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一天的顧南希在酒後希望的是自己能獨處一會兒,所以本來是沒有攔着季莘瑤離開的腳步。
但季莘瑤卻是不放心他這樣一個人酒駕,這女人難得這麼多事,雖然故意和他疏遠了關係和距離,但隱隱透出的幾分關心倒是讓顧南希忽然脫口而出:“我的安危,有這麼重要?”
“我只是知道你今晚喝了太多,好心勸你一句。”她平平的拉開視線。
但他還是在她拉開視線的同時看見了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慌亂,他不由哼笑,忍不住逗她:“只是這樣?妲”
她卻像是被說中了什麼似的,只是躲着他的目光。
其實無心逗她,但看着她臉上那些變化多端的表情,顧南希便不知爲什麼總是會對她起這種逗弄的心思,他向來不是廢話這麼多的人,是季莘瑤讓他發現原來曾經那個富有朝氣的在美國讀書建立顧氏的渾身都是衝勁的年輕的他還在。
想想之前的那通電話,再看看眼前跑去跑開想要送他回酒店的季莘瑤,顧南希藉着酒意獨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不說話,也彷彿聽不見季莘瑤在開車時嘰嘰喳喳的向他索要身份證的聲音,他只是靜靜的坐在車後座,目光看着正坐在駕駛位上熟練的駕着車的那個女人的背影,彷彿穿透她的身體看見了什麼,又彷彿只是在看着她,有些影響在眼前重重疊疊。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原因,顧南希看着季莘瑤的背影,總覺得自己似乎是曾經在哪裡見過她,但又想不起來,根本沒有什麼印象,有一道在白雪皚皚之中的影像模模糊糊的讓他看不清楚,直到她忽然一陣急剎車,他故意讓他撞到車座上,他才擡起眼看她。
結果她卻笑的一臉理所當然。
之後她雖然對醉酒的他全無耐心,一直嘮嘮叨叨的不停數落埋怨,但最後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把車開去了她暫住的地方。
雖然他知道季修黎的存在,顧南希不知道季莘瑤是與弟弟住在一起的,這一晚的情不自禁與她這種雖然大大咧咧不情不願彆彆扭扭的照顧都似是在他的心裡塗上了厚厚的一層記憶。
特別是這一晚,當季修黎歸來,他被季莘瑤推到牀邊坐下時,他看見的牀頭擺放的那張照片。
他始終知道季莘瑤的母親在季家是什麼樣的存在,也知道季莘瑤與弟弟的童年或許並不好過,更知道她的母親已經死了。
但卻並不知道,她的母親竟在她四歲的那一件,在她的面前跳樓自殺……
“那時候我什麼都不懂,不知她跳下去是要幹什麼,後來被大人抱到她屍體邊看見滿地的血,我還是不懂,我那時好像連哭都沒有哭一下。”
接着她便忽然故做輕鬆的笑說:“都已經過去二十年,這照片我和我弟弟人手一張,不過我的那張被我收起來了。如果不是他將這張照片裝裱後放在這裡,我幾乎都快要忘記她的模樣。”
雖然臥室裡很暗,但此刻顧南希已然變的十分清醒,藉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得見她眼中閃過的一絲晶瑩,但她只是一眨眼間,那絲水潤的東西便被她壓制了回去,即便身上佈滿着悲愴,卻始終笑對着他,彷彿那些都是前世的事情,而非她的今生。
那一刻,顧南希沒來由的就是想完完全全看透這個女人,甚至奇怪的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的過去,想看清楚一個真正的季莘瑤,完完整整的季莘瑤。
而不是這個帶着堅強的面具,刺蝟的刺這樣活着的她。
所以他問:“季莘瑤,收起你滿身的防備。告訴我,七年前,你爲什麼離開季家?”
