡,有一位重量級的人物。他是重慶某化工集團的董事長。勉強能算作是忘年交吧,因爲他大我整整25歲,姓宋,我一直稱呼他爲宋大叔。
我和他的相識本是一場緣分。在2009年的時候,我帶着彩姐,憑着全球通積分兌換了兩張話劇演出的票,於是在洪崖洞的劇場裡,我第一次附庸風雅的觀賞了一場孟京輝導演執導的話劇,叫做《空中花園謀殺案》,進場的時候,我驕傲揚起手裡的vip票,於是我不由得在心裡對全球通默默讚許了一下,而這種讚許,卻在去年搭飛機的時候被vip室的一個年輕姑娘給破壞了,具體原因無需多說,從那以後,我便毅然決然的投身了中國聯通的懷抱。
話說那天儘管我和彩姐都身在vip區,卻絲毫拿不出點vip的樣子,整個話劇演出非常精彩,我卻在跟彩姐討論一個劇情猜想的時候,與身邊的一位中年人發生了一點意見上的爭執。這個中年人就是宋大叔。那天他也帶着他的女兒來觀看話劇,在劇情的認知上,我和他誰也不曾說服誰,直到話劇結束,他豪爽大方的邀我和彩姐一起喝酒,席間打聽了我的職業,我沒有隱瞞,因爲我覺得可能我今後也不會再跟他見面了,卻在那之後大概一個月的時候,我們重新相遇,而這次相遇,卻是因爲他的一位故人。
說是故人,其實也不怎麼算的上。
2009年的冬天,宋大叔給我打來電話,約了我在北濱路俊豪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小坐,說有要事要找我談談,因爲知道他是一家大企業的老闆,而我跟這樣的人做朋友,對我的業務是有幫助和起色的,多少懷了一點私心,我應約去了。既然是談事情,也就不必做過多跟談話無關的事情,點了一份羊排,一杯檸檬水,因爲我實在是受不了那種羊屎味。
宋大叔顯然是有事要請我幫忙,我能很輕易的看出來,老這麼客客氣氣的我也覺得彆扭,於是我就告訴宋大叔,既然當我是朋友,有什麼話,就可以直說。
宋大叔沉默片刻,嘆了口氣說,事情是這樣的。
他已經50多歲的人了,對於公司的事情,他也僅僅之是掛名而已,公司的運作模式已經非常成熟,他已經不需要像從前那樣,時時刻刻都把公司裡的事記掛着,這樣以來,他的每天也就過得比較清閒。他算是個有比較好生活習慣的人,不抽菸,偶爾喝點酒,晚上11點之前睡覺,早上6點就起牀,因爲家庭住址就在北濱路,於是他每天都堅持到江邊上去散步,呼吸下新鮮空氣,看看身邊的江河。在一年前的一個早上,他在沿河堤壩的公路橋橋洞裡,看到了有人住在那裡,心裡好奇,就湊上去看,一個渾身髒兮兮的看上去是個乞丐流浪漢的人,正蓋着報紙睡覺。
宋大叔看着覺得他十分可憐,他同樣並不認爲一個邏輯清晰思維正常的人,會這麼淒涼的住在橋洞裡,於是悄悄走到流浪漢的身邊,在他的旁邊放下了自己買來當早飯的茶葉蛋和豆漿。然後自己默默走開。
我對宋大叔這樣的行爲肅然起敬,我深信在任何一個大中小城市裡,都有着若干數量的流浪人員和我們一起存在着。呼吸着和我們同樣的空氣,喝和我們一樣的水。吃着我們丟掉的東西活着,只是我並不知道爲什麼,我們身邊的流浪漢,看上去總是比電影裡那些外國的流浪漢看着更倒黴,他們總是顯得更髒,更邋遢,跟令人嗤之以鼻,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大家都這麼認爲。他們當中大多數其實是因爲精神上有疾病,也有少部分是那種過度好吃懶做的蛀蟲,不過這並不重要,首先他是人,他應該享有和我們一樣的人權,人的身份或許有高有低,文化程度也有深有淺,但是人格,到哪裡都是一樣平等的。
