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北部的夏收時節相比南部稍晚一些,六月底,農田裡的小麥纔開始轉黃。
馬克西姆·諾斯科夫週五從敖德薩參加那邊那家化肥廠的最後一次收購談判返回,最近兩天一直奔波在羅夫諾州各處的農田之間查看即將成熟的農作物,作爲一個虔誠的老牌蘇共,哪怕現在已經是一個無黨派人士,沒有再加入重組後的烏共,馬克西姆內心依舊堅持着某些信念。
自己是這個國家的一員,總要努力爲這個國家這些人民做一些什麼。
即使周圍所有人這些年都已經陷入了某種信仰崩塌的狂亂中,馬克西姆·諾斯科夫依舊不改初心,當然,他骨子裡也並不是一個迂腐的人,否則就不會接受某個來自美國的超級富豪的扶植。
直到傍晚,馬克西姆才帶着幾位工作人員和羅夫諾州農業部門的官員一起離開田間,卻沒有直接返回市區,而是轉向附近的一處農機中心。
農機中心內停靠着50輛嶄新的大型聯合收割機,如同整裝打發的士兵。
這是馬克西姆再次通過來自荷蘭的嫡系農業貸款購置而來,50輛收割機,對於羅夫諾州夏收來說只是杯水車薪,一旦開始收割,即使24小時晝夜不停運轉,其實也解決不了太多問題,大部分作物還是需要農民手工進行收割。
想要完成全機械化收割,只是羅夫諾一州,至少就需要1000輛收割機。
但,總比沒有強。
任何事情都需要一步步來。
看到這些大型農用器械,馬克西姆還忍不住想到去年的那件事,當時他從荷蘭拿到了第一筆農業貸款,從中撥付一部分用於採購用於春耕的拖拉機,結果那家農機廠的廠長拿到他支付的貨款後帶着全家潛逃。
2600億格里夫納,摺合87萬美元。
這不是一筆大錢,但也絕對不是一筆小錢,因爲這件事,他短短几天就白了很多頭髮,還不得不少有地開口向女兒求助,實際上就是向那個年輕人求助。
隨後,錢很快追回。
這是一件喜事。
伴隨的,還有那家據說逃亡德國的農機廠廠長一家,突然某一天橫死在羅夫諾州的街頭,一家四口,整整齊齊,一個都沒跑掉。
這件事公開媒體上沒有任何報道,不過,事情卻傳得非常廣泛。
彷彿就是要讓一些人知道什麼。
然後誰也不知道那一家四口的屍體最後怎樣,羅夫諾州警方也沒有進行過任何調查,就那麼不了了之。
馬克西姆覺得這件事不對。
只是,他發現自己也無力做什麼,而且,隨後他這邊也再沒有遇到過任何類似問題,很多人在與他打交道時甚至都有些戰戰兢兢。
親自查看完農技中心的收割機,一行人終於返回市區。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多鐘。
諾斯科夫一家都在等待他回來,這纔想起,今天是妻子的生日,早上離開時妻子還提醒過她,女兒今天會回來一起吃晚餐,看着女兒看向自己時臭臭的表情,馬克西姆下意識想要生氣,以前家裡的孩子可不敢用這表情對他,只是隨即又有些頹然。
管不了。
倒是妻子很溫婉地提醒他去洗臉,還說女兒今天帶回了一些海鮮。
匆匆洗過臉,來到餐廳。
全家人在擺放好豐盛食物的長條餐桌旁坐定,包括諾斯科夫夫妻兩個,已經在基輔大學讀博士的大兒子安德烈及其女友安娜,結婚的大女兒塔尼婭夫妻兩個和剛剛出生的小外孫,二女兒安吉莉卡,以及,最小的葉卡捷琳娜。
另外還有一位明顯有着軍人氣質的女郎,介紹說名叫莉娜,是小女兒的保鏢。
莫名有些生氣。
要什麼保鏢,那麼多人都用不上保鏢,那個年輕人實在是太寵溺這些丫頭了,浪費。
話到嘴邊,到底因爲那位名叫莉娜的保鏢就在近前,也不好教訓。
唉,管不了。
妻子伊蓮娜主動找話題問起他今天的工作,還擡起手腕展示了小女兒送給她的生日禮物,一串金色的琥珀手鍊。
羅夫諾州是烏克蘭最重要的琥珀產地,不過,以往這些琥珀礦石根本就不受重視,一些居民甚至拿大塊的琥珀作爲引火之物。然後,最近一年才突然熱門起來,馬克西姆也聽說過這件事,據說是和女兒差不多的另外一家有關,弗拉基米爾·科爾科什科,他的兩個兒子成立了一家公司,拿到了羅夫諾州琥珀礦的獨家開採權。
