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什麼叫標榜!?本來就是!老夫從不貪污,也從沒有接受過任何贈禮,吃的用的全是自己的俸祿!連學生們的六禮束脩都是嚴格按照規定的來收取。老夫現在已然辭官,普通百姓一個,收你這御酒,沒有任何問題,如何不清廉?”鄭沂急赤白臉地道。
朱柏幽幽地道:“拿《三友百禽圖軸》的時候,好像還是禮部尚書吧?”
“額,額……這《三友百禽圖軸》是邊文進當場所畫,這友人的墨寶饋贈!豈能算是受賄?”鄭沂飛快地解釋道。
朱柏冷笑道:“《三友百禽圖軸》夠普通人吃一輩子了吧?”
鄭沂撫掌而笑:“也夠某些人記一輩子了,哈哈哈……”
朱柏但笑道:“嘿嘿,文進此刻雖然當了宮廷畫師,但他畢竟在咱府中當了這麼多年的屬官,往來無一凡人,文進的翎毛、趙士濂的虎、蔣子成的人物,咱都有!還有衆人的合作,滿滿一個大殿!”
這時他纔回過頭來看着鄭沂,道:“咱會惦記你那《三友百禽圖軸》?”
鄭沂微微一笑,兩人便在這馬車內無所顧忌地嘲諷着、打趣着、追憶着、暢聊着,有時候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來的很簡單,尤其有着共同愛好、共同觀念的人,他們無論相隔多遠,無論年齡的懸殊,身份差距,也會一直是朋友。
正如鄭沂所說,相似的靈魂永遠相交在一起……
兩人在一起互相打趣,追憶往事,展望未來,上至天文地理、下至各地的風土人情無所不談,竟讓鄭沂都產生了一種不願離京的感覺。
可惜,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隨着時間慢慢過去,道路的來往行人也越來越稀少。
鄭沂朝朱柏拱手道:“多謝小友送別,我那老僕還在外等着呢,該說的老夫都說了,今日一別後,朝堂跟老夫再不相干,道路艱難,望好生珍重。”
朱柏心中一顫,眼眶微微泛了紅:“今生能與老友相交,卻是生平一大幸事,此番一別,以後怕再無相見之期。老友的後人往後若有解決不了的事,可來找朱柏。”
“一定,能有個親王答應了難,我的那些個後輩可是有了大造化了。”鄭沂說完,與朱柏相視一眼,接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
人生一世能結交到的知己能有幾人?
尤其是矗立於廟堂的政客,朝堂裡可沒有黑白之分、忠賤之辨,大多數人只想着如何在朝堂中慷慨陳詞,只想着如何說話才能顯示自己的大仁大義,人前是一套,背後卻是另外一套。
滿嘴仁義道德的人,背後乾的事情卻是一個比一個下流骯髒,尤爲諷刺的是,只要沒有落馬,他們便永遠是道德的楷模,一言一行,代表着先賢聖人,代表着正義與公正,代表着一切光輝而偉大的正面詞彙。
而那些一心爲公的實幹派,往往卻不被衆人所容,他們都是異端,是避世者,是不近人情,是世人眼中的怪人。
這種人須常年經歷心靈的煎熬,雖然習慣了孤獨,習慣寄情於藝術、山水,卻不代表他們不需要朋友,不珍惜朋友。
馬車內二人沉默許久,突然心有靈犀般默默舉起酒杯,相視一笑。
朱柏笑道:“山高水長,後會無期,晚輩祝老友一路順風,含飴弄孫,安度晚年。”
鄭沂也笑道:“我這一杯也敬你,但願天下儘早太平,但願大明繁榮昌盛!”
二人飲盡,皆長長舒了口氣。
“保重!”朱柏朝着鄭沂拱手相送。
鄭沂哈哈一笑,利落地走出馬車,一躍而下,大步朝着老僕與驢車走去。
那輛破舊的驢車,“吱呀吱呀”地消失在朱柏的視線之外。
朱柏站在車轅之上,靜靜注視着前方的官道,良久之後,忽然整了整衣冠,朝着空無一人的官道深深一揖到底。
二帝元來,兩朝開濟,鄭沂,你爲國家和民族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可是,你走的卻是這麼蒼涼、狼狽,竟然沒有一個人前來相送。
朱柏回到馬車,憐星與李堯、武延光相繼走了進來,以探徇的眼光看向朱柏。
李堯笑着說道:“王爺,此番可是成了?”
