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天才剛亮,安蘭便尋來個小丫鬟,交給她一個荷包及一個包袱,讓她給梅香送去,寶親王妃要去福安山莊探望女兒,梅香家裡人卻不知何時會到,總不好人走了,禮還沒送,日後又要託人送去。
老親王妃也想去看孫女,昨夜宮裡卻突傳她今日進宮,寶親王妃親自侍候婆母更衣,老親王妃一個晚上沒睡好,眼睛下烏青一片,寶親王妃開了盒宮裡賜的蜜粉,細細的勻了給老親王妃上妝。
老親王妃叨唸着要給小小送什麼過去,又怕孫女兒悶在屋裡不好,讓寶親王妃出門時,把她廊下養的幾隻鳥兒給帶過去,還命金嬤嬤取出庫房裡擺着的滇州細梭布及寧州真絲布、真州細葛布。
“讓針線好的丫鬟幫着做小衣服、尿布什麼的。”寶親王妃正往老親王妃頭上戴一品誥命夫人的頭面。
“娘忘了,小小還住在拙園時,就讓人送布過去做衣服給孩子了。”
“唉呀你看我這老糊塗,怎麼忘了。那讓人把庫房裡頭,以前天佑小時玩的玩意兒取出來,該晾曬的、該清洗的,讓她們都動起來,別等到我的小曾孫出生了,要玩什麼都沒有。”
這些東西早就讓人做了,寶親王妃和金嬤嬤互換了一眼,金嬤嬤一臉的無奈,寶親王妃溫柔的笑着應諾。
這個時候,宮裡爲什麼突然召見,大家心裡都沒底。
收拾好了將老親王妃夫妻送上馬車,寶親王妃整理一番後,上車去了福安山莊。
宮裡頭一片肅穆,老親王妃進了坤寧宮,見了皇后,皇后一身素服,四皇子雖不是她親生的,但仍是喊她母后,看着程貴妃嬌嬌怯怯懷着他,看着他出生,那麼壯實的一個孩子,漸漸長大成人,看着他成家,有了孩子,有了孫子,然後一夕之間,他死了
“程貴妃這幾天就沒停過,整日不消停的抹眼淚。好像天底下就她最傷心,就她最可憐”皇后輕聲的在老親王妃耳邊低聲抱怨着。
老親王妃四下張望了一下,纔回道:“都是當孃的,怎麼不傷心。”
“我知道,只是,唉”宮裡個個都是人精,程貴妃要是演技不好,也當不上一宮主位。“她傷心四皇子死,可也想借機爲小九謀前途。”
“謀前途?這怎麼說?”老親王妃問。
“太子那個不成材的傢伙,皇上這回是鐵了心要廢了他,儲君的位置誰來坐?”太子是皇后的親生子,可是她所生的三個兒子裡頭,這個兒子也是最軟弱,最不成材的。
老親王妃一悚,睜大了眼看着皇后。“她想爲九皇子爭太子之位?”
“說什麼老四死的冤枉,皇上得要補償她,補償她們母子,說得好像寧陽侯會待在老四那兒,全是太子設計陷害的,全是我教唆的。”皇后眯着眼笑道。
畢竟是姐妹,老親王妃清楚的感覺到姐姐那怒目相向狂焰的火氣,在平靜的笑容下,翻滾沸騰幾欲讓人覆滅。
“太子在後宮出事,他是怎麼一路暢行無阻的直到翠微宮的?殷美人在翠微宮不是主位,太子與後宮的嬪妃並不熟稔,他如何與向來低調甚少外出的殷美人勾搭成奸?”
老親王妃聽着心驚,忙伸手想攔阻皇后往下說。
“沒事兒,這是皇上跟我談起時說的。”皇后笑着安撫驚恐的妹妹。
同樣的話,皇上能說,皇后卻不能說,那話既是皇上說的,皇后說給孃家人聽,其實也是不妥的。
皇后笑笑便岔開去,老親王妃鬆了口氣。“瞧你這沒出息的。這麼點事就嚇成這德性。”
“姐姐是貴人,自然不覺得什麼。”老親王妃沒好氣的道。
皇后屏退宮人,從懷裡掏出封信來,將它交給老親王妃。
“這是?”
“太子託人送來的。”
老親王妃恭敬的展信,才一看她神色就變了,“這是怎麼說的?”
“這兔崽子想脫身,病急亂投醫了。”
信裡指證歷歷,是寶親王爲報年前之仇,才命寧陽侯率定山軍進京,想扯他下馬,扶持四皇弟上位,又道寧陽侯世子送了秋冀陽四個美婢,此爲連繫的證據,四皇子之所以死於非命,是因爲寶親王想自己當皇帝,四皇弟不肯,寶親王就抽劍刺死他,蘇家的二叔蘇達便死於相同的手法。
老親王妃看完,臉色鐵青一片,手抖得不成樣,皇后伸手握住她顫抖着幾乎把信抖落的手。“我知道是他胡謅,可他又指證歷歷,唉。”
“姐妹一場,我也不瞞皇后,太子趁我們一家遭難,落井下石趁人之危,我是氣惱的,再怎麼說都是親戚,他是我的嫡親侄子,是老寶親王的堂侄,不幫着守家業,反倒唆使外人出手奪產,是人都有三分性,怎麼不氣?可是,咱們家一直忙着恢復元氣,還有處理蘇千靈和朱明珠的事,有那個閒心繞那麼大一圈設計他嗎?”老親王妃氣憤的道。
“再說他出事的地方在後宮,姐姐也知道,我這麼多年來深居簡出,京裡的貴人我都未必認得全,更何況後宮?天佑和依依兩個,因爲蘇千靈的關係,回京幾乎就是爲祭祀而回,好不容易盼到小孫女兒回來,跑了幽州這麼一趟把孫女兒嫁了,再來就要忙孫子的婚事,您說,誰有功夫去做這件事,更別提我家老頭子與寧陽侯不對盤,天佑怎麼可能指使得動寧陽侯他調動定山軍進京來?”
