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100章

99、言盡

今年臨澹的冬天特別冷,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個月,所有人都說這是上天有感皇帝的恩德,降一場瑞雪預兆豐年。

御花園裡的積雪還沒有完全剷掉,玄恪穿着厚厚的棉襖坐在雪地裡,他和小狐狸捏出一個個小小的雪球丟來丟去,好不快活。

玄澈牽着玄沐羽來到御花園,正好看到玄恪被雪球砸中正臉,玄恪沒頭沒腦地丟出手中的雪球,小手在臉上一抹,抹去了大部分的雪。玄澈笑着上前伸手爲玄恪拭去臉上的雪屑,說:“別感冒了。”

玄恪不自然地退後一步,訕訕喚了聲:“父皇。”

玄澈突然發現這孩子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似乎不再那麼粘人了,大概是男孩子長大自然就不常撒嬌了,又想到玄浩倒是個特例,長那麼大了還愛對哥哥撒嬌——呃,玄浩對自己的感情或許不那麼簡單。

玄澈笑笑說什麼,站起身來,剛好讓從後面走上玄沐羽摟住他。玄沐羽拉過他的手,搓揉這他冰涼的指尖,心疼地說:“你身體又不好,不要碰那麼冷的東西。”

玄澈不喜歡和玄沐羽在孩子面前親熱,掙了一下卻沒能掙開,玄澈看看自己的手無奈地說:“我沒有那麼脆弱。”

玄恪看到自己的父親和爺爺在自己居然也如此親熱,頓時心頭慌悶,不想再看,跑到一邊抱起小狐狸,說了聲:“父皇,我和小狐狸進屋了。”說着他就抱着小狐狸跑走了。

看着玄恪跑掉的小小身影玄澈只是寵溺的笑,玄沐羽眼中卻閃過一抹暗色,他看看玄澈,輕聲說:“恪兒最近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玄澈不在意地笑笑,說:“小孩子嘛,由他去吧。”

玄沐羽不以爲然地說:“以往的皇子到他這年齡手上都不知沾了多少陰謀,哪還能像他這樣單純?你也別太寵他了,他是大淼的太子,遲早要繼承皇位的人,純如白紙可不是什麼好事。”

“沒關係,我這身體還能撐上幾年,就讓孩子慢慢學吧。”

玄澈微笑,一如既往的溫柔。

等年底的國庫預算過去了,各種政事也告一段落,滿朝文武終於有空停下來吃一頓年夜飯,將去年因爲戰爭而疏漏的新年給補上。

皇家到了玄恪這一代人丁單薄,加上玄澈不重等級,一家人總是圍在一張桌子上吃。和以前比起來,三個人——噢,還外加了一隻小狐狸——的年夜飯雖說有些冷清,但別有一番溫馨滋味。

玄沐羽給玄澈斟上一杯酒,道:“澈,這酒暖胃,你可以喝一點。”

玄澈抿上一口,那酒香醇厚卻不濃烈,甜中帶一點酸,溫潤地在口中轉了一圈便滑下胃裡,胃裡便有一股暖流緩緩流動,讓人愜意非常。果然是暖胃好酒。玄澈笑問道:“是山先生送來的酒吧?”

山先生便是多年前玄澈的老師山子落,當年玄澈參政之後太傅這一職便漸漸懸空,山子落不久也就辭官而去。似乎是在全國周遊了幾年,中間陸陸續續和玄澈多有來往,統一戰爭前夕還給玄澈送禮一塊上好的端硯,正是他在端溪遊玩時得到的好東西。又過了兩年,山子落不知哪裡來的興頭開始釀酒,他釀的都是果酒、花酒,風味獨特,倒也受人歡迎。年前他就送了幾壇風味獨特的酒來聊表心意。

“是啊,前段時間你那忙,酒送來了就一直擱在地窖裡。”玄沐羽隨口解釋,也爲自己倒上一杯。

玄澈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下杯子,卻不想小狐狸跳過來呲呲兩聲就把杯子裡的美酒喝乾淨了。不過小狐狸的酒量似乎不行,才一杯酒就讓他的皮毛火紅得如同要燒起來一般。小狐狸嗚嗚地叫了兩聲,在場的人都聽得出他叫聲中的歡喜,原來還是個好酒的狐狸。

玄澈和玄沐羽聽不懂小狐狸的話,玄恪卻聽得明白,那小狐狸分明在說:“好好喝的酒噢!寶寶你也來喝!”

玄恪聽了立刻眼巴巴地看着父親,無比期待地叫道:“父皇,人家也要喝!”

