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約
我驚訝地說:“公子杼和公子公明?”
王姬瑗笑笑:“然也,他二人兩日前也到了辟雍中受教。”她想了想,道:“明日午後,小師箴要與衆瞽人排演祭樂,塾中無事,我帶公女去與他們相見如何?”
我奇道:“王姬如今正在學禮,難道不怕保氏侑阻攔?”
她不以爲然:“保氏侑?又不是逃學,她有什麼好阻攔?我可不是那些宗姬,事事都須聽她的。”
我頗覺有趣地看着王姬瑗,此刻,她那副神氣看着像極了姬輿,心想果然是血親,骨子裡一樣的傲。
不過,去見見也好,可以向杼問問燮,還可以見到素未謀面的公明。我向她行禮謝道:“王姬盛情,姮自當隨往。”
王姬瑗微笑,滿意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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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她所言,第二天,小師箴講了些絃歌以後,便施禮告退了。諸姬閒下來,在室中或自習,或小憩,各自活動。
王姬瑗同王姬櫟談笑了會,轉過頭去,一臉從容地對保氏侑說,室中憋悶,她要和我一道去附近的林苑中透透氣。
保氏侑看看我,沒說什麼,神色恭敬地稱諾,只叮囑王姬的隨從好好跟着,務必在師氏下午來教習之前將我們送回。
王姬瑗莞爾,也不多言語,徑自帶着我走出學塾,上了翟車。御人揚鞭,車子一路往宗廟後的宮苑馳去。
“公女可見過驘獸?”車上,王姬瑗忽而問我。
驘獸?我說:“未曾,不知是何物?”
王姬瑗笑了笑,說:“此獸長相奇特,似馬非馬,乃西方蠻荒之地所有。”
哦,我點頭。
車廂中一片安靜,王姬瑗仍是含笑看我,似乎沒有往下說的打算。
我也笑笑,現在對她這種神秘兮兮的表達方式已經有些習慣了,不再一肚子問號,平靜地轉過頭去看風景。
翟車一路穿過樹林,繞過闢池,在一處宮室前停下。
我下車,只見這宮室極其樸素,一眼望去,上面的雕飾和壁畫簡單素淨,而形制卻絲毫不低於任何宮寢,整潔大氣,四周松柏環抱,靜謐雅緻。
“此乃先太后居所。”王姬瑗微笑,將從人留在原地,邊領我往裡面走邊對我說:“先太后喜愛辟雍幽靜,每年大半時日都在此宮中度過,我與杼及公明三人也常常跟來,先太后離去之後,此處也仍是我等相聚之所。”
走到中庭,只聽見有陣陣零落的鐘鳴聲傳來,王姬瑗帶着我登階上堂,走到一處鍾室前。剛要進門,卻見一人從裡面出來,那面容有幾分像燮,正是杼。
王姬瑗笑吟吟地開口喚道:“杼。”
“瑗。”杼見到她,微笑地上前。正待行禮,他看到一旁的我,突然愣住。
我笑笑,朝他一禮:“公子。”
杼似乎這纔回過神來,匆忙回禮,道:“公女。”說着,他表情疑惑地朝王姬瑗望去。
“哦?原來杼也識得杞國公女。”王姬瑗貌似驚訝,臉上卻笑意盎然。
杼神色不定,他偷眼看看我,忙對她解釋道:“杼與公女曾在杞國見過,故而……”
王姬瑗看着他,卻笑得更厲害了。
“可是瑗?”這時,鍾室裡又走出一人,梳着總角,看上去年紀比杼要小。
“公明。”王姬瑗向他打招呼道。
原來這就是燮的幼弟公明。我好奇地看他,如果說杼和燮有七分像,那公明就只有三分像,鼻子的形狀倒是和燮如出一轍;眼睛長得像杼,卻多了幾分神氣。
公明笑笑,正要開口,看到我,微微一訝。
王姬瑗上前,意味深長地對他笑道:“公明,這是杞國公女。”
公明看看她,一臉狐疑,和我見禮道:“公女。”
視線垂下,他看到我裳上的鳳形佩,猛地頓住,滿面驚詫地擡頭,看着我說:“你,你就是那與我長兄定下婚約的女子?!”
