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酒?那兄弟就不客氣了!”
楊文徑直坐下,這臺階之上的座位乾淨而涼爽,桌下還放着一盆冰,冷氣四溢。
他端起書吏斟好的酒水,笑道:“喝過一輪之後,忠貞你可就不能賣關子了。”
徐輝祖也端起酒水,說道:“好,你我兄弟好久沒聚在一起了,先幹一個!”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楊文微笑道:“忠貞還是如此爽快,不過如此喝可不盡興。”說着,他朝身後的書吏叫道:“把酒罈搬上來。”
聽到楊文的話,徐輝祖臉上的笑容更盛,拍案叫道:“好,這纔是男兒所爲,咱們定要兄弟一醉方休!”
過不多時,兩大壇酒,便放到了二人的桌上。
“咕隆”的一聲,楊文端起海碗仰頭就喝了一碗,酒水四溢。
公房裡醇香撲鼻,直令門外站崗的侍衛們都微微發酥,那酒香氣彷彿能直鑽入人的五臟六腑一般,誘人無比,即使那些個從不喝酒的侍衛們,聞着酒香,也不由得有想喝上一杯的衝動。
“好酒!你這魏國公府就是有好酒啊!這怕不是先帝賞下來的御酒吧?”楊文放下海碗,瞪大了眼睛,喜不可抑,滿臉放光,他心中其實早就有了答案,不待徐輝祖回答,徑直從書吏的手中搶過酒罈,抱在懷中,“咕隆咕隆”便又是兩大口下去。
徐輝祖也伸手抱起酒罈,仰頭便往下灌,喉結滾動,宛如鯨吸,能看到他的肚子呼呼地鼓了起來。
半盞茶的工夫過後,二人才放下酒罈,一齊抹了抹鬍鬚上沾着的酒漬,打了個酒嗝,又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好——痛快!痛快!十五年沒與忠貞喝酒了吧?半百的年紀了,喝不動了,比不得你了,唉——”楊文放下酒罈,酒罈內還有一些剩餘,可是他的臉上已是一片通紅。
御酒的酒勁雖小,但這畢竟經過了多年窖藏,酒勁遠非尋常可比,加之二人喝得太急,酒氣直涌上腦,楊文已是有幾分薄醉。
“含山,可知我爲何高興了嗎?”徐輝祖呵呵笑問,他再次將面前的酒罈舉起,仰頭痛飲。
“忠貞還是一如從前,老子今天也很開心!老子豈能落於人後?今生這最美好的酒水必須飲盡!繼續!”楊文用力點頭,哈哈笑道。
於是,二人你一口,我一口,轉眼之間,兩壇酒水已被他們全部消滅。
二人都已半醉,四五十歲的人了,也是呵呵不停傻笑,說着年輕時的趣事……
直到這時,徐輝祖的眼中才掠過一絲憂色,“含山,你認爲我大明能夠長治久安,靠的是什麼?”
楊文道:“自然是君臣一心,上下一體。”
徐輝祖重重點頭道:“就是如此,每個人若都只想着各自的私慾,這個國家還是國家嗎?剛纔他們說得那些話,我又何嘗不知道?李景隆貪權好財,想當第一勳貴;黃子澄、齊泰、暴昭、方孝孺雖然都對皇上很忠心,但卻也都想讓文官壓過武官一頭;至於梅殷,他雖然人品風流,但又何嘗沒有自詡高貴,高人一等呢……
“還有,皇上……”楊文欲言又止。
徐輝祖卻沒有他那麼顧忌,續道:“皇上年輕,閱歷還不深,他需要有一個成長的過程……若是聽長興侯他們的,我也參與進去,不就重蹈了宋時黨爭的覆轍?不就如了某些人的意願?黨爭一起,朝廷怎麼辦?國家怎麼辦?社稷百姓怎麼辦?所以,我只能忍耐,只能盡最大的努力維繫各方面的平衡,爭取平穩過渡,讓我們大明繼續繁榮下去!這纔對得起先帝與先父,他們的在天之靈……”
徐輝祖面色突然疲憊了幾分。
他爲人剛正不阿、一心爲公,這一點楊文是深深佩服的,他的眼中閃過一線亮光,正色道:“你想要我如何?”
徐輝祖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有人告訴我,郭英也對黃子澄他們很不滿意,你與郭英一起定過遼東,修過遼王府,有這樣的交情在,將他與遼王拉到我這邊來,沒問題吧?”
“將郭英拉過來?”楊文露出訝然之色,緩緩道:“我只能試試,畢竟他郭家家大業大,行事需思前思後。”
“有含山搭線,必然能夠成功。”徐輝祖微微一笑,道:“郭英與李景隆不同,他是第一代開國功臣,他的心中還是有國家的,所求的也只是郭家一門永世繁榮昌盛而已,這點需求,我這魏國公還是能夠保證的。”
楊文頜首點頭道:“我定盡全力。”
徐輝祖囑咐道:“去的時候要小心一些,不要留下文字,直接去口授機宜,切不可留下話柄。”
後面這句“直接去口授機宜,切不可留下話柄”,是楊文與徐輝祖一同所說,話一出口,二人便會心地相視一笑。
公房內二人說着聊着,將校與書吏們也不敢驚擾,都在旁邊的耳房內低聲辦公,唯有徐輝祖的弟弟徐增壽坐在最靠近門邊的一側坐着。
徐四都督以前可是從來不來五軍都督府上值的,最近不知是怎麼了,不僅天天按時去左軍都督府上值,而且還老往中軍都督府跑。
衆人雖然覺得有些突兀,卻也沒有什麼疑心,別人來找親哥哥,可能有什麼家事,有什麼好疑惑的,咱們還是該幹嘛就幹嘛吧。
坐在門邊半天的徐增壽,突然溫和一笑,長身而起,對着衆人說道:“諸位,看樣子我大哥與楊都督還要談很久,徐某還有些事要處置,就不等了,告辭。”
“大都督慢走。”
“大都督慢走,等國公爺商議完了,我等就告知國公爺,說您找他有事。”
“嗯嗯嗯,沒什麼大事,就是我家那小子生辰而已,請大哥去我房裡吃個飯,你們忙公事吧,不用送了。”
回到了自己的公房,徐增壽提筆刷刷地將自己大哥徐輝祖的打算全部寫在一張紙條上,然後小心地將紙條裝進信封裡,打上火漆,招呼左右。
“龐書吏?”
一個老吏打扮的人聽到他叫喚,趕緊小跑進來行禮:“學生在,不知大都督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