玄澈不知是小狐狸慫恿的,還是以爲是小孩子貪新鮮,便好笑道:“小孩子不要喝酒。”

“人家纔不是小孩子呢!”玄恪嘟起小嘴抗議,“這酒這麼香,人家也想喝!”

“恪兒年齡太小,只能喝果汁。”玄澈故意板起臉,只是眼中的笑意一點也瞞不過鬼精靈的玄恪。玄恪看了有戲,立刻從椅子上跳下來撲到玄澈懷裡打滾撒嬌:“父皇~”

玄澈摟着他任他折騰,只是笑眯眯的,卻不鬆口。

玄沐羽看着這對父子笑着搖頭,自己也扣起酒杯喝了一口。比起玄澈他纔是真正的風雅之人,優雅地端起酒杯,先是晃了晃,看那波光搖曳,又是聞,任異香縈繞鼻尖,然後纔是嘗,美酒輕觸滑過舌尖,感受上好絲絨滑過肌膚的幼滑。只是到了這裡,玄沐羽忍不住看一眼玄澈,似乎是想起撫摸過愛人身體的手感也是如此令人流連。

玄澈顯然讀出了玄沐羽眼中的意思,對於能用目光挑逗情絲的情人他只能毫無辦法地移開目光,面上透出些微的潮紅。

玄沐羽暗自嘿嘿一笑,終於將那美酒一飲而盡。

這兩人的情感交流顯然沒有逃出另一個人的眼睛。玄恪撲在父親的懷裡將這一切看得分明。他對自己父親和爺爺**之事本來就心有芥蒂,只是先前新年團圓的氣氛也讓他暫時忘了這件事,現在突然如此近距離感受到這份若有若無的曖昧,心下極爲不快。

玄恪畢竟還是個孩子,情緒藏不住,心裡不痛快,臉色立刻沉了,撒嬌的動作也停止了。玄澈感覺到孩子的突然靜止,便低下頭來看,正好對上玄恪烏溜溜的眼睛,這雙清澈的眼睛裡透露出來的分明是不滿和厭惡。

玄澈心裡顫了顫,手上動作也僵了一下,玄恪動作出乎意料的靈活,只是這麼一僵,他就已經跳了出去。玄恪大概感覺到自己如此不妥,臉色訕訕,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開始低頭扒菜。

玄澈看着玄恪坐回自己的位子也沒說什麼,只會擡頭對玄沐羽笑了笑,似乎在說沒事。

玄沐羽微微點了頭,同樣沒說什麼。

一個曾經的帝王,一個現在的帝王,一個未來的帝王,顯然都不是擅長活絡氣氛的人。本來開開心心的晚飯突然變得安靜異常。小狐狸有些茫然地左右看看,不知是明白了什麼還是直覺使然,也跳回了他原來的位置吃東西。

玄恪一個孩子哪裡沉得住氣忍受這種氣氛,隨便扒了兩口飯就要告退。玄澈不欲爲難他,便讓他下去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玄澈和玄沐羽。玄沐羽看着玄澈默默地夾了一口菜,覺得自己的心情就好象那一筷子菜,被細細地咀嚼着,各種味道不一而足。雖是美味,但過於細緻的撕咬也讓心情變得有些沉重。

玄沐羽緩緩開口道:“要不要去和他說點什麼?”

玄澈知道玄沐羽說的是什麼。如果說以前沒看出來,這次玄恪表現得這麼明顯,玄澈一顆七巧玲瓏心怎麼還會猜不出玄恪是什麼想法,況且這段不倫之戀又是讓玄澈始終掛在心上的忌諱。

當初玄澈和玄沐羽第一次發生關係後出走,三年未歸,並不是玄澈看不清自己的感情如何,而是他沒有辦法去面對這份感情之外的東西。他愛上了自己的父親,他要如何面對信賴自己的妻子?如何面對崇拜自己的臣子?這不是雲昭和外界能不能接受的問題,而是玄澈作爲丈夫和君王的擔待——雖然出走也不是一個勇敢的決定,但那時要玄澈強裝平靜面對這一切,他沒有那麼偉大,他做不到。

人都是有底線的,玄澈的底線就是不論前路多面艱難,起碼清涼殿裡會有一個人等着他看着他,但前提是這個男人的身份是他的父親、他的知己,而不是他的情人。

不意外地說,聽到雲昭的死訊,玄澈在悵然愧疚之餘,更多的可能是一種解脫。後來如何選擇回來相愛,可能只是一種衝動,也可能是對理想執着追求的妥協。但玄澈從來沒有認爲過和玄沐羽的感情是對的,同性之愛就是他心中的一道坎,更不要說**。

爲了隱藏這個皇室的特大丑聞,宮裡有多少人死於非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去面對,心中的對錯是非已經讓玄澈很辛苦了,如果能逃避一點,他寧願逃避一點。只是,如果那個人是自己唯一的血脈,玄澈又能如何?

