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耍賴啊!”莫知鴻又一次力盡軟在地上,擡起已經沒有什麼力氣的右手枕在頭下,眼睛盯着極光背後突然出現的羽翼,不甘心道:“這東西不但能讓你懸浮,還能讓你當盾牌,哪裡搞來的?”
極光眼中的兇光逐漸淡去,手中的長劍也不再是牢牢握緊,殺心漸消質疑卻起,他奇怪的問道:“你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麼?”
“我哪裡知道?不過我知道,我進步很大。”莫知鴻不耐煩的白起眼睛,臉上卻揚起了勝利的微笑:“別硬撐着站在那了,過來一起躺着吧!你雖然有翅膀幫忙,那也是力氣快用完的時候搞出來的,現在的情況比我好不了多少。”
歪着頭看着這帶翅膀的傢伙用一種別樣的造型躺下,莫知鴻又是一陣讚歎:“真是好用的東西啊,有它連被子都不用。”
“你真的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麼?”極光雖然口中還在再一次確認,眼中的疑慮卻是更少了幾分。
“你今天說的話不少呢!”莫知鴻對着訓練場頂部的內置燈,笑了起來,意味深長道:“剛纔你想動手殺了我,對吧?”
“你知道?”極光眼神重新鋒利起來,手中那把鬆開的長劍又被握緊。
“大哥,和你打了那麼久,也算是熟根熟底了,你的動作前兆,我多少總清楚一點吧!”莫知鴻對身邊人又重新凝起的殺氣視而不見,笑道:“現在不是剛開始,你不一定殺的了我!”
“我沒想到你進步得這麼快!”極光眼見莫知鴻手臂中伸出的嫩芽,嘆了一口氣道:“如果讓我重新選擇,我肯定不會當你的陪練。”
“你會的!”莫知鴻肯定道:“我瞭解你!”
這句話說出來,極光完全鬆開了手中的劍,也學着莫知鴻一般,把手臂架在了脖子下,望着訓練場的頂部不再說話。
“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莫知鴻繼續微笑。
極地冰原,位於北極點,終年積雪,嫋無人煙。
這是人類探索能力還沒有達到的地方,在極度冰寒和風暴下,探索的隊伍的前進以及給養都是很大的問題,這是充滿希寄的人們很難到達的傳說中的冰雪天堂,一個有着無數天使居住的地方。
而在冰雪暴風的中心地帶,卻是一個平靜而充滿生機的地方,地上長着厚厚毛皮的動物因爲沉重不堪的身體而無法行動自如,捕捉起來輕而易舉;水中肥碩的魚類只要在冰河上打個小洞,就會因爲冷熱交替的緣故而從河中蹦出水面,鮮嫩的美味同樣是上天的賜予;天空鼓動白色羽翼的“大鳥”舉着弓箭或提着魚叉,便可以輕鬆捕捉到,同樣長着翅膀可卻沒有他們靈活的“同類”。
這裡確實居住着人類,一種變異的人類,他們到了成年之後,便會擁有一雙潔白的羽翼。他們善於用很多冷兵器,劍、刀、叉、槍、弓。
在這裡,每個成年的人類必須通過兩樣武器的考察,這是先祖的規定,一代代遺傳下來,雖然早已經沒有人知道,爲什麼要在這沒有任何危險地方學習這些多餘的技巧,但這裡習以爲常的人類,仍舊忠實的執行着這個祖訓。
因爲暴風的緣故,這裡的人幾乎沒有出去的機會,但上天是公平的,消減了這些人類活動外圍的同時,又賦予了他們翱翔於天空的權力。同時,這片桃源樂土,也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聖地。
偶爾有一個兩個渴望看看世界的有翼人,歷經生死穿越了暴風雪,歷經艱險穿過了大洋,可最終他們都在動物園裡度過了餘生——個人的力量不足以抵抗全人類,桃花源出來的人類又哪裡經歷過陰謀與圈套?