從那以後,宋大叔每天早上散步路過那裡的時候,也都會有意無意的看看那個流浪漢還在不在,也都會不聲不響的悄悄多買上一份早飯。大半年下來,流浪漢也算是和他混熟了。作爲兩個地位身份極其懸殊的人,卻也能夠在這樣的際遇下,相互認識。宋大叔說,自從有一次他看見流浪漢醒着,坐在那裡對着河水發呆,他走上前去留下早飯以後,此後每次宋大叔去送早飯,那個流浪漢都會用一種有點奇怪的笑聲來作爲對他的答謝。後來宋大叔也嘗試這要跟這個流浪漢聊聊天,看看能否打聽到他的身世。人上了點歲數就是這樣,不管年輕的是做過什麼,到了中年就開始想辦法要多做點好事,於人於己,於天地於人心,都會讓自己覺得好過一點,用宋大叔自己的話來說,這就是領悟,當日子穩定的時候,總是能想着要爲身邊的世界做點什麼。可是在他跟流浪漢嘗試溝通的時候,才發現,這個流浪漢是一個聾啞人。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着,宋大叔雖然無法得知他的身世,但是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依舊沒有改變,他還是每天都散步到那附近,給流浪漢帶去早飯,直到有一天,他再次走到那裡的時候,發現那裡停着一輛警車和一輛120的救護車。他心裡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於是湊上前看,看到一羣醫護人員用擔架擡着流浪漢的屍體,上了車,他才知道,頭一天的夜裡,這個流浪漢已經死了。
宋大叔也算是心慈之人,於是他向身邊那些圍觀的羣衆打聽,想知道這個昨天看起來還好好的人怎麼今天就這麼死掉了,一個在橋洞附近守船的大嬸說,頭天夜裡,幾個在船上吃魚的人喝醉了,出來以後看到流浪漢在橋洞裡生火烤火,於是不由分說上去就是一頓毒打,周圍的人大多冷眼旁觀,偶爾有一兩個聲音在說別打了,也很快消失不見。當時乞丐被打暈了之後,幾個醉漢就自己好像沒事一樣的走掉了。第二天早上,做衛生的清潔工發現了死去的乞丐,而那個時候已經死了有好幾個鐘頭了。
我聽到這裡,非常憤怒,我猜想莫不是宋大叔要我幫着找到那幾個行兇的人?這我可真是愛莫能助了,跟死人靈魂打打交道我還行,要我找幾個活生生的行兇者,我還真是無能爲力。雖然我也很希望能夠找出那幾個畜生,然後痛打他們一頓。當我正想告訴宋大叔,我可能幫不了他的時候,宋大叔接着說,奇怪就奇怪在這件事發生後的一週,他還是照往常一樣清晨出來散步,雖然知道流浪漢已經死了,卻還是出於一種紀念的目的,特別買了幾個大肉包子,還有豆漿什麼的,默默哀傷的放在流浪漢先前住的橋洞那裡。但是在那天早晨,他卻清清楚楚的在橋洞那裡,看到了那個流浪漢,看上去是活生生的,在洞邊懸着雙腳一搖一晃的,衝着他笑,當宋大叔反應過來那並不是幻覺的時候,就被這種突如其來的驚嚇給嚇到了,於是扔下手裡的早飯,拔腿就跑,跑的過程中回頭望去,看見那個流浪漢走到掉在地上的早飯前,蹲下開始吃。
我能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大冬天的,天本來就亮得很晚,加上重慶冬季的天氣始終是灰濛濛的,早晨只比深夜稍微亮堂那麼一點點而已,在清晨睡眼惺忪的時候突然看到這一幕,絕對提神。
綜合宋大叔先前所說,是在流浪漢死後的一週才撞鬼的,於是我寬慰他,你別擔心,沒關係的,頭七都會還魂的,而且只有他在乎的人並且在他希望被看到的情況下,你才能看到。這麼說來,他雖然是個流浪漢,但是對你的感激還是依舊存在的。他本身是聾啞人,而且精神可能多少也有點問題,所以你放心,他不會傷害你的,即便是沒有離開,我去給他帶上一程也就是了。
宋大叔說,起身他當時跑掉後自己回家也拜了菩薩,但是心想自己也沒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其實完全沒有理由要害怕,而他也知道頭七要還魂,想說今後可能再也見不到這個鬼魂了,於是在次日早晨,再度買好早飯,忐忑的去了那個橋洞,結果還是看見了那個乞丐,不過這次宋大叔沒有逃跑,而是和過往一樣,沉住氣走到他身邊,放下早飯後才離去。這樣以來,就輪到我覺得奇怪了。因爲這並不符合常理,這就是說,流浪漢的靈魂在頭七的時候回來過,卻就不曾離開了。這事我得管,不能讓它繼續在這裡遊蕩,因爲對於一個精神有問題的鬼魂,長期放任,一定會惹出麻煩事的。