殺?玄澈沒有冷血到這個地步。

解釋?能解釋什麼?玄澈甚至無法說服自己認爲這不是一件錯事,更何況說服他人?

林默言、森耶這些人可以接受那個枉顧倫常的主子,因爲他們的靈魂已經屬於這個被他們全身心膜拜的男人,但是這不代表別人也可以。

玄澈和玄沐羽不同,玄沐羽本質上就是一個極度自我的人,他可以不要江山,不要血脈,不顧世俗的眼光,他可以選擇只做一個好情人,而拋棄君王、父親、丈夫這些身份,但玄澈做不到。玄澈心中有這樣那樣的責任和義務,雖然絕境之下他可以爲了玄沐羽拋棄一切,但在這之前他只能被君王、父親、榜樣這樣的世俗形象束縛着。他掙不開,也不會去掙開,他總是努力做到盡善盡美,但是世間沒有什麼是盡善盡美的。

這一切玄澈都看得很清楚,他不指望玄恪能寬容這種罪惡,所以他要玄恪用心學會的第一課就是:將品格和才華分別看待。如果這個孩子有一天和自己反目成仇,玄澈不希望玄恪因爲某種執念而將整個國家綁上仇恨的戰車,那會毀了自己努力過的一切——這不值得。

玄澈的眸光黯了,垂着眼簾,輕聲反問:“我能和他說什麼?”

是的,任何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但玄沐羽還是說:“他終歸是要知道的,與其讓他從別人那裡聽到,倒不如由你來告訴他。起碼你說的更接近真相。”

玄澈沉默了很久,終於點頭。

玄澈讓玄沐羽現回寢宮,而自己去了東宮。

玄澈沒讓人通報,輕輕進了玄恪的臥房。大牀厚厚的被子裡拱出一個小小人形,玄恪悶在被子裡,小狐狸在懷裡已經快被他勒死了。

玄澈在牀邊坐下,輕柔地拉下將玄恪整個人都矇住的大被,溫聲喚道:“恪兒。”

玄恪這才轉過身來,因爲缺氧他的眼眶有些青黑。玄恪看着父親,嘴脣嘟得高高的,紅潤潤的像水晶果凍,但這說明他很不高興。

玄恪知道他爲什麼這樣,卻還是問:“恪兒,生氣了嗎?”

玄恪不回答,咬咬脣,從被窩裡鑽出來趴到了玄澈大腿上,雙手抱住玄澈的腰,臉在他腿上蹭了蹭,才委屈地叫了聲:“父皇!”

玄澈很是心疼,因爲自己的錯誤讓孩子受了委屈。他很容易想象這個孩子現在的心情如何,自己最愛的父親卻和自己的爺爺**,換成自己,恐怕也很難接受。只是玄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嗎,還是保證?都不可能。

玄恪委屈了一會兒,擡起頭來直直瞅着父親,道:“父皇,你和皇爺爺……是不對的是不是?”

玄澈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玄恪如此直白是好還是不好。玄澈沒有猶豫,有些事情不可能瞞天過海。他點頭說:“嗯,是不對的。”

“那爲什麼還要……還要這樣呢?”玄恪的眼中有不解有激動。

玄澈撫摸着玄恪的小臉,孩子的肌膚像牛奶一樣潤滑,先前因爲呼吸不暢而留下的些許紅暈讓這張精緻的臉染上了瑰麗,這雙眼睛像極了自己,黑白分明,靈動純澈。玄恪幾乎是另一個小玄澈,但玄澈不能理解這樣一個小小孩童如何讓人產生情慾。

玄澈注視着這張小臉沉默了很久,半晌方問:“恪兒知道什麼是愛嗎?”

玄恪搖頭:“什麼是愛?”

“我也不知道。”玄澈說,答案很出人意料,“父皇也從沒想過會愛上一個男人,更不要說那個男人是自己的父親。父皇一直覺得男人和女人才是天經地義的,就像當年我和你母后,我忙於政事,但是每日回到東宮會看到你母后在等着,有一種很平靜的感覺。”

“父皇愛母后嗎?”玄恪問,但問了又覺得沒有必要問,當年父皇和母后就是人人羨慕的鴛鴦,除了母后父皇從沒有納過妃子,即使就在前段時間還有人說要填充後宮也被父皇拒絕了,父皇應該是很愛母后的。可是父皇和皇爺爺……前段時間的拒絕現在想來似乎是爲了另外一個理由,玄恪突然懷疑了。

