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唐與蔡鞗在裴忠、吳玠等將官的接應下至延安府整頓數日,旋即又啓程北上進入綏德州地界後,有軍吏傳來前方的戰報稱种師道、种師中率領姚平仲、楊可世、曲克等將官在葫蘆河一面修築席城寨,一面與率大軍攻來的夏軍列於河域兩側對持;劉法則統領康炯、朱定國等將領率部迂迴進攻夏國橫山西側地帶;劉仲武則統領河東靖難軍黃河西岸葭州;童貫則集結數路兵馬雄踞於位於西部戰線的鎮戎州(今寧夏固原市一帶),準備全面攻佔夏國的屏障之地橫山。
當一行車仗趕至臨夏城時候,全軍兵馬也早已是人困馬乏。趕巧不巧的“轟隆隆!”又是震撼天地的一聲巨雷,直震得平地簌簌也似陣顫抖,旋即豆大的雨滴傾盆而落,民役軍夫一邊痛罵“這賊老天下雨也不挑個好時候”,一邊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中費勁巴力的驅趕着堆滿衣襖糧草的牲口車輛。押送護衛的軍官在車仗前後奔走喝令、維持着秩序,好教這支輜重車隊能夠儘快趕進城中。
胯下的火赤塊駿馬忽然噴着了個鼻響,它不安的原地踏動着蹄子,蕭唐頭戴的戰盔也正被雨水敲打得瀝瀝作響,他身上裹着的那領披風也已被雨水徹底打溼,可是蕭唐兀自策馬肅立,駐足觀望着眼前那座規模並不算甚大的臨夏城池,旋即又向西面眺望過去,凝視幾裡開外一片模糊不清、煙雨朦朧的橫山山林輪廓。
霧籠橫山,橫山鎖霧,何況山中千峰萬壑,地勢甚是複雜,爲那座險山更是平添上一層虛幻縹緲的面紗。蕭唐心道這便是夏國所仰仗的天塹橫山一隅了,每逢宋夏大戰,橫山諸部大舉入寇,必爲先鋒,此時在橫山之中又有多少夏國的兵馬潛行設伏?
此時吳玠也冒雨策馬,趕赴到了蕭唐面前,並急忙叉手爲禮,說道:“蕭節帥勞苦!都監輜重押送進城內之事,自有未將與押軍都管來打理便是,還請蕭節帥先入城歇息。”
“我也是在軍旅中征戰得久的軍人,身子還沒那麼金貴。蔡相公可是已經進了城中安排妥當了?”
在聽吳玠應過之後,蕭唐轉過頭來,又向他問道:“吳指揮使,我雖不是邊庭西軍行伍出身,可是也久聞橫山蕃部散居巖谷、控扼險處,諸部族人上下山坡、出入溪澗,更是勁悍善戰,而你是涇原路出身的官將,與夏軍廝殺經驗更爲豐富。以你所見,敵軍又是否會依仗地利偷襲我軍腹地?”
吳玠面色一凝,又擡起頭來,正瞧見蕭唐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他也知道眼前這個在大宋軍界名聲鵲起的蕭節帥可不似避刀畏劍的蔡鞗那般好糊弄,便也坦誠說道:“未將怎敢對蕭節帥有所隱瞞?依末將來看,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夏賊用兵本來就善用迂迴包抄我軍後路的伎倆。但是如今我大宋兵發三路進逼夏境,敵軍若是翻山越嶺偷襲綏德州諸寨,那廝們卻要耽着更大的兇險。一來我軍以章莊簡公削地蠶食之法步步爲營,夏軍畢竟兵力不佔優勢,多線作戰難免會捉襟見肘,二來此處北鄰河東路、南接延安府,便是被夏賊打破幾座軍寨又能濟得甚麼事?”
蕭唐聽罷卻搖了搖頭,又悠悠說道:“可是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如今我軍東線兵馬的輜重補給大多也都屯於臨夏城、克戎寨等軍鎮之中,夏國若是打算兵行險着......要集結兵馬突襲綏德州諸寨倒也能取得奇效。”
瀝瀝雨滴從吳玠的戰盔邊沿滴滴答答的滑落,蕭唐一時間也覷不清吳玠的神情面色,可是過了片刻,他卻聽到吳玠忽然開口說道:“倘若未將爲夏軍主將,在這般形勢下或許會打算奇襲敵軍後方。”
蕭唐聞言頷首,他現在也已得知吳玠心中的真正想法,夏國軍隊以山地步兵與弓騎馬軍的優勢歷來都要比宋軍更擅長運動襲擾戰,前幾次宋夏大戰之中宋國也因夏軍圍點打援、迂迴襲擊的打法大感頭疼。直到元祐年間由才兼文武的名臣章楶根據宋朝多年的作戰經驗,提出堡壘戰術和淺攻戰術相互結合,循環蠶食夏國邊境的戰略方針之後,宋軍纔在戰局中漸漸壓制住了夏國,佔據了主導優勢。
只不過既然避實就虛、出奇制勝是夏軍極擅使用的打法,綏德州臨夏城現在也算是宋軍攻伐夏國的後方軍事重地,雖然夏國軍隊在宋軍的包圍下不得已逐步收縮防線,可是宋夏戰線綿延數百里,夏國軍隊趁着宋軍主力部隊逐漸吞噬橫山壁壘,而抄襲在敵軍後方狠狠捅上一刀子的可能性......也並不是沒有。
“傳令下去,教三軍將士嚴加戒備,蔡相公與東線糧草輜重囤積於此,絕不容有失。”
蕭唐吩咐罷了,隨即又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夏賊不來倒也太平,可如果真打算以迂爲直偷襲綏德州諸寨......好歹也能教我能夠派上用場,也不至在此翹首等候西軍諸位將軍的捷報,只得屈沉了在邊庭建功的心願。”
聽蕭唐悠然嘆罷,肅然垂首的吳玠雙眸間卻似有精光一閃,他微微擡起頭來乜了正眺目遠望橫山的蕭唐一眼,他的嘴角也不易察覺的微微翹了起來。
這個時候暴雨漸漸停了,可是長空中卻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鷹嘯,一隻蒼鷹穿破雲霄,並在半空中掠了幾圈。那隻蒼鷹又從正緩緩開赴進臨夏城的宋軍車仗頭頂幾百丈的高度疾速飛過,待翱翔至雨霧朦朧的橫山深谷時卻忽然斂翼俯衝而落。
橫山密林深處忽然露出幾個人影,那些漢子盡是髡髮結辮、身披裘褐大氈,其中有個人站出身來,將帶着皮囊護手的右臂一展,那隻蒼鷹一邊撲騰着雙翅,一邊探出兩隻爪子穩穩的落在了他的右手上。
那個漢子面色陰沉,他又用那對也似蒼鷹般銳利的眸子通過深谷山林,朝着臨夏城的輪廓與迤邐入城的大批宋軍車仗眺望片刻,隨即將讓老鷹攀上自己的肩膀,又取下了系在鷹足上的竹筒。那漢子取出張紙箋並在紙上寫了十幾個西夏文,再將紙箋塞進竹筒系在鷹足上,振臂一揮,讓那支蒼鷹再度展翅向西面飛去。
那漢子旋即又對身後的幾人下令道:“通知橫山五部的頭人,調度來的步跋子、擒生軍已到靖邊地界,教他們率領所部兒郎協同大軍行事......綏德州內的探子所報不差,宋軍不止將大批糧草屯於臨夏城,似乎調撥來的幾個主將,也都是宋軍裡地位尊崇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