皇后點頭。“我知道,只是太子關着禁足呢他怎麼知道寧陽侯世子送四個美婢給我那幹孫女婿。”
“美婢不是送給我那孫女婿的。”老親王妃將秋太太出於善心收留了顏家孤女的事全盤托出。
皇后輕笑着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平遙爲了她那個侄子真是費盡苦心,就不知她知不知曉她心心念唸的兄長便是死在這個侄子之手。”
老親王妃一怔,難道皇后已知朱鵬雲是死在嶽宜山的劍下?皇后朝她意味深長的一笑。“太子被人糊弄了,他把那人的話信了十成十,卻不知道,那個人就是殺人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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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遙公主府外院書房,曹誠將弟弟曹興找來,兩兄弟對坐,身前炕桌上放着茶盞及放着各式做成花形的點心的八角攢盒,只是兩人對茶、糕點沒有半點興趣。
良久,曹興方開口:“大哥找我來是爲何事?”
“自然是爲了妹婿的事。”曹誠澀澀的道。
“表哥的事,大哥不需問我,我與他向來不對盤,大哥也不是不知曉。”曹興悻悻道。
“我知道。”孃親心眼裡只有嶽宜山這個侄子,連自己的枕邊人都得靠邊站,兒子、女兒在她眼中只是爲嶽宜山鋪路的工具。
“皇上、皇后待咱們家不薄,該有的從不曾缺過,幾位皇子雖不是很親近,可也從不曾給咱們難堪,那像我們那個親親表兄,倨傲得像咱們生來就是他的奴僕似的。”
曹誠無奈的嘆口氣。“我找你來不是要說這個,而是……他殺了四皇子,還殺了蘇達。”
“他……逃到咱們家來了?”曹興訝問。
“沒有,目前沒有,我不知道他這會兒躲在那兒棲身。”曹誠搖頭。
曹興想到那些傳聞裡的一些細節,四皇子和蘇達兩件案子之所以合併,是因爲兩人被殺的手法一致,然後他想到去年過世的朱鵬雲。
三件案子竟然手法一樣。
世上有這麼巧的事嗎?
“他如果來,你打算怎麼辦?”
“能怎麼辦?當然是送交官府。只是,府裡上下有泰半的人是奉他爲主,咱們兩個主子說一百句話,還扺不上他這個假主子一句話。”曹誠自嘲的笑道。
曹興兩手一攤:“你總算明白了。”
兩兄弟相對無言,小廝匆匆來報。“公主病危。”
曹誠慌張起身,一個趔趄差點撲倒,曹興忙伸手扶住兄長,淚已經盈眶,雖然不親近,但總是自己母親,得知她病危,兩個兄弟急急忙忙趕往內院。
內院正院已響起震天哭聲,兩兄弟惶急的對望一眼,互相攙扶着步入正院,院子裡站滿了丫鬟僕婦,一個個抹着淚,公主身邊嬤嬤見他們兄弟進來,哭着撲倒在曹興腳邊,雙手搥地喊着:“哥兒們回來了,公主啊您等着,哥兒去替你報仇”
“這是怎麼回事?“曹誠一把拎起那嬤嬤。
那嬤嬤哭得泣不成聲,答不出話來。曹誠一把丟開她,朝院子裡的衆人問:“公主早上不是還好好的?你們哭個什麼勁?”
“相公。”正屋前傳來妻子的聲音,曹誠轉頭望去,曹大夫人和曹二夫人並肩而立,兩妯娌哭紅了眼。“娘等着你們……”
屋裡牀上平遙公主睜着憤恨的雙眼死不暝目,曹誠兩兄弟進到正屋,走到內室門前便雙雙跪下膝行入內,見到母親猙獰的死相,兩兄弟悲從中來掩面痛哭。
曹大夫人等兩兄弟哭得泰半個時辰,才讓人把他們扶起,安置在內室臨窗的大炕上坐下。
“娘怎麼死的……”
“一早曾嬤嬤領了個人進來,娘見了,就讓我們都退出去,後來曾嬤嬤領了人出去,我便進屋來,沒想到就看到娘一口氣上不來,忙叫人請御醫來,可是不等御醫到,娘就去了。”
“曾嬤嬤人呢?”
“已命人去找,還沒找到人。”
正說着,一名管事嬤嬤匆匆入內:“找到了,曾嬤嬤死在東角門外。”
“她領進來的人呢?”
管事嬤嬤搖頭。“那人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