同類尚且自相殘殺,何況這半成品的人類?人們捕捉住這些有翼人的同時,也用“聰明”的辦法得知了極地的存在。稀罕物是所有人類都喜歡的,何況是這種東西?圈養一個擺在家裡,不但是富餘的象徵,也是力量與權力的展現。
於是,一個個探險隊伍衝向了極地,衝向了桃花源。
好在存在於聖地外圍的暴風雪阻止了一切,阻止了悲劇的發生。
沒有人生還,進入其中的人類,被貪婪迷住了眼睛,沒有給養的他們,走的實在是太遠,即便能夠翻然悔悟轉身而行的,也在那風雪中失去了方向。
長翅膀的“天使”成了畏懼者口中的傳說,動物園的“怪物”有了更多的票房。
平靜而安詳的雪原上,一個矮胖的孩子匆忙的跑進一個半圓形的冰屋,臉上寫滿了驚惶失措。
“父親大人,爲什麼哥哥們都有翅膀,而我沒有?”一個圓臉的孩子緊張的盯着父親,像是等待着宣判:“哥哥們說我不是你親生的,是從冰原林海里面撿來的,是真的嗎?”
“光光,你這傻孩子,你當然是我們親身的。”候在父親身後的二孃和父親相視而笑:“別擔心翅膀,等再過兩年,經過成年儀式,你就會和爸媽一樣,擁有翅膀了。”
“那爲什麼哥哥們會那樣說?”圓臉孩子還是有些不相信父母的話。
很多時候,帶着笑容的回答,意味着欺騙。
孩子雖然不清楚這個道理,但一樣覺得笑眯眯回答自己的父母,沒有給自己安全感。
“我要多久才能真正變成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親生的孩子?”圓臉孩子跨前兩步,指着父親背後的羽翼,手指和翅膀近在咫尺。
在孩子心中,似乎覺得只有長出這翅膀,纔是父母親生的標誌。
“很快的!”父親大人悠長的回答,讓母親大人的臉上失去了笑容。
專心的孩子什麼都沒有看見,他輕輕的撫摸着那翅膀,輕柔的羽毛下,是堅韌的骨骼,這可以當作盾牌擋住利劍的身體部分,牢牢吸引了孩子全部的目光。
這是父親大人頭一次忘記制止自己撫摸那雙翅膀啊!孩子的心中,充滿了喜悅,剛纔的驚慌與恐懼,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極光,站起來,你要是不能成爲騰格,就不能長出翅膀的哦!”哥哥笑容滿面的對着快要哭出來的圓臉孩子,那翅膀如同炫耀般在一旁不停的扇動。
“你比我多了翅膀,我打不過你的!”圓臉孩子雖然沒有讓眼中流動的液體掉出眼眶,但仍舊賴在地上不願意起來。
“那你是不想長出翅膀了?”哥哥繼續在孩子面前抖動翅膀,那上下扇動的羽翼劃出了一片如夢幻般的潔白。
孩子呆呆的想了半天,努力的撐着自己疲憊的身體,重新站了起來。
彎腰撿起長劍,用手肘一抹臉蛋,擦去了要掉下來的眼淚,也在臉上留下了漆黑的一塊泥巴。
“我也會像父親一樣成爲騰格(天空的王者)的頭領。”孩子用劍尖指着哥哥,瞪着圓圓的眼睛發誓道:“我以我的尊嚴發誓,我會飛得比你還要高!”
看着滿臉泥巴的弟弟,準備微笑的哥哥,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笑不出來。
那半大的孩子,是如此的鄭重其事,雙眼中,是堅定無疑的目光。
“雷哥哥呢?爲什麼這麼久沒看見他了?”還是那個圓臉的孩子,不過身子已經比原來拔高不少。
“那笨蛋死了!”雷哥哥的大哥不屑道:“連儀式都成功不了的白癡,死了最好!”
看着這哥哥突然變得有些的面孔,圓臉孩子退了一步,慌張道:“哥哥,你又是在騙我的吧!”
