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週六這個中午，距離陽朔千里之外的杭州，西子湖畔一家高檔酒店內正在舉辦一個盛大的招待宴會。
政商兩界聯合。
招待目標是來自美國的阿波羅管理公司中國投資團隊。
核心客人有兩個，阿波羅管理公司中國業務部門負責人傑瑞德·巴克利，以及林素。
至於在很多人看來更大牌的阿波羅管理公司CEO利昂·布萊克此時已經返回美國。而且，這次過來所謂的投資考察本來不在阿波羅管理公司團隊中國之行的工作日程之內，原因是林素跟隨某人身後一起出現在了中國最長壽最大牌的某檔新聞節目中。
這座城市又是林素家鄉。
然後，有心人一番打探，發現林家的姑娘不知不覺已經出息的不得了，竟然是西蒙·維斯特洛先生的中國事務助理，某人的這次中國之行很多日程安排都是林素負責，還站在維斯特洛不到兩米的顯眼距離內一起出現在聯播裡。
既然如此，怎麼能不管家鄉？
林素想不管都不行。
畢竟不只是自己家人，林家周邊七大姑八大姨各種攀扯纏繞都在體制內，如果不管……其實也無大礙。但更重要的還是，如果管了，一連串盤根錯節的關係都會跟着獲得偌大好處。畢竟當下國內的風向就是如此，以經濟建設爲中心，只要能拉到投資，就是實實在在的政績，如果是外資，再加一碼。
連續幾天的各種電話轟炸和當面遊說，很是糾結了一番的林素終於和某個傢伙提起，男人很乾脆，把瑟曦資本中國經濟研究院統計的浙省企業資料丟給她，自己挑，如果挑中能夠讓他滿意的公司或者項目，就可以投資。
否則免談。
其實瑟曦資本中國經濟研究院提供的資料和分析非常詳細，基本可以按圖索驥。
不過，事情也不是這麼簡單。
好企業確實很多，但別人也不一定需要你的投資，因此在選對目標的基礎上，還需要雙方都有合作意向才行。
這件事不是一天兩天能夠搞定，林素在京城的工作還有很多，於是只能把還在中國的阿波羅管理公司中國業務部門團隊和陳晴她們兩個逐漸攢起來的小班底拉過來，先考察尋找項目，達成了，也算是爲家鄉盡一份心。
至於林素自己，下午就還要返回京城。
帶着最近好像煥發了第二春一樣紅光滿面的父親和一干政商大佬應酬，沒人強行向林素勸酒，還是喝的臉色緋紅，林父更是直接醉着被人提前攙扶出去休息。
直到下午一點多鐘，宴會開始收尾，打算告辭的林素再次找到傑瑞德·巴克利和冉月兩人。
將會在這邊負責考察磋商的是傑瑞德·巴克利和陳晴頗爲看中的中國助手冉月兩個，手裡象徵性地端着一杯紅酒坐到兩人身邊，林素道：“傑瑞，冉姐，這邊接下來就拜託你們了，我們隨時聯繫，有問題的話，我父親他們也可以幫忙。”
兩人都是點頭，冉月還體貼地把她手中的紅酒換成了果汁，笑着道：“小林，你就不要再喝了，萬一讓……呵，對了，你和陳晴什麼時候返回美國？”
林素並沒有喝醉，明白冉月其實是在打探西蒙何時離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另外一邊的傑瑞德·巴克利也用相當標準的中文道：“林，我已經看過了很多份企業資料，值得投資的確實不少。不過，總該有一個方向吧，你能不能說說維斯特洛先生具體還有哪些要求，我可不想挑錯了在大老闆那裡留下不好印象？”
如果某個傢伙給自己明確要求就好了。