科爾科什科可是州政府招商引資局的副局長,據說某人還有意培養他在一些年後成爲新一任州長。
這樣的人,怎麼能縱容兩個孩子如此作爲。
琥珀礦應該屬於國家資源,該收歸國有才對啊,那兩個年輕人不僅完全據爲私有,爲了制止當地居民擅自開採琥珀,還組織了一個武裝團伙。
簡直無法無天。
只不過。
管不了,管不了。
馬克西姆·諾斯科夫越想越是有種發自心底的悲哀,這樣的國家,還能有什麼前途嗎?曾經也想過選擇從政,馬克西姆知道這樣肯定能做的更多一些,只是,他實際上連自己負責的化肥廠都沒能管太好,當初規模小的時候還沒問題。現在,維斯特洛體系在這邊佈局的化肥產業資產越來越龐大,他雖然依舊是負責人,但目前也主要負責生產這一塊,銷售和財務等方面都主動交了出去。
看了眼兒子安德烈。
其實心底希望這個兒子能夠接自己的班,只是父子倆去年也產生了一些隔閡,兒子讀完了基輔大學的化學系研究生,想要去美國留學,他堅決按了下來,因爲知道一旦去了美國,這小子八成是不會回來了。
結果可想而知。
同樣贊成自己哥哥去美國留學的小女兒爲此也跟着和他鬧彆扭。
只是,出國出國,現在都往國外跑,難道就沒有人想着自己國家了嗎,這是大家的根本啊。
唉。
管不了。
因爲馬克西姆的興致不高,本來是生日晚餐,大家卻都吃得沒滋沒味,馬克西姆在這個家裡可謂積威深重,除了現在翅膀硬了的小女兒,其他人都有些怵這個性格執拗刻板的中年男人。
葉卡捷琳娜可不想面對父親的臭臉,吃過晚餐,和母親、哥哥、兩個姐姐道別,不理會哥哥姐姐幾個明顯希望她多留一些時間的目光,帶着莉娜就離開了位於城西的家。
這邊是當初維斯特洛體系爲UFMS私軍家屬統一建造的住宅區,因爲葉卡捷琳娜的緣故,諾斯科夫一家當初也在這邊分了一個獨院。
最初其實很不出。
只是現在,相比其他幾個女孩的家人,這邊就差了很多,其實一家人本有希望搬到更好的一些地方去,因爲馬克西姆堅持樸素生活的念頭,只能依舊停留在這邊。
甚至,去年葉卡捷琳娜的大姐塔尼婭結婚,如果不是母親和葉卡捷琳娜一起偷偷接濟,甚至連新房都沒有。
馬克西姆的工資,除了留一部分滿足家用,其他全部都捐出去用於幫助一些鄉村的貧困兒童,大姐想要幫姐夫在化肥廠找一份好一點的工作,也沒有得逞,還被罵了一頓,最後還是越發早熟的葉卡捷琳娜偷偷出面,讓姐夫進了娜塔莉亞伯父負責的裡夫尼傳媒公司。
這麼說起來,家裡最小的葉卡捷琳娜,反而是諾斯科夫家真正的頂樑柱,按照二姐安吉莉卡的說法,她們父親是爲別人活的,不是爲家人。
回到城南別墅,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一件漂亮的居家長裙出來,伊芙根妮婭和娜塔莉亞正在起居室看電視,等葉卡捷琳娜坐下,伊芙問道:“娜娜,你媽媽喜歡那串琥珀手鍊嗎?”
“當然,媽媽還讓我謝謝你呢,”葉卡捷琳娜從茶几果盤上拿了一個蘋果,如此說這,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娜塔莉亞見狀,笑問道:“你在家裡沒吃飽啊?”
“是啊,”葉卡捷琳娜一點都不提自己父親隱瞞:“看到我爸爸那副憂國憂民的樣子,我就不敢吃飯。”
“爲什麼啊?”
“怕吃多了我爸爸教訓我,那麼多人還餓肚子呢,七分飽就行了。”
“呵呵。”
伊芙根妮婭聽着娜塔莉亞捧着肚子的笑聲,嘴角同樣露出微笑,卻又忍不住說了一句公道話:“娜娜,其實你爸爸是一個很好的人。”
葉卡捷琳娜又咬了一口蘋果:“我知道呢,就是不明白,他可以對別人那麼好,爲什麼就不能對自己的家人好一點。”
娜塔莉亞似乎想到什麼:“你爸爸對你們很不好嗎?”
