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司馬炎面帶悲容,語帶哭腔:“諸位臣工,漢軍居然有如此攻城之法,這該怎麼應對?還請各位臣工拿出個主意來……”
迎接他的,當然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文琚,你有什麼辦法嗎?”
“臣……陛下恕罪,臣愚鈍,臣……無計可施。”
“漢軍的投石機已經可以攻擊到城牆,雖然洛陽城堅牆厚,但是也禁不住如此每日鍛打啊!如若沒有應對之法,恐怕不出一月,漢軍就能攻入城內了。”
“陛下!”
此時大殿內,突兀的響起一個金屬般銳利的聲音,衆人定睛一看:唔?賈車騎?不對,這是賈車騎嗎?
賈充這一年不過五十七歲,由於保養得當,所以原本他的頭髮只是偶有幾根白髮。但是現在,這位車騎將軍的頭髮,卻已經是滿頭花白。非止如此,原本一身富態圓滾滾的賈車騎,這會兒已經是顴骨高聳,雙眼赤紅,光看面相已經是極爲嚇人。再加上這猶如機械般的語音,所有人都不自覺的微微後仰了一下。
“陛下!當今之下,有二策可選。其一,漢軍對城牆的攻擊其實只集中在正南門一段,我大晉可集中所有能野戰的部隊,擇一夜間拼死突擊。若祖宗庇佑,當可收到成效。其二,若不能反擊,則可在城內組織防守。漢軍攻擊的城牆只有這一段,則未來城牆塌陷後,敵軍入城的線路是明確的。我方可提前在該段城牆之後設置障礙、陷阱。漢軍入城之時,必然遭受重大損失。”
“嗯……車騎將軍言之有理。那麼列位臣工,何人願意領兵夜襲漢軍?”
沉默,繼續難堪的沉默。
“這……列位、衆卿,我大晉恩養諸君多年,難道這時候就沒有一個肯站出來爲朕分憂的嗎?”
“…….陛下,臣賈充雖然不擅軍旅之事,但願意爲陛下行此險舉!”
賈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司馬炎以下,在殿衆人人人搖頭:你賈充搞陰謀詭計是不錯的,但是領兵打仗嘛?呵呵,軍隊的各級組織如何傳達指令你搞清楚了沒有?
看着司馬炎都不說話,賈充狠狠的一跺腳:“陛下,既然不能出城野戰,那就做好城破的準備吧!待得城牆將塌之時,正南門附近方圓十里的房屋全部澆上火油,漢軍一旦進入,就將其全部點燃!”
“車騎將軍,是何言也!”聽到賈充如此瘋狂的主意,裴秀聽不下去了:“洛陽城內房屋都是比鄰相建,一處起火,往往蔓延極廣。更何況戰前我們把周邊的百姓全部集中到了城內,現在城內人口密度極大。把那麼大範圍的房屋全部點燃,最終的結果就是滿城大火!那時候只怕漢軍沒有燒死多少,滿城數十萬軍民卻全都沒了!我們怎麼能做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哈哈哈哈~~~國家都沒了,要百姓作甚?!裴季彥,不要以爲你收買了我派去的進奏曹我就不知道你在幹什麼?昨夜你府上大擺宴席,朝廷諸多重臣參會。天知道你們商量了什麼?好啊,你裴家子孫衆多,四處投注。聞喜裴氏現在在漢國也有一支,你投降過去,一樣有高官厚祿,當然不必與大晉同殉了!”
“是何言也!陛下,臣昨夜邀請一些同僚到府上聚會,其實也是在商量如何應對漢國的壕溝攻城之法啊!”
“哼!少在那裡假惺惺。分明就是商量如何賣國!賣君!以此作爲自己在新主子那裡的進身之階!”
“賈公閭!莫要口出狂言!”賈充這個地圖炮一開,杜預、衛灌、羊祜、馬隆等人紛紛不幹了,齊齊的站了出來對賈充進行駁斥。一時之間,朝堂之上全都亂了。
司馬炎呆呆的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吵吵嚷嚷的臣子,只覺得滿心的絕望:下面吵架的,是一羣人對一個人啊。連司馬家的人都沒有站出來幫賈充說過一句話。這意味着什麼,還用說嗎?
糧食,不太夠。
百姓,未依附。
大臣,已離心。
宗室,靠不住。
軍隊,打不過。
援軍,沒見着。
到了這個時候,還一心一意拼命想辦法的,居然只有一個賈充!
只是賈充的這個方法,確實還是太狠辣了。司馬炎其實內心深處也是不願意這麼做:一旦做了,司馬家將被天下所唾棄!
