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軍營
玄澈在清涼殿休息了一會兒就回了東宮。作爲太子,他上午要處理朝政,下午要輔導弟弟學習,晚上還要翻閱林默言整理好的情報,一點也不能得空。
玄浩如今已長成個俊秀少年,年僅十三歲的他只比玄澈矮了一個頭,玄澈無法再讓他像樹懶一樣掛住,玄浩乾脆就墊起腳尖,雙臂勾上哥哥的脖子貼着身子撒嬌。
玄澈今天回來遲了,玄浩早已在東宮等候。他看到玄澈回來就迫不及待地撲上來,嚇得小狐狸從夢中驚醒跳上玄澈的肩膀。
玄浩勾上脖子蹭了蹭又下來,搖晃着玄澈的手,道:“四哥!你答應過今天要陪浩兒練劍的哦!”
玄浩雖然讀書不行,武學上卻是極有天分,如果不是年齡尚小,內力不足,那絕對是一等一的好手。不過玄澈與他對招向來是一分攻九分守,任玄浩劍法再凌厲詭異也難以突破玄澈的防禦,這點讓玄浩很挫敗了一陣。
玄浩像一頭猛虎,張牙舞爪,步步緊逼。玄澈卻是一陣風,輕輕地掠過,優雅得不落半點痕跡,令人無法捕捉。不過今天玄澈有點心不在焉,好幾次玄浩地劍都遞到面前了才被他險險撥開。
玄浩猛地停住,將劍往地上一甩,氣惱道:“哥!你都不認真!”
玄澈歉然道:“對不起,哥……今天有點心事。”
玄浩眼珠子轉轉,上來抱住玄澈,道:“哥有什麼心事和浩說呀!浩給你分憂!”
“你?你不給我添麻煩就很好了。”玄澈笑道,但他頓了頓,還是說,“最近朝廷和安王的關係比較緊張,我有點擔心。”
這話玄浩聽得懂也聽不懂,他努力墊起腳尖,磨蹭着玄澈的臉頰說:“四哥不用擔心,四哥這麼厲害,不用怕那個安王。”
玄澈搖頭道:“若只是起兵我自然不怕,我是擔心安王背地裡搞什麼小動作……浩兒,你這段時間不要亂跑知道嗎?”
玄浩可憐兮兮道:“人家纔沒有亂跑。”
玄澈敲敲他腦袋:“你還說沒有?是誰沒事老往禁軍裡跑,還和人家傅清川打架的?!”
玄浩委屈道:“那不是打架,是和他切磋!切磋!”
“是,切磋了一身瘀青回來!”玄澈稍稍拉開玄浩的衣領,果然露出一片青紫,他輕輕撫過青紫,嘆氣道,“痛不痛?清川的武藝不知比你好了多少,你沒事幹嘛招惹他呀。”
玄浩眯起眼,又是愜意又是幸福地說:“四哥摸了就不痛了!”又說,“我也沒招惹他呀,他武藝好我才和他打的嘛!四哥和默言不能陪我,蘇行之又不敢和我打,人家一個人練劍很無趣啊!”
玄澈只是搖頭。
玄浩說:“五哥每天都在讀書,我看他那麼努力,那我又不愛讀書,乾脆就練武嘍。以後我和五哥一武一文幫助四哥呀!”
玄澈笑道:“泠說要幫助我我還相信。你?還是算了,就你這一不懂戰略二不懂戰術的小傢伙,你要上戰場我哪裡敢把軍隊給你啊!”
“四哥!”玄浩揮舞起拳頭,羞惱地大叫,“誰說我不懂的!我現在就去讀,我現在就去讀!”玄浩突然臉色一轉,諂媚道,“四哥教我啊!”
玄澈搖頭道:“我教不了你,你若要學,我讓傅將軍或者其它將軍教你。”
“爲什麼四哥不教我?四哥那麼厲害,四哥教我!”
“你要學制造兵器四哥還能教你,你要學戰略戰術——”玄澈無奈道,“那不是四哥的強項,四哥知道的也不過是書本上的東西,你若要成爲名將,需要的是經驗,這些只有那些身經百戰的將軍們才能教你。”
玄浩鼓起腮幫子道:“四哥騙人,當初四哥還不是把雄單和西善打得落花流水?!”
玄澈刮刮玄浩的鼻子,道:“你仔細想想,四哥怎麼打敗雄單的?鐵蒺藜、據馬、竹筒、長籤、強弓還有多孔弩車,你可見四哥用過什麼戰術?最後的夜襲、追擊和山谷圍殲也是鄭大將軍完成的,四哥可是一點也沒有參與。”
玄浩歪着腦袋想了想,說:“可是四哥也說過在絕對的力量前一切陰謀都是無用的啊!”