那時候季程程與何漫妮都對他提起過這件事,何漫妮說季莘瑤是在家中偷了些東西,被傭人發現後告訴了季秋杭,她怕季秋杭回來後責怪,就連夜收拾東西趁大家睡着的時候跑了。
那時候他沒將何漫妮的話放在心裡,也不存在相信與不相信之分,但是現在,他可以確定這不是季莘瑤真正的過去。
他想聽她說,聽她告訴他。
更忽然間覺得這個像一頭小刺蝟一樣的女人其實內心很柔軟,柔軟的讓他在剎那間便想將她護在自己的羽翼下。
無論是因爲這夫妻的關係,還是僅僅是因爲一絲憐憫,顧南希沒有考慮過自己此刻對季莘瑤的心思與感情,只是想了解她,充分的瞭解。
只有真正的瞭解了,知道了,才能找到最合適的方法將她護在身後,留在身邊。
留在身邊……
當顧南希陡然察覺到自己竟然會對季莘瑤有這樣的想法時,自己也茫然了一下,但也只是幾秒,因爲她說:“無論曾經的生活是怎樣的,至少那些都是曾經了。我喜歡期待每一個新的明天,而不是將時間浪費在過去的任何回憶裡。”
這話沒錯,在面對過去的種種回憶裡,她是理智的,雖然顧南希想了解,但也尊重她的意思,沒有強迫她多說什麼。
這幾天出差太累,晚上又喝了太多的酒,連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就這樣坐在牀邊睡着。
直到第二天一早,咚咚的毫不客氣的敲門聲驚醒了沉睡的兩人,顧南希睜開眼起身的一瞬間,便只見季莘瑤率先坐了起來,因爲夜裡照顧宿醉的他,她這一晚似乎沒怎麼睡好,並且頭髮散亂,素面朝天的臉上帶着深深的倦意,甚至……
在她的眼角,還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眼屎……
但就是這樣的季莘瑤,在坐起來後便騰的一下撲下了牀,跑到門邊站在門旁擋着門口。
顧南希有些頭疼,平日如果在酒局後喝的太多,無論是回家住還是住酒店,都沒人敢在這麼早跑來打擾他,但這時被敲的震天響的門外傳來季修黎的喊聲:“季莘瑤!別睡了!你給我出來!你把牙膏藏哪兒去了?”
季莘瑤似是因爲有些驚慌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就在她僵住的那幾秒,顧南希揉着額頭,直接揭被下牀打算出去。
他又不是見不得人的奸·夫,沒必要這麼躲着藏着,若不是昨晚喝的太多,後來也乾脆沒精力與人周·旋便着了她的道,否則昨天晚上他就已經出去見見這位傳說中的小舅子了。
誰知道季莘瑤死活就是不肯開門,這讓顧南希疑惑。
雖說他昨晚到這裡,這樣瞞了季修黎一夜,這大清早的忽然出現確實會讓她有些尷尬,但也不至於這麼死命的抓住他不放,就是不肯讓他見她弟弟。
這一大清早的,季修黎在門外一邊敲門一邊喊話,裡邊的季莘瑤始終一手推着門,另一手按着顧南希,眨巴着那一雙還沾着眼屎的眼睛在他面前急的像條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這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清晨,卻讓宿醉一夜醒來的顧南希忽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腳踏實地的溫馨。
他只是看着眼前滿頭凌亂卻不自知的女人,本是想順手幫她將臉頰邊的頭髮攏到耳後,可還沒有動作,門就被季修黎在外邊用鑰匙打開了。
在季修黎於他面前現身的那一刻,只是一瞬間,顧南希便知道了季莘瑤這樣不肯讓他們相見的原因。
也許這世界上存在着許多外表有幾分相似的人,但季修黎不同,他不僅僅與顧南希有些像,他更像的是顧遠衡。
只是那一瞬,顧南希的腦子裡便陡然憶起小時候家中發生的那些事情,還有近來他查到的前年與那起貪污案有關的石家的女兒石芳的事情。
他和雨霏很早之前就知道這世上還有顧遠衡的另一個兒子的存在,但他絕對沒有想到,會在季莘瑤的家裡,甚至,這個名叫季修黎的已經不再是男孩兒的男人竟以她弟弟自居。
也許巧合太多,又或許是季修黎在看見他時同樣的震諤與驚訝,那一瞬顧南希彷彿看出了季修黎眼中一閃而過的什麼情緒。
他可以很確定,季莘瑤的這個所謂的弟弟似乎是自己知道什麼,並且……
有趣的是,這小子似乎對自己的姐姐很有“興趣”。
男人當然瞭解男人,眼神,動作,在意的態度,包括種種舉動,顧南希只在這一個早飯的時間就看出了太多太多……
只有季莘瑤那個看起來聰明但這時卻蠢的要死的榆木腦袋纔會看不出來季修黎的“戀姐”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