林素莫名有些幽怨，當然沒有表現出來，考慮片刻，說道：“西蒙一直很看重中國的食品飲料行業，這一點你是知道的，恰好浙省這邊有不少類似企業。另外……對了，還有汽車，西蒙說過，中國的汽車市場潛力很大。”
有着一張圓圓臉蛋氣質成熟嫵媚的冉月聽到林素那句‘西蒙說過’，眉梢微挑。
傑瑞德·巴克利卻是抓住了另外一個重點：“吉利，林，你是不是也看過這家公司的資料？”
林素微微怔了下才點頭，也明白自己爲何會突然聯想到西蒙偶然說過的這句話，最近幾天翻閱資料，她看到浙省這邊一家名叫吉利的摩托車生產公司想要進軍汽車領域，正在尋求合作。
這應該是一個機會。
傑瑞德·巴克利飛快思索片刻，說道：“這似乎不好辦，中國汽車企業對外合作，通常也會選擇同類公司，因爲汽車生產只有資金是不行的……”
說到這裡，巴克利似乎又豁然開朗，好像對林素說話又好像自言自語地飛快道：“不過，聯邦國內的那些汽車企業現在的日子可都不好過，根本沒有資金和精力投資中國，因此這些年中國的合資汽車市場才被德日品牌佔據。這倒是我們的機會，操作空間很大。大不了我們直接從通用或者福特挖一批團隊出來，技術也可以收購。而且，吉利這家公司是一傢俬人企業，這一點對我們也非常有利，我可實在不太願意和中國的國有企業合作。”
冉月看着某個身高超過一米九體型健碩的大個子外國人念念叨叨越來越興奮最後還自顧自掏出一個記事本在餐桌上書寫起來，不由轉向林素。
這是犯什麼病？
林素笑笑，朝冉月斜了一點低聲道：“外國人就這樣。”
其實，準確來說是華爾街的瘋子比較多。
過往兩年她和陳晴負責的一系列中國項目雖然都非常出彩，但身邊傑瑞德·巴克利執掌的中國業務部門同樣成績出色，只看對方現在嫺熟的漢語能力，就知道他對中國業務有多上心。
最後交代一番，林素起身向一干領導告辭。
林父喝醉沒法動，林母何寧和妹妹林嵐一起送她離開，去往機場的車上，母女三個一起坐在後排，前面是林素隨身的兩位維家女侍衛。
交代母親一番以後讓父親少喝點酒，林素又握住即將結婚的妹妹小手，說道：“下個月你結婚我可能沒辦法參加了，不過，我在國外挑了一輛車，已經在辦理進口手續，到時候恰好運回來，算是新婚禮物。”
林嵐親暱地靠在林素身上：“姐，你都給我一套房子了，嗯……那個，什麼車呀？”
林素寵溺地側過腦袋和妹妹抵了抵，說道：“寶馬。”
林嵐有些小失望：“我還以爲會是法拉利，就像李曉華在長安街開的那輛。”
“那是跑車，不適合日常使用。而且，你們倆都在政府部門工作，開那麼顯眼的車也不合適，寶馬就很好。”
“國內不也是有寶馬嗎？”
“國內的……”林素頓了頓，沒有多說，只是道：“這款車型國內還沒有開售。”
林母聽了一會兒姐妹倆對話，此時終於道：“小素，你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能和媽媽說說嗎？”
林素能夠感受到母親應該是權衡了好久才問出這句話，畢竟家裡人也不傻，她一個女人獨資去國外不到兩年就成了西蒙·維斯特洛那樣大人物的什麼中國事務助理，其中的一些可能性，實在是太容易聯想。
沒敢和母親目光對視，林素微微垂着頭，猶豫片刻，才道：“媽，反正，我現在挺好的。”
林母也拉過女兒一隻手握在掌心，輕輕嘆了下，說道：“如果在外面不如意，隨時回來，別理會你爸，他距離退休就剩兩年，現在犯官迷也晚了，就算最後再上一步又能怎麼樣。”
林素反過來握住母親的手：“媽，別這麼說我爸，他這些年也不容易。”