於是我問宋大叔,最近一次見到這個流浪漢是什麼時候?他說,就是今天,早上見到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有問題,於是就約你出來談談了。我問他到底是哪裡讓他覺得有問題,他說他看到那個流浪漢的時候,發現附近的栓船纜繩的石頭上,坐着一個清潔工,正卷着褲腿在檢查腳上的傷口,看樣子是摔了一跤,看流浪漢的時候,發現他正警惕的伏身在地上,身體下面壓着一個粉紅色的小書包。宋大叔壯着膽子走過去放早飯的時候,流浪漢也一反常態的沒有拿着就吃,而是警覺的看着宋大叔,眼神裡滿是矛盾。
書包?一個流浪漢怎麼會有書包?宋大叔說,不好意思,我剛剛忘了說,還不止一個書包,在他還沒死的時候,他就在那個橋洞裡收集了好幾個書包了,各種顏色的都有,都是那種小學生背的書包,他死後到頭七的那幾天,由於橋洞的地方比較高,大家都沒去動他放在橋洞裡的東西。於是我猜想,大概這些書包對於流浪漢來說,是很寶貴的東西,他纔會一直這麼保護着,那些想來拿走書包的人,他就對他們做了傷害的行爲。
我聽完以後,覺得說得在理,因爲這也有可能就成爲一種執念了。我問宋大叔,除了早上,你還在別的時間段裡見過這個流浪漢嗎?他說他只在早晨散步到那附近,其他時候還不知道,於是我提議,不如我們現在去一趟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在此我想解釋一下。宋大叔並沒有陰陽眼,他之所以能看見流浪漢的靈魂,跟他自身的眼界沒有關係,而是流浪漢自己願意被他看到,這種瘋癲的靈魂是最可憐的,可憐則是因爲它的純粹,毫無心機。而也是比較可怕的,因爲活着的人就數瘋子是最可怕,更何況是一個超常存在的鬼魂呢。所以無論如何,他儘管還沒有傷害到別人,但是他依舊是個潛在的危險,因爲沒人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對於這種呆在自己不該繼續停留的世界裡的鬼魂,我沒有選擇,必須帶走,
迅速吃完剩下的羊排,連檸檬水也沒有放過,我們出了門,很好開2005在北濱路上風馳電掣,像個突然發情的公牛,於是很快就到了宋大叔說的那個橋洞。
這是一個下河道的小路,大概是專門爲了給那些挖河沙的大貨車開闢的一條道路,順便也爲那些喜歡吃江魚的人一個走到河邊上船吃魚提供了便利,人並不多,有一個守船的阿姨被我遠遠望見,我停下車,和宋大叔一起步行下到河邊,那個橋洞就在河邊不遠處,我問宋大叔,那個流浪漢現在在不在?因爲我並不能看見。他說,在,而且他看見我了。我對宋大叔說,我們過去看看,要是發生什麼事,你記得提醒一下我。
這是個先前在修上面的公路,爲了填平露面,也有防洪功能的一個橋洞,天色漸漸有點黑了,但是還是能夠清晰的看到橋洞裡那幾個五顏六色的小書包,正如宋大叔說的那樣,是些小學生的那種書包,於是我停下來,對宋大叔說,麻煩你上去給他說一下,我是來幫他的,但是我需要借一下他的書包,我才能喊到他的魂,才能好好給他帶路。宋大叔答應了,於是他順着那些八角形的堤壩磚走上去,我遠遠看到他蹲在地上,對着空氣嘀嘀咕咕的說些什麼,然後對我招一招手,我猜想他可能是說服了流浪漢,於是我也爬上了橋洞,先是念叨了一句莫怪莫怪,然後深受起拿地上一個黃色的小書包,正要碰到書包的時候,我突然感覺腳被扯了一下,然後被一個力量一推,我就從橋洞裡跌了下來,實實在在的摔在離橋洞口大概1米高的地面上。
這一下摔得很是嚴重,幸好是背先着地,如果是臉先着地就完了,我畢竟還要靠長相吃飯的。我先是感覺有點背氣,腦袋嗡嗡響,頭也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聽到了宋大叔的叫喊聲和一陣笑聲。宋大叔在叫喊什麼我是沒聽清楚,而那笑聲我卻清晰地分辨出正是那個守船的大嬸發出來的。慢慢起身,歇了口氣,檢查了一下身上有沒有受傷,還好的是除了跌出洞口的時候脛骨被八角磚磕到,破了點皮以外,沒有什麼大礙,我從那個大嬸有點生氣的喊道,你笑什麼笑啊,大嬸說,怎麼不笑啊,你已經不是第一個摔下來的人了,你們勒些娃兒哦,喊你們不要爬不要爬,恩是不得聽?