“騙你?哈哈”雷哥哥的哥哥笑了起來,那笑容,讓他整張臉都變了形:“你也快了,儀式的時候你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極光,我知道一個好玩的地方,你敢和我去嗎?”同伴在太陽和地面呈一條直線的時候來找圓臉孩子,滿臉神秘的同伴,用只有孩子纔會接受的誘惑方式,誘惑着圓臉的孩子。
“有什麼不敢,我已經能射下天空翱翔的鳥兒,還能舉劍和雄壯的大獸搏鬥,父親告訴我,我以後會成爲騰格,我沒有不敢做的事情。”圓臉孩子驕傲的擡起自己肉乎乎的下巴。
“你看,極光,那山崖上有我們的族人呢!”夥伴一指那光突突的山崖,四五百米的高峰頂上,遠遠就可以看見兩個影子騰空而起,他們在空中用有翼人才能舞動的舞蹈姿態,從崖頂盤旋而下,懸在了半山崖。
“他們在那裡幹什麼?父親大人說,那附近是禁地,不能靠近的啊!”圓臉孩子奇怪的對着同伴問道。
“我……”同伴的回答還沒有開始就被打斷。
“啊……”一聲長而尖銳的叫聲從山崖上遠遠的傳出,雖然到了這裡,已經被減弱的許多,可順風而行的喊聲,依然讓兩個孩子心驚肉跳。
掉轉頭向山崖望去,一個黑影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從山崖上“飛”了下來。
沒有見過失足的孩子不懂這意味着什麼,只是凝神注視着這個身影從上而下。
“救我!快啊!”尖銳的叫聲,很快變成了絕望的呼喊,這聲音在孩子們耳中,突然變得熟悉起來。
“是翎哥哥!”反應快的圓臉孩子已經驚訝的叫出了這聲音主人的名字。
“快救他!他還沒有翅膀。”另一個孩子,則開始對着盤旋在翎哥哥兩旁的族人呼喊了起來,兩個幼小的身影同時站了起來,用力的喊。
是逆風!
有翼人的孩子們最親切也是最早認識的,就是風。
逆行的風會擋住聲音,自己的喊聲,絕對不會讓族人聽見的。
可明知如此的孩子們還是用力的呼喊,因爲他們看見,那熟悉的身影此刻是如此的陌生,舞動着雙翅的族人,並沒有靠近下墜的翎哥哥,他們只是用俯衝的姿勢,伴隨着那因絕望而帶着哭泣的喊聲震翅而下。
如折去羽翼的大鳥一般的翎哥哥,在接近地面的時候失去了蹤影,淒厲的聲音嘎然而止,兩個孩子在心中,似乎都聽見了那骨骼撞擊地面時候發出的脆響,也彷彿感覺到了那可能被風兒帶到此處的血腥氣息。
“啊!”兩個孩子看着那拔起身體抽身而上的身影,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吶喊,難以置信的事情就發生在眼前。
還是逆風!
風兒,將這聲音帶向遠方,那周圍的野獸,在這聲音的恐嚇下,縮進了洞穴,瑟瑟發抖。
兩個顫抖的身影,依偎着靠近了那翎哥哥的葬身之地。
懸崖的下面,是一條河流,結冰的河流,除了一個開始結出薄薄冰層的大洞之外,別無他物。
一切,就像從來沒有發生。
第二天,兩個孩子顫抖着打聽翎哥哥的下落。
昨天,是他展翼成人的儀式,儀式成了之後,他被派到了遠方的另一個部落。
大人的答案,讓孩子們抖得更厲害,將來的騰格根本無法掩蓋住自己的懼意。
“孩子,你爲什麼在發抖?”
“大叔,我有點冷!”孩子如是的回答,從來不畏懼寒冷的孩子,真的感覺很冷。
比自己大一點的同伴,也要去進行儀式了,知道情況的少年淚流滿面,他悄悄的哭着來求圓臉少年:“極光,你的父親大人是族長,可以讓他別讓我去嗎?”