玄澈果然是搖頭:“不愛。父皇娶你的母后僅僅是爲了一份責任,爲這個國家挑選一個合適的皇后的責任,而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你的母后出現了,所以我選擇了她。”

玄恪驚愕地看着父親,對於父親所說的難以置信。

“但是我既然娶了你的母后就會對她負責,專情不單是對妻子的要求,同樣也是對丈夫的要求。”玄澈很認真地說,“我曾對你母后說,我這一輩子都只會疼她一人,寵她一人,愛她一人,只是後來……”玄澈沒有說出當年的事,只是含糊帶過,“……發生了一點事,我離開了皇宮,連你出生也沒能回來,最後只讓你母后鬱鬱而終。”

玄恪的心思也是極爲靈活,聽到這裡已經聽出了幾分情緒:“父皇覺得自己愧對母后?”

玄澈只是淡淡地點頭:“是,我對不起你母后,我食言了。”

玄恪有些惱怒:“父皇覺得愧疚僅僅是因爲自己食言了?!”

玄澈意外地看着玄恪,看玄恪因爲憤怒而漲紅了臉,如何不明白孩子的意思。玄澈搖頭:“父皇坐在這個位子上怎麼敢說從沒有食言過?只是因爲我知道雲昭對我一往情深,我才愧疚,若是沒有干係甚至敵對的人,我怎麼會愧疚?”

玄恪的氣消了,心裡卻是堵得難受。

玄澈看玄恪沒有了反應,又說:“我知道我不愛雲昭,但我也從沒有想過去愛其它人,我一直覺得帝王沒有什麼純粹的愛情可言,帝王身邊的女子對於帝王也不會有什麼愛情。”

帝王沒有愛情,玄澈一直都這麼想,他甚至覺得在封建時代所謂的愛情太少,因爲包辦婚姻,夫妻往往是先結婚再戀愛,可是這時候產生的所謂的愛情在玄澈看來更近乎於親情,而弱勢的女子對於強勢的丈夫——比如妃子對於皇帝——的感情,與其說是愛情或親情,更應該是女子在面對強權、面對命運的某種妥協。一個女人一輩子只能依附在這個男人身上,他們除了選擇去“愛”,還能如何呢?這是一種“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無奈,玄澈不想接受這種無奈,也不希望強迫別人接受。所以當一個崇拜自己又有着皇后潛質的女子出現的時候,玄澈很自然地選擇了這個女人終結這份無奈。只是雲昭愛上了自己,深深的、無可自拔的愛戀,所以玄澈纔會愧疚,因爲他沒有辦法迴應。若是沒有玄沐羽,玄澈會如同他曾經做的那樣,給予雲昭最接近愛的呵護,如果沒有玄沐羽……

玄澈突然發現自己的思緒有些散亂了,怔了怔,將目光從時空的虛空中抽出,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孩子身上。他看到玄恪睜着大眼睛,那目光有探究也有好奇。

玄澈深深的一個呼吸,讓散亂思緒帶來的濁氣排出,說:“恪兒……愛一個人,你會想和這個人廝守一輩子,你喜歡看他笑,因爲你也會笑,不想讓他哭,因爲他哭的時候你也會傷心,不會讓他受傷,因爲所有的傷你都會自己來承擔。他生你也生,他死你也死。無關年齡,無關性別,無關身份。”

玄恪的眼睛裡出現了名爲茫然的色彩:“那父皇和皇爺爺也是這樣嗎?”

“是。”玄澈淡淡地點頭,但世間任何一種力量都無法撼動這種淡然。

玄恪依然不解,聲音中帶着些許的顫抖:“但是……你們是父子……不是嗎?”

沉默。

玄澈沒有立刻回答。

玄恪仰面望着自己的父親,那雙無底的黑眸中晃動着他不瞭解的光。玄恪突然很緊張,收緊了手臂,沒有注意到懷中抱着的腰身已經纖細到即使是一個六歲幼童也能輕鬆環抱。

玄澈終於緩緩開口,輕柔的嗓音帶着不可摧毀的堅定:

“我愛他,而他,剛好是我的父親——僅此而已。”

100、哀兵

如果可以,玄澈希望玄恪能理解他和玄沐羽之間的感情,雖然這幾乎不可能。

那日玄澈將所有的話都說完,玄恪給他的反應僅僅是:呆立,沉臉,不語。

關於感情玄澈只能說那麼多,說完那一切他只剩下一句話:“恪兒,不論你能不能理解這種感情,你都要記住,你不單是一個兒子,更是一個君王,你在宣泄你的私人情緒的時候必須記住——你還有一個國家!”