雖然她幸災樂禍的行爲非常令人鄙視,但是似乎她已經目擊了好幾個人從上面摔落,於是我也只得忍住氣問她,那些人都是怎麼才摔下來的。大嬸告訴我,這些人都是爬上去撿上面的東西,然後沒踩穩,就掉下來了。
她肯定是個不太聰明的人,難怪要一輩子守船。儘管這樣,我至少從她口中側面證實了一件事,大概這個世界上除了宋大叔,沒人能拿到那個書包。流浪漢精神有問題,所以出爾反爾也是正常的,怪就要怪宋大叔無知的以爲他是真的答應讓我拿書包,也要怪我自己竟然燒餅到忘記了這個精神有問題的鬼是不用負責任的。於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坐在離橋洞不遠處的一個石頭上吹着傷口,我想當時那個清潔工的姿勢應該是跟我一樣的。
歇了好一會,我把宋大叔叫到身邊,我說,還是你去拿書包吧,他信任你,應該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宋大叔有點猶豫,但是他還是這麼去做了,事後他告訴我,當時他再一次向流浪漢的鬼魂表達他想拿書包的意圖,直到他試探着拿的時候,流浪漢還是笑嘻嘻的看着他,那表情好像再說,拿去吧拿去吧,聽他這麼說,我瞬間想到了許三多老師。於是書包拿了下來,我們拿着書包,走到我的車後面,那裡是一排梯子,直通河邊。我們順着梯子下去,由於腳受傷,我有點一瘸一拐的,步履竟然不如一個50多歲的中年人矯健,這讓我十分受打擊。
我對宋大叔說,我要開始做法喊魂了,一會喊出來以後,你能看見他,我讓你問什麼你就問什麼,然後把他的話轉述給我。原本我打算叫來小娟,但是我心想她一個女孩子,雖然絕對願意幫我,但是總是要人家來幫我看鬼,多少還是有點不好的。正好眼前的宋大叔能夠看到流浪漢,而且他倆關係多少還是比較熟,還是要他自己來好了。
喊魂進展的有點困難,我知道那是因爲這個鬼魂迷失了的原因。喊魂在我們行內分成四種方法,第一種,就是我最常用的這種,需要有逝者生前的一些有直接關聯的東西,從上面用引魂咒找到這個鬼的正主,從而喊出來,這樣喊出來的魂我們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但是能透過一些媒介知道,例如一個有陰陽眼的或是筆仙錢仙之類的方式。第二種,是吉老太的方法,也就是俗稱的下陰身,就是讓自己成爲一個媒介,讓逝者的靈魂附身在自己身上,然後和活人溝通,這樣以來雖然可以直接對答,但是這就像是在打電話一樣,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也是現在很多自稱通靈的人最常用的方法,不過騙子多,真假難辨,而且必須是有特殊體質的人才能辦到。第三種,是立水碗,就像黃婆婆那樣,用走陰的方式,自己靈魂出竅,下到陰間去親眼看,親自問,然後把逝者的消息帶回來反饋給活人,和吉老太的一樣,這種騙子多,而且危險性比較高,因爲所謂的“陰過去”,其實你的身體就只剩下一個肉身,而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你是不敢陰得太深的,因爲發生過無數自稱厲害走陰婆的人,陰下去就再也沒回來過。第四種就是要畫敷結陣,然後丟牛角牌問卦,繼而用逝者生前的東西來做媒介,這能夠召喚出實實在在的靈魂,大家能夠看到,這種手法,說服力高,精準無誤,而且喊出來的鬼魂無論生前死時是什麼樣的狀態,都是有問必答,且絕無虛言,意識也很清晰。但是大傷元氣,施法者稍有不慎,就會重病一場。我師傅喊藏地姐夫的時候,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亂用。