圓臉少年哭着道:“他……他恭喜我半個月後就成年了。”
成年意味着儀式,儀式過後,方是成年。
同伴的心,冷了。
“這個廢物!”同伴回來了,但卻是被兩個助祭拖着回來的,圓臉少年的父親大人,一臉怒火。
伴隨着他的怒火,兩個助祭把拖拽着的那個同伴丟在了地上。
原本呆愣愣的同伴,在後腦猛的撞了一下地面的時候突然清醒了過來,一躍而起的他猛的跪在地上,衝着自己的父親大人用力的磕頭,嘴裡唸唸有詞:“我不成年了,我不想飛,族長大人,求你了,我不成年了,不飛了。”
那一次次由腳底傳到腿部的震動,讓圓臉少年從腿上抖到心中,同伴不停磕頭的地方,已經染出了一片血紅,而同伴的身下,流下了黃白一灘,紅色,白色,黃色,那些液體和固體,瞬間凍結在冰面上,結成了一副詭異的圖案。
他——瘋了。
月光崖上,幾個身影令人熟悉而又陌生,圓臉少年滿臉淚水,驚惶失措的哭道:“父親,我不跳可以嗎?我怕!”
“別怕,孩子,你看我們!”父親的言語中有無奈,但更多的是寬慰,指着自己潔白的羽翼道:“我們的翅膀,就是在從這個懸崖跳下去的過程中長出來的,跳下去的時候,你別想別的事情,就想着我一定要飛起來就行了。”
“可是……可是我怕高啊!”圓臉的少年其實已經不是一個孩子了,寬闊肩膀雖然還略顯稚嫩,可他已然是一個瘦弱的少年,滿臉的畏懼和驚惶,讓他無助的把手伸向了離自己只有幾步之遙的父親。
父親沒有伸手,倒是周圍幾個負責此次儀式的祭祀向前走了一步,有翼人身形彪悍,即便是不事生產的祭祀,也擁有強大的力量,那成年人才帶有的威懾力,讓被恐懼添滿了胸口的少年又往後退了幾步。
山崖的邊緣,離他不遠了。
“沒事的,孩子,你是年輕人中的雄鷹,你的劍鋒可以讓白熊讓路,你的長弓可以讓蒼原鷹低頭,這樣的懸崖,對別人或者還有問題,但你肯定不會有事的,跳吧!”那彪悍的祭祀開了口,他的聲音有些沉悶,就像不是從嘴裡發出來的。
“這只是我們祖輩的傳統,沒有什麼危險的。”另一個像是從胸口發出聲音的祭祀也向前了一步,循循善誘道:“你不用害怕,如果你沒有飛起來,我們會接住你的。”
似乎是爲了證明祭祀沒有說假話,兩邊年輕的助祭扇動翅膀,從側面往崖下飛去,等着接住失手的少年。
撒謊,他們在撒謊!圓臉少年在心中不斷重複這句話,我看見過的,我看見過的,他們根本沒有接住他!