玄澈說:“所以啊,你若要學兵器製造,我就教你,但這都是理論的東西,你學了肯定嫌枯燥。”
玄浩沮喪地撇撇嘴,道:“那我努力練劍,我不帶兵,我殺敵就行了!”
“算了吧,哪個將軍敢把你堂堂皇子當小兵用啊!”玄澈笑着捏捏玄浩的臉蛋。玄浩不服氣道:“誰說沒人敢的?四哥讓清川傻瓜當將軍,他一定把我當小兵用,還會用的不亦樂乎!”
玄澈嘴角抽搐了一下,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不過玄浩的話讓玄澈想起了兩個人:玄泠和傅清川。
說是想起人並不準確,應該說是想起了關於這兩個人的事。
算來玄泠今年也要十六了。按照大淼律制,皇子年滿十六即可當朝議政。像玄澈這樣十三歲便上朝的只是例外,而玄沃那般自開府以來就懶於上朝也不多。
玄澈忽然聽到玄浩提起玄泠,便想到似乎許久不曾見過玄泠了。自玄浩出現以來,他對玄泠的關心明顯減少了。倒不是說玄澈偏愛誰,只是玄泠這樣不爭不吵的性格很容易讓人忽略,玄澈又忙於政事,不可能分出太多心思去特別關心誰。玄澈心中有些愧疚,當初答應過要好好照顧他,現在卻冷落了。
第二天沒有早朝,把皇帝丟在上書房處理政務,玄澈抽空去了趟融水宮,果然看到玄泠在看書。玄泠看到玄澈突然到來,很有些吃驚,臉紅紅地就把書藏到了背後。
不會在看什麼不好的東西吧?玄澈不免惡劣地猜想,似笑非笑地瞅着玄泠。玄泠臉越來越紅,頭越埋越低,終於忍不住說:“太子哥哥……你不要這樣看我啊……”
玄澈還沒說話,小狐狸從懷裡跳出來,噗地跳到玄泠的肩膀上,一個滑滑梯落在他背後,叼走了那本書。玄泠還未反應過,書已經落在玄澈手裡了。
玄澈一看書名:太子傳奇。翻進去一看,寫的竟然是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個無良作者胡編亂造的,把他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天神轉世都尤有不及。玄澈自己看了都要臉紅,心想:這還是我麼?
偷窺被抓現行,無怪乎玄泠要變成熟西紅柿了。
玄澈把書扔到一邊,說:“下次不要看這種奇怪的書了。外面人以訛傳訛,你天天和我在一起,難道還以爲我是什麼曲星轉世嗎?”
玄泠低低地應了一聲,很不好意思。
玄澈想到等會兒還有事,便直接切入主題:“泠,你再過幾個月就滿十六了,我想讓你上朝,你願意嗎?”
玄泠驚喜地擡頭,可又猶豫:“可是我……不是很懂那些東西……”
玄澈說:“沒關係,沒人是一開始就懂的。”
玄泠小聲道:“可是太子哥哥好像從一開始就什麼都懂啊,泠……”無論如何都只能望着你的背影,怎麼也追趕不上……玄泠有些黯然地想。
那是因爲我比你們多活了二十五年。玄澈心想,這話他當然不會說,只說:“你如果願意,就從下個月開始上朝吧。我聽浩兒說你看了很多書,我想對於朝廷的東西你很快就會理解的。”
“嗯,好。”
玄澈又說了幾句便離開了。
玄泠依舊是站在宮門口靜靜地看着他漸漸遠去,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玄澈要去找傅清川。
傅清川是傅曙的大兒子,他與太子的孽緣開始於太子進入太學院的第一天。太子因爲一隻哀怨的大熊而放了空箭,一個大男孩毫無拘束地上來拍打太子的肩膀,一臉悲痛地說:“殿下,我理解你!”於是玄澈就記住這個初次見面就敢拍太子肩膀的男孩——傅清川。
傅清川比玄澈大了三歲。他在拍完太子肩膀後不久就被無雲道長看中收去做了徒弟,在青雲山上住了八年,練得一身武藝回來。後來傅清川就到了禁軍裡,現在已經是千騎長了,也不知他是不是遠離塵世久了,腦子轉不過來,人有些單純,都二十多的人還敢拍着太子的肩膀說:“嘿,太子,好久不見啊!改天我們切磋切磋呀!”