喊魂好不容易總算成功,宋大叔拍了拍我,示意已經出來了,於是我接着開始念安魂的咒文,唸了許久,直到宋大叔告訴我他完全冷靜下來,我纔開始發問,於是漸漸地,我和宋大叔總算是瞭解了這個流浪漢的一生。
他姓苟,52歲了,是從重慶南邊的綦江進城打工的農民,由於自己天生是個聾啞人,所以在嘈雜的工地上幹活,對他的影響並不大,他幹活賣力,卻因爲自己是聾啞人的關係,常常遭到工頭和一些工友的戲弄和嘲笑,幾年前眼看要過年了,他也想早早把薪水領了好回家去,卻被老闆用各種理由剋扣了他的薪水,最後拿到手裡的錢除去來回自己家的車費,連給孩子買一身新衣服都不夠。由於老苟是個殘疾人,沒人願意跟他一起過日子,40多歲才娶到一個老婆,但他的老婆也是個殘疾人,在農村老家務農帶孩子,他們夫妻還有個女兒,慶幸的是女兒非常健康,沒有一點殘疾,而且非常懂事,但是由於父母都是殘疾人,於是家裡非常窮,窮到孩子都上不起學。無奈之下,老苟決定到城裡的建築工地上當苦力賺錢,賺的錢就希望除去家用後,給孩子當成第一筆學費。
可是由於老闆的無德,非但只給了他非常少的錢,還以他偷工地的東西爲由,要把他開除,他不會說話,於是也就無法爭辯,惱怒之下,他衝上去就想跟老闆拼命,卻被一羣工地上的工頭一頓毒打,然後趕走了。他離開以後,覺得自己的世界完全的塌陷了,對不起女兒也對不起自己的尊嚴,活不下去,卻有沒有尋死的勇氣,終日恍惚遊蕩,終於活活把自己逼瘋了,成了一個流浪漢。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忘記自己女兒還沒有上學的願望,於是瘋瘋癲癲的,在垃圾堆裡在河道邊的浮游物裡,撿來了很多小書包,他以爲自己還能給孩子一個學上,卻早就忘了自己根本回不去從前了。
我見過太多令人動容的故事,這個流浪漢並不算其中一個。但是我見過無數個愛家愛孩子的父母,他們的心情和流浪漢是一模一樣。
宋大叔黯然的轉述完流浪漢的話,最後流浪漢還是對他說了謝謝,謝謝他這麼長時間,給他早飯。他說宋大叔是個好人。我覺得你真應該謝謝他,如果不是他,你現在還在人世間遊離。
選擇了離開的方式,我帶他上路。
隨後我原本打算去殯儀館領走已經火化的老苟的骨灰,然後送回家鄉去,但是卻被告知已經被警局的人領走並撒進江裡了。也罷,這麼多年住在橋洞裡,最熟悉的,只怕也就是眼前的滔滔大江了。
原本我們還打算去找到那個欠薪的老闆,藉助宋大叔的人脈關係,但是後來一想,還是放棄了,找到又有什麼用呢?要回錢來又有什麼用呢,這樣的畜生,還是留着他自生自滅吧,無間道里說得好,出來混遲早要還,我想當輪到他還的時候,滋味一定比老苟難受一百倍。
一年後我聽說,宋大叔接濟了老苟的孩子,孩子終於有學上了,自然也有了嶄新的書包。此外他還在綦江靠近貴州的山區裡資助了好幾個貧困孩子。
誰說商人無德無良,這不就是個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