少年在助祭一步步向前的逼迫下,無助的後退,他的心在不停的顫抖,眼角的餘光偷偷的撇了一眼山崖的下方,下面漆黑的一片,就像兇獸張開的巨口,不是血紅,而是幽暗。
侵吞生命的黑暗,讓少年更加恐懼,慌張之間,他已經忘記了一起,他爭辯道:“你們不會接住我的,我看見了,雷哥哥死了,翎哥哥也死了,如果沒有長出翅膀,我會被當成無用的廢物,我會被下面的冰河掩埋,就像我從來沒有出生。”
“什麼騰格,都是騙人的,如果我沒有長出翅膀,我只能死在下面,”憤怒壓倒了恐懼,少年怒氣橫生的指責每一個人:“你們都是兇手,你們每一個人都是。”
少年的職責,沒有讓幾個人有什麼面容上的改變,除了他的父親輕輕的把頭低下,幾個祭祀無懼的繼續和圓臉少年對視。
“你必須跳下去,才能長出翅膀,這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隨着大祭祀鏗鏘而無情的一句之後,幾個助祭又向前了一步。
“我不用長出翅膀也可以的,我可以用弓箭捕捉天上的鷹,即便飛的最高的也行,我可以和熊搏鬥,我能殺死他們,即便沒有翅膀,我一樣可以當騰格。”看着大祭祀完全沒有改面的面容,少年沒有了剛纔的憤怒,惶恐又重新佔據了心靈的每一個角落。
腳下一軟,圓臉少年跪在地下,就同半個月前他同伴所做的一般,不停的向父親磕頭,一下一下,實實在在的錘在了地上。
少年怕極祖宗的這個規矩,這個規矩此刻要將他送向死亡的彼岸。他試圖用這種辦法,讓父親放過自己,就如那個至今見到父親和祭祀就磕頭的同伴一樣——活下來。
他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自然畏懼死亡,即便是他與白熊搏鬥的時候,父親和哥哥,也都守在他的身邊,那無數冰冷的弓箭是他英勇的源泉,因爲那弓箭的箭尖,都瞄準着與之搏鬥的白熊。
生命得以保障,方纔奮勇當先。
可現在,就在一個造成數位哥哥失蹤的懸崖上,他必須靠自己不知道能不能長出的翅膀來換取生的權力。
少年真的很害怕。
“先生,你看這個?”畢竟是父親,看見兒子這半瘋狂的表現,心中終究不忍,扭頭詢問起旁邊面無表情的大祭祀。
大祭祀不爲所動,冷然回答道:“族長,前面一個放過,可以是因爲您的憐憫,而您的兒子要是也破例了,祖宗的規矩就破了。”
“唉,跳吧,孩子,誰都有這麼一劫。成功的人畢竟在多數!”父親大人嘆了一口氣,面對已經知道一切的少年,他只能如此安慰。
“你們不放過我,”圓臉少年站了起來,臉上的絕望讓他的表情有些駭人,步步緊逼的助祭,都停下了腳步。
雖然圓臉少年還沒有完成成年儀式,但只要完成,他就將會是族長的內定繼承人。每個因爲恐懼而停下步伐的助祭這樣安慰自己,他們甚至不敢在心裡坦白,這是因爲懼怕少年絕望的眼神。
就在此刻,已經沒有人把這個剛纔還聲淚俱下的少年當成了一個孩子。
圓臉少年,此刻就像一隻被逼到了絕境的野獸。鋒銳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除了大祭祀,所有的人都避開了,這其中,有愧疚,也有畏懼。
“跳吧!你能成功的!”大祭祀冷冷催促着圓臉少年,那古井無波的眼中,少年看見了一絲深深的無奈,可他卻完全不知道這逼着自己送命的老人,究竟在無奈何事。
擡頭看見大祭祀的側面,那不動如山的面孔,幾個祭祀和助祭羞紅了臉,調整了心態,幾個人又開始把少年往後面逼去。
不能再退了,後面就是懸崖。
少年絕望的目光又掃過了所有人,那目光裡沒有了剛纔的猙獰,哀求之意顯露無意,可給所有人心中添上的,卻是他想不到的念頭:真丟臉,這樣一個沒用的孩子,把我嚇成那樣。
心中有此想法,幾個人更是沒有絲毫疑慮,又逼上了幾步。而少年的父親,部族的族長,卻一直默默的低着頭,根本沒有理會自己兒子的哀求。
“哈哈哈……”少年慘然一笑,沒有人從他的笑聲中聽出含義。少年伸手一攔依舊逼上的兩個助祭,喝道:“不用逼了,我自己跳。”
說罷,少年直瞪着兩個助祭的面龐,倒退着跳下了山崖。
沒有出現喊聲,每次跳下後定然出現的喊聲沒有出現,兩個助祭同時奇怪的對望了一眼,探起腦袋用力的往下望去——因爲翅膀,有翼人沒有對高度的畏懼。
同樣沒有聲音,兩個助祭只看見了一個突然從下方出現的黑影,只聽見了一聲“唰”的破空聲。
世界在眼前旋轉,兩個助祭看見了漆黑的夜空,看見了那個黑影,看見了一把長劍,也看見了自己的身體——沒有腦袋,正在碰着奇怪液體的身軀。
在他們開始模糊的記憶力,閃現出這個少年的威名:他是家族中被稱爲騰格的精英啊!