很快,玄澈又忙碌起來。

新年過後,小野妹子等第一批倭國使臣團回國,第一批大淼駐倭大使也隨同啓程,十艘軍艦護航,後面還跟着一串即將展開中倭貿易的商船。

順便一提,這第一個吃螃蟹的商船就是玄澈用皇帝小金庫投資的。

既然要走資本主義道路,那就讓皇帝帶頭,做得更徹底一點吧,更何況這筆交易基本上是穩賺的暴利貿易。

海外貿易漸漸展開了,海關自然也不能遺忘,大淼即將開放海蔘葳、直沽、雲間、泉州四大海關,以促進海外貿易的繁榮和規範。另一方面朝廷將對大淼第一海軍進行改組,改名爲渤海艦隊,並在三年內先後成立和完善北海艦隊、東海艦隊及南海艦隊。西京第一軍事學院改名西京第一軍事大學,其中增設獨立學院——海軍學院。

軍事什麼的離老百姓還是遠了點,但另外一些東西卻是他們關注的:稅率分層次計算、慈善捐贈和福利救濟。這三項制度都是爲了解決——或者說預防——在大淼逐漸走上資本主義道路後,貧富差距過大導致社會矛盾激化所採取的措施。

稅率分層次計算一向都是大淼稅收的總原則,只是隨着社會發展,各種新生事物的出新讓這種制度更加細化罷了。其中細節無需多說,無非就是收入少於多少的免稅,又或者是消費某種奢侈產品後必須繳納超高消費稅之類的。

慈善捐贈則是針對富商,只要富商對各公立教育機構或明教的慈善孤兒院進行捐款,一次性或累計達到一定數額後,即將得到政府的各項優惠政策,比如優先獲得某些政府項目,而且當捐贈金額足夠之後,還可獲得榮譽爵位,而爵位的高低更是隨着捐贈款項的增多而上升。不說前者可以讓向來有着官商勾結傳統的中國商人獲得多少便利,就是後面這項,就足以使讓那些出不了才子又拼命想贏得官面榮譽的商人們瘋狂了。

至於最後一項福利救濟,涉及大淼此時的國情,這項制度必然不可能像前世西方那般全民福利的完善,甚至連前世的中國都不如,它暫時只針對部分地區貧困人口中只生育一個孩子的家庭開放,也就是說,如果一對夫妻只有一個或兩個孩子還無法保障生活的話,國家將承擔孩子的最低撫養和教育費用。此舉在緩解階級矛盾之餘,無疑大步促進了關於少生優育的推廣。由於玄澈也不能肯定這種措施是否得當,所以暫時只在部分人口多而貧困的地區開展,比如遼陽。

說起來,遼陽幾乎成了大淼的改革試驗田,但不得不說,這裡的很多問題在全國都極具代表性,比如人口問題,比如腐敗問題,比如旱澇問題。

再說已經展開兩年多的兩湖和珠崖發展計劃,兩湖流域在玄泠的領導下已經步入正軌,正處於高速發展階段,去年糧食大豐收,爲攻打高句麗和雄單奠定了堅實的後勤基礎,今年將返還去年多徵收的戰爭樑,兩湖的農民歡欣鼓舞,種植熱情高漲,預計今年有望再創佳績。而與此同時到來的還有另一個好消息:二月的時候玄泠的第三個孩子也出生了。

玄泠前兩個孩子都是男孩,這回終於來了個女孩,全家都寶貝得不得了。一向性子內斂的玄泠也忍不住多次來信和哥哥說起這個可愛的小傢伙,弄得玄澈都有些嫉妒了。他雖然已經有了恪兒,不過偌大的皇宮只有三個人一起吃飯的感覺確實有些淒涼,更何況有時候他也不免會希望能和玄沐羽有一個孩子,只是考慮到他們之間的上下關係,那麼懷孕的那個……每次玄澈想到這裡都會寒毛倒聳,徹底打消這個恐怖且不切實際的念頭。

國事一派安泰的時候,玄恪卻讓玄澈有些煩惱。他們見面的互動往往充滿了挑戰性——

某日

玄恪滿臉期待地問:“父皇,今天大臣又讓您納妃是嗎?”

玄澈說:“是。不過父皇拒絕了。”

玄恪沉了臉。

過兩日。

玄恪抱了一堆的畫卷放到玄澈面前,拉着玄澈直說:“父皇,你看,你看!”

玄恪雖然各方面天分都很高,但對繪畫並沒有太多興趣。玄澈有些莫名,打開一看,竟是一幅又一幅的美女圖。

玄恪在一旁嚷嚷:“父皇,有沒有你喜歡的?我去給你說媒!”