朱柏意興闌珊地將那個收好的小匣子,扔到桌上道:“全在這上面了,你們看看吧,看完了,憐星好生收着。”
衆人的視線都聚集到了那小匣子上,武延光上前小心翼翼地打開,與李堯一同觀看起來。
唯有憐星的視線落到了朱柏的身上。
朱柏此刻在窗邊憑欄而望,一幅惆悵的模樣,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些什麼。
憐星心道,這或許是一種女人所不能理解的情懷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父王此刻應該很鬱悶吧,回去後要跟母妃說一下,讓母妃想想辦法幫父王排解排解。
……
九月,寶島的氣候跟中原差不太多。夏天的潮溼雨季已經過去,秋季到了,天氣晴朗涼爽,是寶島最佳的季節,到處都顯示出一片生機勃勃的氣象。從高處看去,一片片荒涼的土地上,緩緩涌動着一羣羣開墾荒地的人羣。
隨着絕大部分寶島族的臣服,朱久炎已經絕對控制了寶島。
他從寶島族的十幾萬人之中,精挑細選了最強壯的五萬人加入軍隊,對他們進行了嚴格的軍事訓練。
長老與首領則一個不要,只要年輕樸實的。首先練的是站軍姿,士兵需要培養的是服從精神,接着纔是隊列、步伐、施工作業等訓練,時間已經不多了,朱久炎抓得非常緊。
不求他們都多強的戰鬥力,他求的是這些新兵們能無條件地服從命令!他的底子是華夏海軍,是護衛軍,是講武堂,新兵們只要學會了服從命令,自然便能發揮出無窮的戰鬥力。
當然,少不得要給他們洗腦,灌輸忠誠觀念,這一整套流程講武堂使用得已經非常嫺熟了。
寶島族不是喜歡崇拜神仙,服從強者嗎?他們便將朱久炎包裝成戰神下凡,出生便有異像,他是戰無不勝的天神!
他的軍隊,擁有無數的艦隊,他的兵馬雄視諸國,他擁有百萬大軍,都有着異常精良的裝備,是所有國家的共主。
(負責翻譯的傅安都有些臉紅,他看了看下邊的士卒,咳嗽一聲才剋制住了心中的異樣)
他很富有,家中有米山面山,有成羣的牛羊(相比於金銀,食物與家畜顯然更能打動寶島族人),他富有四海,卻從不吝嗇,他帶領服從他的屬下拓荒,過上世界上最好的生活!
在他的領導下,我們便是不可戰勝的!
咱們的天神新首領可是剛剛成年的少年!這還是虛歲!
所有的寶島新兵都肅然起敬,須知絕大多數人在朱久炎這樣的歲數,可都是什麼事都不懂的野小子!
也只有戰神轉世纔可以解釋清楚這一切都是爲什麼!我們的新首領是如此英明神武,如此的與衆不同!
他就是神!
華夏海軍的將士們對於神化朱久炎是不遺餘力,幸運的是,朱久炎以後也一直勝利,故此他的形象在寶島族士兵心中是越發的光輝!越發的高大!越發的不可侵犯!
至此朱久炎他的華夏海軍算在寶島徹底站穩了腳跟,舟山至寶島的航道已經讓李天佑往返了多次,航道穩定貫通,朱久炎把整個海軍分成了兩支艦隊,一趟一趟地來回運送物資與新移民至檯安城。
定海縣縣令經過東廠的人恐嚇過後,已經對賤民出海之事徹底撒手不管了,他也管不了。
縣令默認了,下面的人自然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盡數放行。
有了道門在背後支持,江浙一帶的賤民差不多都去了舟山,願意移民寶島的,朱久炎開了更好的條件,賤民們紛紛從舟山搭乘免費的船隻前來寶島。
在寶島安家的新移民託海軍給舟山的親朋好友捎信,陳說他們到達寶島後的各種見聞和安置情況,消息反饋回舟山,願意去寶島的人更多了。
這段時間從舟山遷移至寶島的人口最少在四萬以上,都進駐了檯安城周邊,寶島北部的發展速度可以說是一日千里。
如今的檯安城周邊已經陸陸續續地開闢出五座簡易的城鎮,有漢人的,有寶島族青壯的,以後這些城鎮便能發展成州縣。
作爲寶島的第一座城池,檯安城經過這麼久的努力,大致上已經基本落成,街道佈置合理,對稱有序,一座座嶄新的房屋排列得整整齊齊,這是寶島上的第一座城市,也是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座城市!