然後,在他們的眼中,一切歸於黑暗,呼呼的風聲,伴隨着他們進入了夢鄉。
在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參加成人儀式後,少年就一個人偷偷的來過這個山崖,他在山崖的邊緣懸上了一把自己的長劍。
儀式的時候,不準攜帶武器。而這個,將是他最後的希望。
一切都是爲了活着。
“我不想飛!”從山崖上突然躍起的少年雙目圓瞪,便如同他的額頭一般顏色。
他揮舞着一把長劍,劈向了另外的兩位助祭。
除了大祭祀,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儀式時間,沒有人帶着武器。
驚慌讓他們忘記了自己擁有翅膀,沒有人記得展翅飛翔,死亡一旦降臨,這些在桃源待習慣的成人,同樣也只能是驚惶失措。兩個失去頭顱的助祭同樣點醒了他們,面前失去理智的少年,是一個還不會飛翔的騰格。
他們一樣從這個山崖跳下去過,但是他們長出了翅膀。
曾經和死神擦肩而過的他們,要比沒有經歷過的人更加熱愛生命,所有人都在慌張的後退,他們把族長和大祭祀暴露在了前方。
“爲什麼一定要逼我?”少年將劍尖頂在了大祭祀的脖子上,厲聲喝問,眼睛上輻射狀的血絲讓他看上去就像見血的白熊。
大祭祀是不會任何搏鬥技能的,他將生命中所有的時間都奉獻給了神。
可是,面對着長劍,他沒有後退一步,依舊平靜而不帶任何表情:“這是祖先的規矩,沒有翅膀,就是異類,成年就必須學會飛翔。”
“可我只想活着,我不想飛!”少年衝着大祭祀吼道,帶着體溫的口水,噴在了大祭祀的臉上,老人只是眨了眨眼睛,紋絲不動。
後退的人們開始蠢蠢欲動,心中的怒火和愧疚讓他們無地自容,他們竟然把族中最重要的兩人,暴露在了這個瘋子的手下。
大祭祀的冷靜沉着讓他們想起了自己這邊有數名成人,而對方,只是一個拿着長劍的半大孩子。
少年的後方,兩個看見情況不對的有翼人,也撲打着翅膀悄悄的立在了少年的身後。沒有撲上來的原因,只是因爲那把頂着大祭祀脖子上的劍。
“那不行!”大祭祀端然否決了少年的請求,理由一如剛纔:“這是祖宗的規矩。”
少年的劍又向前頂了幾分,老人脖子那層褶皺的皮膚上,被不算鋒利的劍尖頂得溢出了點點血絲。
“放了大祭祀,你滾!”一直沒有開口的族長喝出了口,那極具魄力的喝聲,讓少年那拿劍的手忽然顫抖起來。
少年想起了他父親的勇武,在父親稱讚他一定會成爲騰格的時候,他的父親已然是全族中的撒冷。這不是族長的稱號,而是族中最強大騰格才能得到的尊稱。
雖然歲月已然讓父親挺出了肚腩,可這並不妨礙這個曾經的強者繼續輝煌。少年曾經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撕開白熊。
不錯,就是用兩隻手將白熊從中撕成兩截。
這一聲怒喝,讓少年想起了很多,他猛然把大祭祀推向了父親,揮劍劈開前方還沒有形成的圍捕之勢,用他畢生最快的速度向山崖下飛奔。
這裡,離暴風帶並沒有多遠。
“不要追了!我不想再看見有人死亡。”父親大人的又一聲暴喝,成爲少年最後聽見的有翼人的聲音。
“然後呢?”聽到這裡,極光沒有再說話,莫知鴻追問道:“你不是長出了翅膀嗎?難道你到了人類世界,又找了一層樓跳了下來?”