只是不這麼做,該如何才能防禦漢軍入城之後的攻擊呢?
就在司馬炎陷入沉思,整個朝堂越來越混亂的時候。一陣“鐸鐸”的柺杖杵地的聲音,在大殿之上響起。
“咦?平原王,您怎麼來了?”
“我等拜見平原王。”
在衆人的伏拜聲中,司馬炎也從沉思中醒轉過來:“三叔?!三叔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這位三叔,就是司馬懿的三兒子司馬乾。在伯達司馬朗絕後,叔達司馬孚前兩個兒子去世。司馬懿的前兩個兒子也不在人世的情況下。這位平原王司馬乾,就是司馬家現存所有宗室中,輩分最高,年齡最長者!
非止如此,這位司馬乾的母親還是司馬懿的正妻張春華。也就是說,司馬乾與司馬師、司馬昭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在血緣上來說,他和司馬炎的關係最親近。
之所以如此長輩,一直在朝堂中看不到。其主要的問題是,這位平原王有間歇性精神病。
作爲張春華的兒子,司馬乾的智商肯定不低。但是作爲間歇性精神病患者,這位王爺行事乖僻,發病的時間也不定,發作起來也極不靠譜。所以,一般情況下,只能給這位王爺一些輕貴閒職。
不過,雖然手裡從來不掌控實權,但畢竟血緣、輩分、年齡擺在這裡。因此,當這位王爺破天荒的主動上朝的時候,就連司馬炎也主動從御座上下來,親手攙扶這位三叔入座。
但是司馬乾輕輕擺脫了司馬炎拉着他的手:“陛下,臣這會神智清醒,趕緊說幾句話。”
“三叔請講,朕無有不從。”
“且慢說大話。爲叔問你,今日之局,兵可戰否?”
“不能。”
“臣願殉節否?”
這,您老怎麼在朝堂上問這個?還真是直來直去的三叔啊。不過,司馬炎雖然覺得不妥,但還是老老實實的低頭:“不能。”
“那你還撐着幹什麼?”
“三叔,您怎麼說這話?這大晉,是祖父那一代開始,我司馬家花了三代人的心血才建立起來的啊。這立國還不到十年,怎麼能夠如此輕棄祖宗基業?三叔,您這麼看着侄兒幹什麼?”
司馬乾冷冷的看着司馬炎道:“父親在哪裡?大兄、二兄他們又在哪裡?他們的陵墓,現在不都落入漢軍控制了麼?”
“這……”
“這裡只有你!你所捨不得的,不過是所謂的皇位罷了。可是,”司馬乾伸出一隻手,拉着司馬炎轉了一圈:“你看看,這所謂的國家,就剩下洛陽這座孤城。今日你所謂的聖旨,只怕走不出這皇宮半步!這個皇位有什麼價值?”
“三叔…….嗚嗚嗚~~~”
“降了吧。此時開城投降,還能保全城內數十萬軍民。昔年我司馬家爲了這個皇位,做了不少缺德事。如能在此時坦然投降,也算是爲昔年的血債做個補償。”
“三叔……侄兒……嗚嗚嗚…….”
“哎,爲叔前日在府上接見了許琮許子玉和徐燦徐文烈。也通過他們見到了漢國的司聞使……不知道爲何,爲叔最近這幾天神智特別清醒。每晚都夢到父親、大兄和二兄……昔年父親夷了曹爽三族,就除了謀朝篡位之外,再無保全家族的方法。於是大兄、二兄不得不前赴後繼,爲了我司馬家的存續逆流而上。可以說,他們首先想的,並不是這個皇位,而是如何保全家族。現如今,國家破敗至此,強撐着有什麼意思?此時投降,漢國爲了給將來南征孫吳做個榜樣,必然善待我司馬家。如此,整個家族就得到了保全。”
“…….嗚嗚嗚…….侄兒明白了。”
“哎……”慈愛的伸出一隻手,拍了拍司馬炎的肩膀:“只是要苦了你,做亡國之君,成千年笑柄了。不過,爲叔作爲司馬家現在輩分、年齡最長者。也應該要承受這一切罵名。起居郎,且記下來,就說大晉建武六年,平原王司馬乾首議,以死相逼,力勸陛下投降!”
“三叔,您這又是何苦?侄兒身爲皇帝,理當承受罵名,您這樣做……”
“司馬家的男人從頭到尾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家人。爲叔也一樣。好了,爲叔覺得頭疼欲裂,怕是又要發病了。爲叔先退下了,降表寫好之後,爲叔親自去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