“誰容易啊，現在能過這麼好，該知足了，”林母說着就看向另外一邊的林嵐：“還有你，不許再向你姐姐要東西，你現在也是體制內的人，養成這種毛病，小心將來倒黴。”
林嵐反駁道：“我可沒要啊，都是姐姐主動買給我的。”
“你當我沒聽到過年的時候你總在你姐姐面前唸叨想要輛車嗎？反正，將來的路都是你們自己走，歪了，踏空了，我和你爸可管不了。還有秦家，你以爲高攀上了，別人就會看得起你，將來冷暖自知。”
林嵐本來還要頂嘴，聞言卻嘻嘻笑着摟緊自己姐姐：“本來他們秦家是看不上我的，現在我姐發達了，當然就不同了。他們家人再厲害能上聯播麼，反正最近秦宇鬆他爸媽對我可好了，昨天我未來婆婆還問我新房缺什麼，抽空一起去買。哼，他們以前看不上我，將來不定怎樣呢。就像這次，我姐拉來的投資，政績可不能便宜別人，對我爸沒用，對我有用啊，我先踩到秦宇鬆頭上再說，將來把小秦甩開，老秦手裡那點資源，不給我也得給我。”
林母顯然是和林素相似的性子，聽二女兒這麼說，既生氣又無奈：“這次是你姐出力，又不是你。”
“我姐的就是我的。”
林母擡手就朝二女兒腦袋打過去：“這是人說的話嗎？”
林嵐捂着腦袋：“我是你生的呀。”
見母親又要打，林素趕緊攔住，轉換話題道：“媽，我帶回來的禮物別忘了晚上交給爺爺奶奶，這次沒時間看望他們，幫我給爺爺奶奶道個歉。”
林母點頭，又埋怨道：“上午到下午就要走，趕這麼急做什麼，今天還是週六呢，在家裡住一晚不行嗎？”
林嵐又插嘴：“媽，我姐現在是大人物。”
於是腦袋又被打了一下。
林素微微彎起嘴角護着妹妹，對母親解釋道：“這次真的沒時間，他……那個，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協調。”
林嵐立刻抓到了姐姐話語裡的破綻：“姐，‘他’是誰啊，是不是西蒙·維斯特洛？”
感受到母親和妹妹一起望過來，林素故作鎮定：“是啊，他是我老闆呢。”
林嵐嘻嘻一笑，轉向母親：“媽，說不定哪天，你就有一個混血小外孫了。”
林母作勢又要打，林嵐飛快縮了回去。
林素也只能假裝沒聽懂妹妹的話，好在中午喝了酒，臉色本就紅潤，倒是不會顯形。
林母見二女兒躲開，又看了眼自己女兒，想了想還是沒有再多問，又想起一件事：“昨天小棟打電話過來，說起去美國留學的事情。小素，你這邊是不是沒辦下來？”
聽母親提到這件事，林素微微一怔，還是點頭：“媽，我不太想讓弟弟去留學。”
林嵐先疑惑了：“爲什麼啊，現在多少人都哭着喊着去美國呢。姐，政界這邊林家以後有我撐着就足夠了，我覺得阿棟和阿興都應該去留學。”
林母又打斷了二女兒的話，握着大女兒的手緊了緊：“媽是想說，既然你覺得不適合，就不要管他，千萬別爲了這件事去求人。小棟想去美國就自己申請，畢竟是北大碩士，連留學都自己辦不下來，算什麼出息。”
林嵐眼珠子轉了轉，對母親道：“弟弟自己申請當然沒問題，我覺得，他應該是想要和那個白蘭地一起留學，纔要麻煩我姐的，京城科技大學，嘖，比北大差遠了。”
“什麼白蘭地，人家叫白蘭，我覺得那姑娘挺好，”林母又瞪了眼女兒，還道：“知道你什麼心思，看不上人家工人家庭出身，想想你自己被秦家看不上的感覺，這樣合適嗎？”
“怎麼不合適，我被人看不上，當然也要看不上別人，要不然我多吃虧……啊，媽，你再打我，我可就打我姐了。”
林母恨鐵不成鋼：“你這是勢利。”