“……”

玄澈面無表情地招來森耶將所有的畫卷清理出去。玄恪黑着臉一聲不吭地跑了。

又過兩日。

玄恪拉了一個漂亮的男孩來到玄澈面前,說:“父皇,他漂亮嗎?”

玄澈看了一眼,只說:“我不喜歡男人。”

玄恪不悅道:“那皇爺爺算什麼?”

玄澈本來已經回到奏章上的目光重新投向那漂亮男孩,只是這回銳利非常。那男孩顯然也知道自己似乎聽到不該聽的事情了,顫抖着跪在地上求饒。玄澈漠然地揮揮手,森耶叫來了太監將男孩拖走,很快那漂亮男孩的聲音就消失不見。

玄恪臉色大變。

頓了頓,玄澈說:“我不喜歡男人,但如果是你皇爺爺,就算他是石頭我也會愛。”

可想而知玄恪的臉色又多難看。

這些事一度讓兩父子的關係十分僵硬,玄澈煩悶,玄恪心情也不好。

太學院裡,太子不好好練武卻趴在草坪上發呆,精緻的小臉笑顏不再,呆滯的眼神讓人看得有些心疼。

傅雲是傅清川的三子,比玄恪大了四歲,對這個尊貴又可愛的弟弟呵護有加,現在看到玄恪悶悶不樂有些擔心,上前關切地問:“小恪,你怎麼了?”說起來這個傅雲頗有乃父當年的風範,對太子都是沒大沒小的稱呼。

玄恪擡擡眼,情緒低落地說:“父皇……討厭他!”

“這話怎麼能亂說?!”

傅雲雖然沒大沒小但對皇帝還是無比尊重的,連忙喝止了玄恪的胡言亂語,卻看玄恪眼神黯了黯,那臉色更加沉悶。傅雲心中不忍,又問:“你不是最崇拜陛下的嗎?怎麼突然討厭了?”

“他……”玄恪話到口邊又吞了下去,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他還是知道的。玄恪彆扭地咬着牙,半天才蹦出下面的話:“我想讓他納妃,可是他不肯!”

傅雲更加驚奇:“陛下和馨德皇后(雲昭死後加上的諡號)恩愛非常是天下人人皆知的,就算皇后死了陛下還是一如既往保持獨身,你怎麼會突然想讓陛下納妃?前段時間大臣們提議被拒的時候你不是還叫好嗎?”

玄恪氣急敗壞道:“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那時候和現在怎麼能一樣!他根本就……反正你不知道,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我就是要讓他納妃,女妃男妃都可以,總之就是要納妃!”

傅雲被嚇到了,怔怔地看着玄恪好半天,才磕磕碰碰地問:“小恪是怕陛下寂寞嗎?”

“是,我怕他寂寞,我要他納妃!”玄恪胡亂應着,真正的理由不能說出來,其它什麼理由就都無所謂了。

傅雲笑道:“那你去和陛下說啊,在這兒發悶有什麼用?”

玄恪一聽立刻焉了,挫敗地說:“你以爲我沒有說過嗎?”玄恪就將這段時間來和玄澈的“交手”說了一通,自然其中不該說的都隱去了,只着重說了玄澈的態度。玄恪說完了,又說:“能想得我都想了,可是父皇就是不肯納妃!”

傅雲認真地想了想,斟酌着詞句說:“小恪,我覺得你的手段會不會太……激烈了?”

“激烈?”玄恪不解地睜着眼睛。

又是片刻的沉吟,傅雲開口道:“陛下沒有納妃的意思,你這樣做他自然不會答應。但是陛下是最疼你的,你何不用哀兵之計呢?”

“哀兵之計?”

玄恪眨眨眼睛,聽着傅雲緩緩道來,漂亮的眼睛只能放出炙熱的光芒,看來玄澈又要面對玄恪的挑戰了。

晚上,玄澈沐浴之後準備上牀,他並非每天都和玄沐羽一起睡,因爲他身體不好,所以**都很節制,而兩個人一起睡太容易擦槍走火了。

玄澈剛剛上牀,就聽到外面森耶通傳太子來了。玄澈有些奇怪,這孩子一般在入夜之後都是早早就睡了,就算沒睡也很少跑出東宮,這兩日因爲背德之事玄澈和孩子的關係也有些僵硬,玄恪這時候的到來實在很突兀。

但玄澈還是喜愛孩子,沒多想,就讓玄恪進來了。

玄澈將玄恪招至牀邊,依然很溫柔地笑問道:“怎麼了?恪兒有什麼事?”

