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人都是這樣,明明早就清楚真相究竟爲何,心中卻依然存着一絲希望,覺得情況或許沒那麼糟糕——眼下,大名鼎鼎的春風樓東家趙老爺,正是處於這種情緒當中。
說穿了,還是因爲不甘心吧?
花小麥咬咬嘴脣,偏過頭去看了看站在一旁,面色同樣十分凝重的柯震武,略略有些猶豫:“趙老爺,方纔我已經說過,香料我確實認得不少,您若需要我幫忙,我自然義不容辭,只是那魚肚,您最好還是找個內行人好生分辨一番,免得……”
“哼,不必那樣麻煩!”趙老爺從鼻子裡噴出一股冷氣,眯了眯眼陰陰地道,“倘那黑店真個賣假香料給我,光憑這一點,我就能告得他褲子都沒得穿!這位姑娘,你不過三言兩語,我便知你一定是個懂行的,今天請你無論如何幫幫忙。”
他的語氣和態度都很誠懇,柯震武也在旁邊幫口,花小麥也就無謂推脫,乾乾脆脆點頭道:“好吧,我隨你去看看就是。”
“太好了!”趙老爺雙拳一對,氣壯山河道,“嶺秀府那黑店的夥計,如今還在客棧裡住着,我這就着人將他們領過來,當面對質!老柯,勞煩你過會子就帶着這位姑娘直接往我家去!”
話音未落,人已經快步衝了出去,雙腳將青石板路面踏得嗵嗵直響。
柯震武嘆了一口氣,衝花小麥笑了一下:“小麥丫頭,那老趙是我的朋友,還請你多盡些心。”
“柯叔你放心,這吃進人肚子裡的東西可馬虎不得,我一定會仔細的。”花小麥脣角微微翹了翹,又回身對孟鬱槐道,“孟家大哥,我二姐,就麻煩你替我照應一下……”
“不不不,鬱槐也跟我們一塊兒去
。”柯震武趕緊擺了擺手,“老趙是個爆炭一樣的性子,如今又打發人將嶺秀府那店鋪的夥計也叫了來,待會兒萬一一句話不對盤,有甚麼推推搡搡,就老趙那又笨又重的身子板兒,只有吃虧的份!趙家那些家僕也都是不中用的,鬱槐身手好,跟着去,至少還能將老趙護住——當然,若是能尋着機會拉拉偏架,那就再好也沒有了,哈哈!”
花小麥也跟着笑了,就見那柯震武又轉頭對她和顏悅色道:“至於你二姐,就讓她在我這鏢局裡安心歇一陣,有左嫂子陪着她,出不了岔子的。若是在趙家耽擱得太晚,我便讓人送你們回火刀村,你放心就是。”
他安排得這樣妥當,花小麥也就再無甚可說,笑着應了,三人立刻出了門。
從連順鏢局的大門出來,穿過天勝街,再拐上兩拐,便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幽深巷弄,趙老爺的大宅,正是建在此處。
也不知是不是這個年代的商人都喜好富麗堂皇的裝飾,眼前這三進的院落,當真極盡美輪美奐之能事,假山、活泉、水榭……樣樣不缺,薄薄的陽光投射在屋頂的飛檐,閃爍出一點朦朦朧朧的金光。
花小麥來不及細看,與柯震武和孟鬱槐一起,隨着前來迎接的家丁一徑來到廚房外,在後門邊停下腳步。
眼前是一架拉貨的馬車,上面擠擠擦擦堆放着數十個半人高的布口袋,靠得近一點,就能聞見各種香料混雜在一處的味道,和一股淡淡的腥氣。趙老爺滿面通紅地站在車頭,身邊還有兩個作外鄉人打扮的年輕後生,想來,多半就是嶺秀府那間“黑店”打發來送貨的夥計。
“我說趙老爺,你這明擺着是欺負人哪!”其中一個黑紅臉膛的年輕人扯着喉嚨道,“貨昨兒剛運到時,你可是滿口稱好,怎麼過了一夜,就誣賴我們賣假貨?我們‘百味閣’在嶺秀府名氣大得很,你別仗着自己是地頭蛇,就往我們頭上扣屎盆子!”
“你少廢話!”趙老爺半點不願認輸,也臉紅脖子粗地嚷嚷道,“就是因爲你們名氣大,我纔信了你們,卻沒想到你們專做這掛羊頭賣狗肉的坑人勾當!你也別跟我跳腳,是真是假,驗過便知!”
花小麥也不管他們在吵些什麼,尋了個石桌坐下,沉聲對趙府的家丁吩咐道:“先把東西都從車上搬下來吧,所有裝香料的袋子都打開,各舀出一點來給我看
。”
見她一副胸有成竹之態,那家丁也就不敢怠慢,趕緊點頭應了,又格外多叫了兩個人來,依花小麥所言,每個袋子裡各揀了一些香料,放在她面前。
平日裡做菜,需要長時間地跟各種香料打交道,眼前這些形態各異,氣味大相徑庭的小東西,於花小麥而言,實在再熟悉不過。然而,既然要分辨真假,就必然得辨其形狀、聞其香氣,有些假香料,與真品的差別只是分毫,一個不小心,就可能看錯,是以,她必須收斂心神,將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上面,時間一長,眼前就覺花花地一片,鼻子裡充斥着各種各樣的味道,薰得腦袋也有些發暈。
整個過程中,趙老爺一直保持着旺盛的精神頭,與那嶺秀府來的夥計你一言我一語爭吵不休,卻好在始終只是在打嘴仗,彼此似乎都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孟鬱槐站在柯震武身邊看了一會兒,不經意間一回頭,見花小麥微微蹙眉,正用手指輕輕按壓太陽穴,想了想,邊走過來低聲道:“要不你稍稍休息一下。”
“沒關係,馬上就好。”花小麥頭也不擡地答了一聲,隨即將最後一捧香料從自己面前撥開,這才站起身,對停止了爭吵,正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趙老爺點點頭,“有真貨,但照我估計,至多也不過十分之一,而且,絕不是他們口中的上等物,而是實實在在的劣等品,剩下的,全是假貨。”
趙老爺登時張口結舌,還未及開口說話,方纔與他大吵的那個年輕後生便擼袖子衝了過來,看那架勢像是要將花小麥生吞活剝一般,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懂個甚麼?可不要紅口白牙污人清白!再滿嘴胡說的,看我不……”
“莫動手。”不等他說完,孟鬱槐已經伸手捏住了他的腕子,輕輕巧巧一推,那後生便朝後退了三個大步。
有他在,花小麥自然有恃無恐,不慌不忙地從桌上一堆香料中選了一顆有七個角的“八角”,往那夥計的方向一遞,勾脣笑道:“假的八角,放入口中咀嚼,會有舌尖發麻之感,更要命的是,它還會害得人中毒,嚴重者很可能會喪命……要不,你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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