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在地上的兩聲響,清脆又似在人惶恐不安的心中,重重敲上兩記。鄭夫人是個虔誠禮佛的人,佛珠初掉落地上,還有低下身子去撿的手勢。聽到鄭成惶恐的報信聲,鄭夫人身子晃了兩晃,覺得眼前一暈。
“母親,”澄心驚呼扶住母親,丫頭蓮瓣也過來攙扶。把鄭夫人扶到榻上坐下,另一個丫頭蓮實把佛珠撿回來,怯生生遞到鄭夫人手上。
鄭夫人睜開眼睛,對着地上跪着的鄭成有氣無力道:“你說,”鄭成急急膝行一步,催促道:“請夫人快收拾細軟,只怕一會兒聖旨就到!”他黝黑忠誠的臉上,滿是擔憂和焦慮,低吼道:“夫人吶,再不快些就來不急了。”
女眷們驟聞驚訊,都是這樣子。可匆忙回家的鄭成,他要護的是主母和小姐安全。這一語驚醒身子搖搖欲墜的鄭夫人,看一眼身邊的女兒澄心,再看一眼房中都目露急迫的家人。素來柔弱的鄭夫人當機立斷道:“蓮瓣,去收拾細軟;鄭成,套車在後門上,把小姐送到我兄長家裡去。”她在這一瞬間拿出堅毅的勇氣:“我在這裡等消息。”
家人聽命去收拾,澄心緊緊拉住母親的衣服,哭着道:“我不走,我要陪母親等父親。”鄭夫人在想丈夫這一、兩年來舉止不同,數次夫妻私語中說過:“宦海沉浮,難免有傷。但有什麼事情,你可帶着澄心兒去投奔南寧石家。”
不想今日一語成讖!
鄭夫人聽到惡耗,初也是驚破膽子的人。此時見女兒帶淚惶惶死死扯住自己,鄭夫人拭去淚水,面上露出一絲安慰,輕輕拍拍澄心的後背,柔聲道:“隨母親來。”
母女走入後堂,鄭夫人動作優雅卻敏捷,取出櫃中帶金鎖的一個描金小箱子,對着澄心更是柔和:“拿着這個。”驚逢鉅變,一下子蒙乎乎的澄心順從地接過這箱子,對着母親還是淚啼:“我要和母親在一起。”
一雙溫柔的手伸過來給澄心撫一撫頭髮,就象過去的十幾年中,每天母親會做的一樣。鄭夫人只覺心中一口氣,隨時象要提不起來。可是面對泣哭的嬌女,她只能撐下去。
“乖孩子,抱緊這個箱子,就是死了也別放手。”鄭夫人對着女兒呢喃一樣的說過,突然驚起,要快才行!她用上力氣拉着澄心往外面去,一手提起裙裾恨不能再快些。嘴裡憐惜也變成惶斥聲:“快,再快些!”
母女奔到外院中,猛然停下腳步。院門已經大開,靴聲悶響中,一隊隊手持兵器的士兵蜂擁而入。碩大的火把下面,可以看到他們的衣甲,亮得閃人眼睛。
一個從沒有見過的官員,滿面寒霜手持錦繡聖旨進入院中,筆直立在當院大喝一聲:“鄭王氏接旨!”這大喝聲把澄心嚇得身子一顫,鄭夫人伸出手掌在女兒頭上撫摸着,口稱:“接旨。”帶着她跪下來。
“……御史大夫鄭惟忠,犯下五條大罪…….家產抄落入公,罪官家屬無罪,趕出府門。”宣旨的人說過,對着夜風中瑟瑟的母女兩人,露出猙獰笑容:“來人,把罪官家屬,這就趕了出去。”
院子裡山呼一樣的答應聲,有幾個士兵過來拉扯這母女兩人往外推。鄭成從後院子裡出來,急紅了眼睛狂怒道:“劉大人,怎麼可以對夫人小姐,這樣動粗?”
這一聲喝還有些用。劉大人想是見過鄭成,他撫須沉吟一下,揮手讓士兵們退下。換了此許的笑容走上前來,對着鄭夫人還拱拱手:“下官王命在身,請夫人見諒!”鄭夫人把澄心緊緊摟在懷中,潸然淚下道:“妾沒有見過大人,恕妾少禮。有一件事求大人,請大人念在與老爺同朝爲官的情分上,高擡貴手纔好。”
通紅的火把映在鄭夫人面上,還是一片慘白。劉大人猶豫一下道:“你說。”鄭夫人手指着被奪去的描金小箱子,對劉大人道:“小女自幼許婚南寧石家,這小箱子裡不是財物,而是女兒定親的婚契,請大人歸還於我可好?”
小箱子原本在澄心手上,剛纔被士兵搶奪下來。劉大人目視這小箱子,想想來抄家時受到的叮囑;再看母女似風中孤雁,母緊緊抱住女兒,女兒死死扯住母親…….做人何必做絕!劉大人默然應允,命人接過鄭夫人遞來的鑰匙,對着士兵點一點頭:“把箱子拿來打開我看過。”
箱中果然只是婚契一張,一塊玉佩和幾件小孩子的小東西。鄭夫人一直原地不動,悽然道:“請大人看婚契,這玉佩是訂親的定禮。”劉大人是個精細人,果然是拿起婚契看過,對鄭夫人道:“這上面有寫。”
瓊玉一塊,訂鄭家佳女。劉大人把這話再看一遍,把東西原樣放好,拿過來還給鄭夫人。鄭夫人泣不成聲地接過箱子,對澄心道:“乖寶貝兒,多謝這位伯伯還給咱們東西。”澄心瞪大眼睛,眼前這是個壞人,怎麼還要拜謝他?不過母親拉着,只能隨着拜謝。
受了母女的禮兒,劉大人長長嘆一口氣。自己與鄭大夫素來政見不同,可是今天見這慘相,院中家人們被拉扯而出,不是號啕就是驚恐……“也罷,你們母女去收拾幾件衣物,再帶上一牀鋪蓋。”
“咚咚”幾聲悶響,在地上響起,是鄭成聽過劉大人的話,趴下來就給他猛叩幾個頭。鄭夫人帶着澄心,在士兵押解下進房去收拾幾件衣物,再出來由鄭成陪着步出府門。
在府門外再回身來,看一眼匾額上“鄭府”二字,鄭夫人淚如雨下,此時心中所想所掛所擔心的,丈夫鄭大夫在獄中是什麼光景兒?
鄭成陪着她們徒步行過一條街,再看不到身後有士兵。“夫人請和小姑娘在這裡候着,我套的那車還在後門口兒藏着呢,我這就去拉來。”機警的鄭成,一聽到前院腳步聲響,把車先趕開半條街,藏在街角處。
一彎冷月悽清照下來,雖然是天氣和暖的季節,澄心也覺得身上發冷。她咬着嘴脣仰起臉來看母親,母親眼神失色地對着街上青石路道茫然,那不知所措的眼神讓澄心不安。她象是一下子長大不少,搖一搖母親的手,吐出來一句大人似的話:“母親不必擔心,還有澄心呢。”
街上傳來斷斷續續的哭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