注意到娜塔莉亞的表情,葉卡捷琳娜也明白了什麼,連忙搖頭:“當然不是,我爸爸可不是那個班希科夫,他只是對我們太嚴格了。”
如此說到這裡,三個女孩都八卦起來,伊芙根妮婭道:“聽說那個傢伙被打斷了一條腿呢。”
“哼哼,這算什麼,我覺得,如果他再鬧事,可能會被人直接挖坑賣掉。”
“那個蓋琳娜的媽媽和妹妹倒是運氣好呢,被打了一頓,然後就搬進了溫泉莊園,蓋琳娜的媽媽還成了莊園的管家。”伊芙根妮婭如此說這,見身邊兩個女孩都目光中帶着點小詭異地看向自己,問道:“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
娜塔莉亞和葉卡捷琳娜一起搖頭。
只是表情中都明顯有些古怪。
伊芙根妮婭眨了眨眼睛,她也不是個傻瓜,這兩年因爲住在這裡,可以接收到太多五花八門的信息,很快也聯想到了一些其他方面,頓時臉蛋紅紅,看着另外兩女道:“你們兩個的思想真骯髒。”
葉卡捷琳娜反擊道:“如果你沒有想歪,麼知道我們思想骯髒。”
娜塔莉亞卻有些八卦:“反正,西蒙就很喜歡尤利婭和伊凡娜她們姐妹呢,我覺得,要不是這樣,當初西蒙也不太可能放過尤利婭她們三家。還有,伊芙她們姐妹倆,嘖,因爲這件事,柳德米拉更讓人討厭了,真想和她打一架。”
伊芙根妮婭感覺臉蛋越發有點熱熱的,打斷道:“好啦,我們不要說這個了,說說明天吧,我哥哥要去北部的琥珀礦,我也想去看看,你們去嗎?”
“明天是週一啊,你不打算做功課了?”
“我們又不是溫泉莊園的那些小雛兒,已經學了很多東西了。而且,西蒙說過,只要我們想出去玩,隨時都可以。”
聽着伊芙這麼說,另外兩個女孩對視一眼,又道:“這個,肯定還是要先和伊芙說一下。”
“當然啊,伊芙也不會反對的。”
葉卡捷琳娜啃完一個蘋果,把果核丟進垃圾桶,抱過旁邊一個抱枕舒服地靠在沙發上,說道:“伊芙最近好像都不怎麼管我們了。”
“因爲溫泉莊園那邊都是小雛兒嘛,我們現在是大姑娘呢,總要多看顧一下小孩子的,”伊芙根妮婭帶笑說道:“而且,我們最近出行都額外配一個保鏢,這可是伊芙安排的,她還是很關心我的。”
“就是柳德米拉太討厭了。”
“柳德米拉在意大利呢,或者,我們抽空也去意大利,繼續看她餓肚子。”
“呵呵,現在又不是時裝季,我們去了也看不到什麼。”
娜塔莉亞道:“其實我更想去美國呢。”
這話出口,另外兩個女孩都是一靜,隨即葉卡捷琳娜也道:“我也想西蒙啦,你們說,他現在正在做什麼?”
“肯定被一大羣漂亮女孩包圍着,可惜不是我們。”
“嗯。”
“西蒙真是太色了。”
“呵,如果不是這樣,我們現在能在這裡嗎?”
“也是呢。”
如此嘰嘰喳喳到深夜,三個女孩又一起跑去主臥,睡在大牀上繼續夜談。
第二天很晚起牀。
生活得如同金絲雀,也很有金絲雀的自覺,吃過簡單的早餐,還是花費了一些時間鍛鍊,臨近中午纔出門,離開市區,先去裡夫尼北部的溫泉莊園。
示威。
以及和伊芙說一下要去看琥珀礦的事情。
三個丫頭突然生出這種心思,伊芙卻不敢放任她們到處亂跑,哪怕琥珀礦那邊是伊芙根妮婭兩個各個負責,於是親自跟着。
相比裡夫尼市區的越發繁華,越是往北,越是破落。
即使維斯特洛體系對羅諾夫州進行了很多投入,還有馬克西姆·諾斯科夫這樣的人在爲改變而努力,但周邊本該長滿莊稼的農田,此時依舊有很多區域荒蕪,大片大片的野草顯得異常茂盛。
伊芙根妮婭的兩個哥哥上午就已經去往北部的琥珀礦,整個羅夫諾州南北縱深其實只有一百多公里,裡夫尼位於正中,溫泉莊園又在北部,伊芙和三個丫頭離開溫泉莊園,只用一個多小時就抵達北部邊境附近。
找到伊芙根妮婭的兩個哥哥尼古拉斯和基里爾,隨即也看到了所謂的琥珀礦。
完全沒有想象中的美妙,位於一片森林深處的所謂琥珀礦,到處都是坑坑窪窪還積着渾水的淺坑,一眼看去如同月球表面。剛剛出土的琥珀礦,表面也完全就是石頭。即使不懂這些,幾個丫頭也一眼就能明白,這樣的琥珀礦,或者這樣的開採模式,實在是太業餘了,甚至都有些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