估計在傅清川口裡,“太子”和“澈”兩個稱呼沒有本質區別。
玄澈當然也喜歡這個會用朋友口氣和自己說話的大男孩。
傅清川今日不當值,他在自家院子裡練劍,看到太子來了,竟然提劍而上,一劍直刺遞到太子面前。劍風吹起了玄澈的幾屢碎髮,玄澈只是微微一笑,輕飄飄地盪開身子,避過攻擊。
傅清川一招不成便停了手,不快道:“太子,你怎麼不接招啊!”
玄澈笑道:“你的招我接不住。”
“太子,你連試都不試就說接不住,太不夠意思了!”傅清川一臂勾過玄澈的肩膀,道,“太子上次說要與我過招,結果到現在都沒兌現!你這回可是自己送上門來,逃不掉了!快,選把兵器和我打一架!”
玄澈瞄一眼一旁的一排兵器,果然是十八般兵器樣樣俱全,目光落在一柄軟劍上,玄澈心中一動,過去提起劍,暗暗運氣將內力注入軟劍,但軟劍僅僅是顫巍巍地挺了一下便軟了下來。玄澈微微搖頭,放下了軟劍。
傅清川在一旁奇怪道:“太子你怎麼選軟劍啊?軟劍很不好控制的,又沒開鋒,如果內力不足連舞都舞不起來啊!太子,不是我說啊,你這麼年輕,內力肯定不夠的。”
玄澈微微一笑,取了一柄普通長劍,道:“我就用長劍吧。”
傅清川自學成歸來,其武學造詣放眼朝中年輕一輩無人能敵,而且他不會放水,玄澈一心防守與之周旋方能不敗,身形雖然依舊清逸卻不似與玄浩對招時那般輕鬆。終於在百招之後,玄澈一劍使老,讓傅清川得了空子直取門面,玄澈無奈之下只能下腰避讓。
本來玄澈下腰躲過這一劍再起身或後翻都可無事。傅清川也不知中了邪,叫了聲“小心!”竟然伸手去攬玄澈後腰。可他這麼一攬反而壞了玄澈的重心,玄澈身子一沉無法再起,傅清川力道不對,也沒把玄澈給拉起來,結果連帶着自己也一起倒了下去!
傅清川壓在玄澈身上,很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支支吾吾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怕你摔,所以……”
玄澈只說:“你很重,快起來。”
傅清川連忙慌手慌腳地爬起來。
玄澈倒不急着起來。練功的花園裡種着厚厚的草皮,稍微有點溼潤,背上涼涼的,太陽曬在身上卻是暖暖,躺在上面很舒服,玄澈愜意地微眯起眼睛。
傅清川在一旁看着太子。從第一次看到太子,就知道這人長大後定是傾國傾城的美貌,不過再怎樣想象無法想象到離別八年後再次見面時的驚豔。晶瑩剔透的人,揹着陽光,看不清容顏,耀眼的令人無法直視。轉身而過,只留下一個淡淡的背影,如何伸手也無法捕捉,註定只能跟隨。
玄澈突然側頭看向傅清川,道:“清川,你隨我出府吧。”
傅清川聽到這話立馬高興道:“好啊!去哪兒?”
“我想去看看禁軍和城防軍。”
傅清川道:“禁軍好說,我帶你去就是了,不過城防軍要我父親批准……嗯,不過太子的身份應該可以進去吧。”
玄澈不易覺察地皺了皺眉,只說:“那你先帶我去禁軍看看。”
果然如同傅清川所說,他帶着喬裝的太子輕易地進了禁軍駐守的期門宮。
禁軍是專門保衛皇宮的,大約有四千人,最高統帥爲禁軍統領,又稱萬騎,下屬十六個左右千騎長,每個千騎長下領十個百騎長,至於普通禁軍則統稱飛騎,等級比一般士兵高上半等。這些士兵是輪流換防,輪到休息了便到東西南北四個期門宮中休息,故而他們又稱期門軍。
傅清川乃是東門的左千騎長,玄澈喬裝成一個普通士兵模樣跟在他後面。傅清川亮了招牌,那守門的士兵就將他們二人放了進去。
禁軍一般是巡邏一個時辰休息一個時辰,全天候待命。雖然不能要求禁軍在休息的時候也繃緊神經,不過如果是在期門宮中聚衆賭博似乎也太過了。
一羣人圍在那兒吆喝,只聽了兩句玄澈就明白了事由,眉頭隨即皺起。
傅清川很敏銳地感覺到太子心情的變化,因爲是自己率領的禁軍,頓時覺得面子上難看,正要上前喝止賭博的人,不想被玄澈拉住。玄澈對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他們二人在這羣人身後站了一會兒,玄澈突然轉身出門,將宮門口的大鑼哐哐哐地一陣亂敲。鑼聲響徹整個東期門宮,頓時整個宮裡一片雞飛狗跳,叫罵聲此起彼伏,一會兒你踩了我的腳,一會兒桌子擋了路,折騰了足足一盞茶的時間一個粗糙的列隊才漸漸成型。也不只是誰看到了敲鑼人,突然大吼一聲:“誰他*的在那兒亂敲的!”