“我到現在依然有恐高症。”極光冷冷道:“我不會爲了長出翅膀而從高臺上跳下來,永遠不會。”
“你!一個有翼人!居然有恐高症!”這個悲涼的故事聽完,莫知鴻突然聽到了這麼一個笑話一般的事實,他的臉上抽搐了起來。
“沒什麼可笑的!”極光依舊冷然:“有翼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長出翅膀,而且,這樣自然而然生成的翅膀可以自由伸縮,不像受刺激後催生的翅膀一樣,因爲血脈的驟然擴張,導致無法收回體內。”
“那你們祖宗不是在扯淡嗎?”莫知鴻實在無法理解這祖宗條例定出的原因。
“這個問題我直到一年前才解開,是一個我信任的導師告訴我的。”極光的臉上沒有絲毫對祖宗的狠意,淡然道:“那樣做,是爲了淘汰劣種,也是爲了減少人口。冰原雖大,但是面積畢竟有限,沒有絲毫紛爭的結果,就是沒有意外的死亡。人口的增加是必然要面對的問題,而祖宗的規矩,就是爲了解決這個問題而存在的。”
“哦?”莫知鴻奇道:“很理智的分析啊!能告訴我這個聰明的導師的名字嗎?”
“不用了,他已經死了,死在了同行的敵視和針對下,沒有刀子的下手方式。”極光平淡的口氣中似乎隱藏這另一種悲痛:“我也是頭一次知道,原來僅僅這樣也可以殺人。”
關於極光說的這種事,莫知鴻即便聽了,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他並不善於猜謎。換了個話題莫知鴻又問道:“到這裡你來了很久了吧?”
“我們那裡12歲成年。”極光想想自己這些年的經歷,這話說得很沉重。
“那你什麼時候回去?”莫知鴻又問道:“你現在也有翅膀了。”
“呵呵,我想,這是不可能的了。”極光此刻的笑,就像在哭:“我殺了兩個助祭,而且,我的翅膀不像族人一樣,他們的翅膀,是不可以收回身體裡的。”
貓王說過,一個正常人在一個瘋子羣中生活,那麼,這個正常人,就是瘋子眼中的瘋子。
異類,永遠不會被人接受。
一時間,明白箇中道理的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默然了片刻,極光又繼續起了前面的話題。
“我想,淘汰劣種的問題,父親和大祭祀應該都明白,”極光揚起了眉,他沒有辦法去恨誰:“他們別無選擇,而我,只是一個逃兵。”
“我可不在意逃兵,”莫知鴻轉個身子側對着極光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一個有翼人的消息,賣到動物園,我能拿到多少錢?”
聽到這話,極光的手又是一緊。
扭頭瞬間,極光卻看見滿臉笑容的莫知鴻眼中,不加掩飾的戲謔。
“你就是因爲這個想殺我吧?”莫知鴻又把腦袋轉到了正對房頂的方向。
“你看出來了?”極光也掉轉了頭。
“不要看輕我!”莫知鴻猛的一個起身,站了起來,對着躺在地下的極光道:“只要我需要,我有比你更值錢的東西賣,而你,實在是算不上什麼。”
“你是不知道我的價值吧?”極光坐起身來,指指自己的腦袋道:“它比你想象的要值錢,也許你出了天都,會後悔的。”
“如果想要了解,圖書館裡就能知道。但我相信,我確實有比你更值錢的東西可賣。”莫知鴻笑着向極光伸出了右手:“起來吧!故事也說完了,你也休息夠了,我們繼續。”
極光低頭看看莫知鴻伸出的手,白皙且纖細,似乎未曾染上一絲塵垢;又擡頭看看莫知鴻的眼睛,黑亮而晶瑩,就像象徵着純潔高尚的黑珍珠。
“啪”
兩隻手,合在了一起。
一顆心,又裝上翅膀。
(是介紹極光的外傳,應該不會太沒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