檯安城城主府就聳立在最中央,最顯眼的地方,一面大明的旗幟高高揚起,城主府的樣式是大明官府結構。
城主府西側有申明亭,這是大明所有官府的標配,由老朱詔令全國各地修建,凡民衆婚姻、田產、地基、鬥毆諸多紛爭,都先訴至申明亭由書吏調解。經調解無效者,可寫狀紙擊鼓,由本地主官升堂審理,判決。
城主府的第二道門,也叫儀門,最爲高大雄偉,立於兩層三級臺階上,青牆灰瓦,烏樑朱門,上面的黃銅大釘也跟中原官府別無二致。
總之就是一句話,寶島雖然是湘王府找到的,由朱久炎所佔據,但是它永遠是大明的一部分,漢族的文化要在這裡流傳,漢族的制度也將在這裡建立。
目前城主府的城主是湘王府設立的最大官職,檯安城的第一任城主,朱久炎已經授予了周季陶。
開荒屯田,是周季陶這個城主的首要之務,也是朱久炎與朱柏最看重的地方。湘王府投入了無數精力和時間,就是要將寶島發展成一個後勤糧倉。
在寶島,沒有什麼比開荒屯田更重要的了。
周季陶已經來了寶島一段時間,他跟傅安學習了一些當地語言,已經能徹底地適應工作。不愧是在柳林州港口當了多年皇商的官吏,哪怕舟山的移民一批批的到來,周季陶也能有條不紊地一邊安置,一邊指揮他們投入開荒屯田建設當中。
別看他已經五十歲了,他的鬥志依然旺盛。周季陶可是一個很有上進心的人,他熬了大半輩子,終於從吏熬到了官,現在又從官熬到了一城之主!這可是他多年的夢想,尤其世子殿下將城主府建立成大明府衙的模樣,更加給予了他無盡的動力!
他以前還擔心王府找到這麼大的一個島嶼,怕是有可能成立一個新的王國,用以對抗朝廷。就像秦朝的趙佗一樣,哪怕秦朝再強大,趙佗到了嶺南,還不是建立了南越國,當了一輩子的國王。
南越國的風俗習慣跟漢族完全不同,哪怕國王與上層人士都是漢人,但治下的百姓也不承認自己是漢人,到最後,底層的越人影響了上層移風易俗,去漢化,攻打漢人,直到一百年後,才被強悍的漢武帝給收了回來。
若是王府打算在寶島獨立的話,他周季陶能留名於史冊嗎?即便在史冊之上,怕也不是什麼好名聲,所以,當朱久炎在城主府上掛上大明旗幟的時候,周季陶亢奮了!
他知道,自己這個檯安城的第一任城主,已經青史留名了!他光耀周家門楣了!哪怕湘王府最後對抗朝廷失敗,功績也不可能被抹殺掉他們開闢寶島的功績!
他們會得到後世的稱頌!
所以,能擔任這樣的職位,周季陶渾身上下充滿了動力!他還想更進一步,或許自己在史冊上的光芒還能更強烈一些呢?
在這之前,周季陶已經從肖廣南的口中得知,在未來與朝廷的戰爭之後,寶島就是湘王府的糧倉,他周季陶能否再進一步,就要看他在寶島的屯田表現了。
所以,來寶島之前周季陶就已經做足了功課,在舟山尋找到不少務農的好手,還專門涉險去定海縣的戶科求來了不少農業方面的書籍,瞭解朝廷裡的先進屯田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