玄恪垂着腦袋站在那兒,腳尖輕捻着地板,眼角的餘光不時瞄向父親又慌慌張張地收回去,好似想靠近又不敢的模樣,怯生生地說:“父皇,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

玄澈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窗外:天氣很好啊,月朗星稀的。

玄恪沒有錯過玄澈這個動作,但他顯然誤會了玄澈看向窗外的意思,以爲父親是在等待爺爺,心下一沉,浮了幾分怒氣上來。就在他以爲玄澈不會答應的時候,玄澈卻說:“好啊。”

玄恪難以置信地擡頭,幾乎要問出那句話:皇爺爺不是要來嗎?

玄澈明白玄恪的驚訝是爲了什麼,他只能暗自苦笑,將自己的身子往裡面挪了挪,讓牀空出一個足夠寬大的位子,對玄恪說:“不上來嗎?”

玄恪震驚過後立刻歡喜地應了,三兩下除了外衣,爬上牀鑽到被子裡,又往玄澈懷裡縮了縮。玄澈感覺到玄恪窩進自己懷裡,便下意識地將他攬了過來,讓玄恪有個更舒服的睡姿。

縮在父親的懷裡,接觸到光潔又有些溫涼的胸膛,玄恪覺得有一股幽香包裹着自己,帶着沐浴後的清爽和奇特的平靜,讓人不由自主地沉緬在這暖人的懷抱中,只是他突然想起今天還“身負重任”,頓時精神一振,睡意全無。

玄恪擡起頭,露出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夾雜着些許哀求的軟軟童音喚了聲:“父皇……”

玄澈看着孩子在黑暗中晶亮亮的眸子,感覺到孩子身子的些微顫抖,玄澈又心疼了,他對這個孩子是有愧疚的。玄澈將孩子抱得更緊,柔聲問:“怎麼了?”

玄恪偎在玄澈懷裡,整個臉幾乎都要埋進對方的胸膛,小手緊緊勾住父親的脖子,輕聲說:“父皇,你納妃好不好……”

沒有回答,必然的。

玄恪抱得更緊了,他真的不想失去這個懷抱。一隻手撫摸過玄恪的長髮,輕柔的力度透過髮梢安撫他焦躁的情緒。玄恪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傅雲給他出的那個主意:“父皇,我想要一個母親……”

撫摸玄恪的手頓住了,玄恪擁抱的身子也僵了僵,沒有了華服包裹的身子比想象中的還要消瘦。玄恪突然有些後悔,心頭酸酸的,卻不知道這難受的情緒是爲了什麼。他只是在糾正一個錯誤吧?玄恪覺得自己是對的,他又想起了白日裡聽到的那些話……

“陛下真的和太上皇……”一個青澀的聲音,尖細的,和宮裡大部分小太監一樣。

另一個柔和的女聲響起,帶着惶恐:“噓!小聲點!讓人聽到我們都得沒命!”她卻不知道拐角的另一側正站着太子。

“哦,哦。”

聽小太監緊張地應了,那宮女又有些得意地說:“我是親眼看到的,陛下就坐在太上皇懷裡,兩個人吻得可激烈了……”

“你在哪兒看到的?森耶公公會讓你靠近?”

“哪能啊!他們在花園裡,森耶公公早讓人清了場,我是剛好從一個偏門經過纔看到的,可嚇了我一跳呢。還好沒人發現。”

那小太監沉默片刻,才說:“難怪這幾年不時就有宮人消失……”

那宮女似乎是嘆氣着說:“陛下多美的人啊,怎麼會……”

“太上皇怎麼能……我聽家鄉的人說,陛下治理下的國家可好呢,他們的生活都不知好了多少,陛下治國有方,性子又好,天神一般的人物,怎麼會和……背德的事呀!”

“陛下那麼完美,可能是太上皇忍不住,陛下那麼善良,自然不願意違背……”

“難說,陛下那麼厲害,太上皇又不掌權,若不是郎有情妾有意,怎麼會勾搭到一塊?”

“什麼‘勾搭’這麼難聽,別亂說話!我覺得陛下……”

後面說什麼玄恪沒聽到,因爲他們已經走遠了,玄恪背靠着牆再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

父皇是完美的,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怎麼容得了其它人玷污非議!

玄恪很生氣,非常的生氣,卻不知是在氣那兩個多嘴的宮人,還是在氣被情愛糾纏的父皇已經從神壇上摔落。

玄恪憤怒地招來貼身太監,指着那兩個走遠的宮人森冷地吩咐:“讓他們消失!我不要再聽到任何人議論這件事!”