這麼一聲吼院子裡頓時靜下來,幾百雙眼睛盯着玄澈。
又有人叫起來:“你哪來的,只不知規矩,在這兒搗什麼亂呢!”
另一人罵道:“他*的有沒有搞錯!那鑼是能亂敲的?!”
也有人看到自家千騎長黑着臉站在那兒,心知事情不對頭,不敢做聲。
玄澈緩緩走回傅清川身邊,傅清川支吾道:“殿下……”
玄澈冷聲道:“這就是禁軍?!”
傅清川不敢正視玄澈的眼睛。
玄澈對那些士兵說:“我不愛管你們休息時候在做什麼,就看你們光集合花了多少時間?隊伍呢?序列呢?在哪裡!”
玄澈一聲怒喝震得人耳膜生疼,那些士兵還不知道眼前這人究竟是誰,但在氣勢上已經被壓住了。
玄澈森然道:“再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幾百個人的氣勢還比不過我一個人!這就是禁軍?!”
“你又是什麼人?”一個人不甘心地扯着嗓子喊道。
“你說我是什麼人?”
玄澈舉起一個黑色玉佩,纁朱綬,赤黃縹紺,赫然是太子印綬!
前面離得近的士兵都看的清清楚楚,想到剛纔自己的表現,“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後面的人看到前面的人跪下再看那印綬模樣的也知道大事不妙。
“參見太子殿下!”
一地的人呼啦啦地行禮。
玄澈收了腰牌,只對傅清川說:“清川,你可要我治你失職之罪?”
傅清川跪下,道:“屬下認罪!”
玄澈冷哼一聲,到了聲:“跟我來。”便拂袖而去。
傅清川連忙跟上,二人縱馬出了皇宮,直奔城防軍大營。
二人的馬離軍營還有十多米,那守門的士兵便提起兵器,待到二人行至門前,一個士兵出聲喝問:“來者何人!”
玄澈使了個眼色,傅清川上前道:“我乃傅將軍之子,還請開門!”
那士兵不讓,道:“可有將軍令牌?”傅清川頓了頓,那士兵便說:“沒有令牌一律不得進!”
傅清川道:“我來找我父親。”
那士兵毫不退讓:“將軍有令,就算皇帝來了,沒有令牌一律不得進!”
傅清川無法,折回玄澈身邊。
玄澈不理他,下了馬,遞上自己的腰牌,道:“還請通報將軍一聲。”
士兵一看手中腰牌頓時傻了眼,愣了愣才說:“還請殿下稍等,小的這就去通報!”
玄澈斜睨一眼傅清川,道:“知道你父親如何治軍了?”
傅清川羞愧。
少時,傅曙便迎了出來,看到太子顯然很詫異:“參見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此次前來……”
玄澈道:“沒什麼,帶一個笨蛋來看看真正的軍隊應該是什麼樣的。”
傅曙這纔看到自己兒子,愣道:“清川?”
城防軍大營裡一切井然有序,訓練的認真地訓練,休息的也規整地休息,不要說聚衆賭博,連大聲喧譁的都很少,最多兩三個人湊在一起插科打諢幾句,號角一響,立馬起身列隊,不過幾息的時間一個百人的小隊就能清楚站好,幾個小隊彼此靠攏一番就成了一個大隊,整個過程迅速利落。
傅清川看得面色發紅,窘迫難當。
玄澈說:“你應該好好跟你父親學學如何治軍。”
傅曙雖然不知道這二人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聽太子這麼兩句話也多少明白了一些,便道:“在下疏忽了犬子的教育,還請殿下勿惱。”
玄澈看他一眼,道:“我不是惱,我是緊張。西南的人那麼不安分,我們的禁軍卻是這個樣子,你要我如何安心將父皇的安危放在他們手裡?”
傅曙心裡一個咯噔,不敢接話。傅清川要說什麼也被父親用眼神制止了。
玄澈說:“傅大將軍,你是忠於皇上的,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妨在這裡提前說,安王——今年之內我一定會讓他消失!希望傅將軍和城防軍作好準備。”玄澈瞥一眼傅清川,“清川,還有你的禁軍也是。”
目光森冷的太子令人陌生,傅清川忍不住打了個突,突然想到父親警告過自己的話:太子已經不是當年任你勾肩搭背的孩子了,你要學會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