杼在一旁皺眉喝道:“公明,不可無禮!”忙轉向我,滿臉歉意地說:“吾弟年幼失儀,公女勿怪。”
我朝他笑笑,向公明還禮道:“公子。”
公明點點頭,滿面疑雲地打量我。
王姬瑗得意洋洋地笑,說:“如何?我說我會先找着的。”
公明收起表情,瞅瞅她,道:“算你了得。”說着,轉身往裡走。
王姬瑗跟在後面,興奮地說:“那,你我的賭約?”
公明停住,回頭,一臉不解:“賭約?什麼賭約?”
王姬瑗微惱道:“你忘了?當初你我下賭,說我若先找到那鳳形佩的主人,你就要許我一事。”
公明瞟她一眼,輕嘲地說:“我道王姬你如何這般賢德,盡心盡力替我找長嫂,原來如此。你想要我許你什麼?在下尚未冠禮,無資無財,惟有小命一條。”
王姬瑗笑着說:“我不要你的命,只想要你那驘獸。”
公明睜大眼睛:“驘獸?那可是天子爲嘉獎我會射優勝賜下的。”
王姬瑗忿忿道:“你還好意思說。去年羌人將那驘獸獻來,還是我引你去看的,都跟你說了我中意,你還乘功向天子討要。”
公明訕訕一笑,無奈地說:“可如今天子已將它賜我,怎能送你?”
王姬瑗得意地笑,道:“這你放心,天子已經許諾,若你肯轉讓,他便用別的賞賜替來送我。”
公明白她一眼,繼續往裡走。
“公明……”
看着兩人鬧在一處,杼苦笑搖頭,無奈地對我說:“他二人從小便是這樣,見面不鬥上幾句就不自在。”
我笑笑,轉向他,問道:“晉侯近來可安好?”
杼微笑,道:“公女放心,我兄長身體安康。”說着,他歉然看着我:“只是年初庶務繁雜,事事勞神,因此……”
我明白他想說什麼,安慰地一笑,輕聲說:“我知道。”
停了一會,杼遲疑地看着我,說:“杼與公明來之前,兄長並未告知公女在辟雍之事,故而未曾探訪。”
我微笑,說:“姮來辟雍,是太后臨時之意,並未告知晉侯。”
杼瞭然點頭,說:“杼今日便去信告知兄長,若他得閒,定會前來。公女在宮中無人可託,若想致信給我兄長,交與杼一併捎去便是。”
要寫信給他嗎?我思忖了一會,搖搖頭,算了。心裡想問的想說的那麼多,寫封信又能頂什麼事?他要是能來當然最好,要是不能來,等成周這邊的事完了以後,我就去晉國找他。
我苦笑,道:“多謝公子,此事有公子告知即可,姮再致信也是多此一舉。”
杼愣了愣,道:“怎會多此一舉?公女若致信,我兄長必定歡喜非常。”
是嗎?我微訝地看看他,淡笑不語。
杼誠摯地看着我,道:“我兄長繼位以來,攘內安外,夙夜操勞,偏又性格堅韌,從不肯以憂色示人。然則別人不知,我卻明白,多年來,他每每獨自坐到案前,便是一臉沉寂,時常爲國事眉頭深鎖,長久不曾見他有一絲鬆弛過。自得與公女相遇,他每月收到來信,便是一臉欣喜,閱信之時,那笑意竟是從未有過的開懷,杼都是看在眼裡的。”說着,他的臉微微一紅,道:“起初杼不知所以,只道是兄長結識了摯友,直至去年在杞國遇着公女,方纔知曉那信的緣由。”
我心中一動,雙頰隱隱發熱,道:“姮寫的那些信,用辭無拘無羈,你兄長或是在笑我話語淺薄。”
杼急道:“公女勿要亂想,那些信雖用辭淺易,卻諧趣盎然,連杼也……”他突然停下,目光慌張地看我,臉漲得通紅:“杼,嗯,並非有意偷看,是兄長讓我幫他收拾案几,嗯,不巧……”
我輕輕搖頭,笑道:“無妨。”想到燮含笑坐在案前的那抹身影,心潮甜絲絲地涌動,卻又夾雜着些許酸意……
杼臉上紅潮仍盛,卻滿眼期盼,問道:“公女,那信……”
我沉吟片刻,望向他,笑笑,道:“多謝公子相幫,寫信費時,勞煩公子轉告晉侯,信短話長,姮有事須親口同他說,他若是能來,姮會一直在辟雍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