貼身的太監應了,陛下和太上皇的事宮裡有地位的人多半都知道一點,這般私下嚼舌根的人不知已經消失了多少,這些事都是森耶和德鄰公公在處理,不想還有兩隻漏網之魚,貼身的太監不禁想到自己是否要用這件事和森耶套套關係,以後也好有個照應。

玄恪突然從回憶中驚醒,因爲有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不輕不重,不冷不熱,卻恰到好處地消除了他陷入思緒時的緊繃。

熟悉的溫柔嗓音從頭頂上傳來:“我知道了,讓我想想,今晚你先好好睡吧。”

玄恪一愣,父皇的話是不是意味着他可能會納妃了?玄恪有些激動地擡起頭,就看見玄澈眼中柔光粼粼,微笑着對自己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想。

玄恪很開心,燦爛地笑了,又縮進父親的懷裡,只是這回他嘴角揚起了弧度,帶着喜悅和甜蜜沉沉進入夢鄉。可是他又怎麼知道,那溫柔笑意下的苦澀,又或者是,他沒有聽到的白日裡遠去宮人所說的下半句話——

“……我覺得陛下寂寞了那麼多年了,若能有個人愛他呵護他,也好過像幾年前那樣終日淡漠卻日漸消瘦的好,父子又如何,也只有太上皇那樣傳奇過、癡情過的人才配得上陛下,更何況天底下能和陛下站在一起又不遜色的人能有幾個?”

那宮人悶悶許久,終是點了頭,說:“也是,若是像幾年前那樣,只怕陛下還撐不到太子殿下長大成人便要先去了。陛下若能開心,些許背德又有何妨。”

沒聽到的話終究是沒聽到,若是聽到,或許也不會有以後的痛楚,只是不經痛楚,凡塵間的俗人又如何明白心酸爲誰,心痛爲何。世間的事便是這樣,從沒有如果,也從沒能後悔。

玄恪的哀兵之計確實有效了,它的效果就是讓玄澈陷入一個自責和內疚的泥沼之中,對於孩子他一直是自責而內疚的,只是現在玄恪將這些放得更大了。

第二天起牀玄恪滿懷欣喜,卻沒有注意到父親眼下淡淡的青黑。

玄澈一夜未眠,所慮甚多,他不能背叛沐羽,沐羽只是對一個女人多看了幾眼已經讓他心如火焚,如果自己又娶一妻對沐羽又是何等痛楚和不公;他也不願再去禍害一個無辜的女子,雲昭爲他抑鬱而終,若說先前自己還能給她一絲呵護,如今他又怎麼分得出一抹溫柔去對待沐羽之外的人,難道要一個碧玉年華的少女在這深宮之中困守終生?而這樣一個淒涼的少女如何給玄恪所謂的母愛,玄恪又會真的尊重這份強加的“母愛”嗎?

玄澈不能接受再娶,但也無法漠視玄恪被霧水朦朧的雙眼。

恪兒,我知你的哀,你又是否知道我的苦?

玄澈的傷神玄恪沒有看出來,但玄沐羽卻不是不知人情事故的孩童,只一眼,就發現了玄澈的異樣。他也聽說了昨夜太子留宿清涼殿,心中有些忐忑。

玄澈無奈地談起:“恪兒要我納妃,連哀兵政策都用出來了。”玄恪聰明,玄澈更是玲瓏剔透,這點小把戲稍稍一想就明白,但玄恪的哀求他沒有辦法無視。

“你動搖了?”玄沐羽不知爲何有些緊張,他不怕玄澈不愛他,怕只怕玄澈會對親情妥協。

“不。”玄澈搖頭,疲憊而堅定,“雲昭不美?方休明不美?林默言、嚴錦飛這些人哪個不美,那個不好?我要愛早愛上了。如果隨便一個漂亮女人或男人就能結束我們的關係,我們又何必走到這個地步……”

玄沐羽握緊了玄澈的手,想用溫暖抹去他眼中的疲憊。

“不忍心拒絕嗎?”

玄澈嘆息:“我欠恪兒的,我怎麼忍心拒絕。”

“你想太多了,這些不是你應該揹負的東西。”

玄沐羽擁抱着玄澈,他能給的只有一個可以依靠的懷抱,他知道,玄澈放不下的,如果能放下,他就不是玄澈。

日子過去了三天,納妃之事一直沒有個眉目,玄恪有些着急,他相信父皇就算不願意也會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覆,但等待的過程讓他坐立不安。玄恪想了又想,決定再次主動詢問,但是當下午玄恪來到清涼殿的時候,卻意外聽說玄澈去了上書房。玄澈一般都是上午在上書房辦公,下午回到清涼殿和玄沐羽一起,很少再去上書房,只有攻打高句麗那段時間纔在下午頻繁出入上書房,莫非又出什麼事了?

上書房不是現在的玄恪能踏足的地方,他回到東宮等待,直到日落時分,貼身太監纔打探了消息回來:西善突襲大淼,靖王倉促應敵,情況不容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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