“我就是勢利，”林嵐說着又向後縮，轉向自己姐姐：“既然這樣，姐，出國這件事你就一點也別管，小棟自己出國了，剛好能把那個女孩甩掉，將來找個更好的。”
林素只能輕輕點頭，安靜聽着母親和妹妹繼續鬥嘴。
兩人顯然忽略或者錯會了她剛剛的話語，她不想讓自己弟弟去美國留學。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非常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至於原因。
林素自己甚至都說不上來。
還是與某人有關。
那個傢伙似乎很喜歡幫人在美國入籍，就像她和陳晴，就像國風藝術團的女孩們，就像近期在國內蒐羅的那些高智商少年。
對於很多國人來說，這件事簡直夢寐以求。
畢竟是美國啊。
很多人想象中，這就是天堂。
然而，就像他這次大張旗鼓的中國之行讓她想不通根由一樣，他爲何喜歡這麼做，也讓她想不通。
但可以確定一點。
這絕對不是什麼太好的心思，因爲，偶然的一個機會，聽陳晴纏在他身邊說起爲國風藝術團女孩們辦理出國手續的進度，同樣在旁的她不經意地從他嘴角察覺到了某些一閃而逝的嘲諷，那種看似不經意的淡淡的嘲諷卻讓她心臟都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是個混蛋。
這一點她從來都非常肯定，壞傢伙怎麼可能做好事呢？
自己是沒辦法了。
但，既然是他喜歡做的事情，她肯定要小小反抗一下，至少，涉及到自己的親人，總不能讓他得逞。
只是，這件事又該怎麼辦？
三弟林棟今年北大碩士畢業，以北大學生的留學率，即使她不幫忙，她這個弟弟也能輕易出國，妹妹其實猜得沒錯，三弟就是想讓她幫忙給他女朋友白蘭也找尋一個留學機會。
不過，真得非常不想這麼做啊。
甚至都有些羨慕陳晴。
她比她要有主見太多，她嫂子不安分，直接就想拆掉哥哥的婚姻，被她父親鎮壓沒能得逞後又很強勢地直接用錢砸，許諾她嫂子給陳家生一個孩子就獎勵10萬，直接把那並不算聰明的可憐女人變成生育機器。
估計以後就只會專心生孩子。
另外，還有陳晴給她哥哥開的一家超市，也是以借款的形式親兄妹明算賬。
賠了就算，賺了就要用利潤慢慢還她的本金。
林素知道這纔算是成年人之間最合理的相處方式，哪怕是親人，很多時候，算清楚一些，情分也才能持久一些。
但她做不到。
爲了讓妹妹能夠在婆家直得起腰，她直接買了一套杭州最好的房子給她當嫁妝，現在又加上一輛車，簡直就是長姐如母了。
甚至包括三弟那邊。
三弟給家裡打電話，顯然是想讓父母勸她幫忙。
母親雖然沒有這麼做，還反過來勸她不要難爲自己。但，其實弟弟再跑來央求她一番，她發現自己根本硬不下心拒絕。
哪怕不想某個傢伙得逞，估計最後還是要幫忙。
就是，不知道最後他知曉了這件事，會不會再在不經意間露出那種可惡的嘲諷笑容。
直到登上飛往京城的飛機，林素還在糾結這件事。
因爲她突然很想知道他在嘲諷什麼。
她們這些離開了自己國家的人嗎？
不是。
她能夠感受到，他平日裡對她們沒有過什麼輕蔑鄙視，那麼，又是什麼呢？
即使好奇，她卻沒打算直接向他詢問。
因爲知道很可能得不到答案，或者，得到一個讓她非常非常不想知道的答案。既然如此，這件事，大概會如同他身上其他很多很多秘密一樣，沒有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