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將正午的時候,馬車簾子放下來,車內就悶熱無比。澄心在車裡把汗擦了又擦,只是忍着。
車前石小知在和鄭成饒舌:“……好大的風,吹得那個昏天地暗,啥也看不到,當時都吹迷了眼,只能聽見我們東家大喊,都抓緊點兒,別他孃的被吹跑了。”小廝來套話,鄭成也想套他們的話。聽石小知胡扯得不象,一笑道:“這麼大的風,你抓着什麼纔沒被吹跑?你這小身板子,還不象根草一樣。”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着我就要被吹跑了,我那個急呀,喊也沒有人搭理我,而且我一張嘴,就灌一嘴沙。”石小知說得眉飛色舞,邊說邊看到車簾子動一動,象是那男孩把頭伸到車簾處在聽。他更來了精神,這故事是聽真正商隊的人說的。因爲真實說起來就帶勁兒也吸引人。
口才很好的石小知本來伶俐就機靈,看到澄心可能在聽,就大聲先來一句:“眼看着我就要讓風吹跑了,我覺得自己身子在風中飄呀飄呀。當時我第一個念頭想的是我娘,爲什麼想我娘呢,我要怪我娘,爲什麼沒有攔着我,讓我這麼小的人跟着跑商隊,”
鄭成笑上兩聲:“你小子亂怪。”石小知說得指手劃腳:“怪過我娘,我再怪我爹,怪他我出門前沒交待好,我要是早知道有這樣能刮跑人的風,我怎麼也不出來。”
在車裡的澄心自父親下獄後,就再沒有有趣的玩過;和鄭成一路上,要說話也是正經事情。乍一聽到這樣的故事,聽得津津有味。聽到石小知亂怪一氣,在車裡偷笑的澄心再往車簾處伸伸頭,很是關心他有沒有被風吹走。
要是被吹走,眼前也就不會有他在。但是這麼大的風,前面說樹也吹跑了,馬也吹跑了,澄心心癢難搔,他抓得是什麼?
外面繼續在胡吹大氣:“當時我算鎮定的吧,那麼緊張的情勢,我還能想起來爹媽來,後來我一想,這是我有孝心。眼看着我要吹走從此回不來,我當然第一想我爹孃。”
車簾子微動一動,石小知竊笑,看你出不出來?再大聲道:“老成你想想,樹也沒了,我還不如樹至少有個根,馬也吹跑了,我還不如馬重。幸好我機靈,躲在一輛大車後面緊緊抓着。”澄心在車裡心裡想:吹牛,樹都吹走了,大車還能在。
象是聽到有人在說自己,石小知再道:“這大車上裝得全是重東西,所以一時半會兒沒被吹走。可這風大呀,眼看着大車走不了,我的手可抓不住了,”說到這裡停下來,從馬上取下水葫蘆喝水,眼角只盯着車簾子。
車簾子揭開一條縫來,澄心小心看過來,和正斜睨過來的石小知,眼神碰了個正着。澄心嚇了一跳,趕快放下車簾坐回車裡,覺得心裡撲通撲通跳得正歡,外面又開始說故事了:“我當時就一個心思,死也要緊緊抓住這車。當時我抓呀,抓得正緊的時候,這車也不爭氣,開始動了一動。”
明知道這牛吹得沒邊兒,澄心也聽得驚心動魄,車也動了,接下來就會被吹走了吧。正在心裡擔心時,外面聲音又沒了。澄心這一次忍着沒有看,雙手緊緊抱着膝蓋,腦子裡想着石小知,一定是被吹跑了!但他吹跑了是怎麼回來的?
澄心在車裡苦忍着,停下來擦汗磨蹭着的石小知看不到車簾動,只能大聲再說下去:“我只聽到耳朵裡一陣嗡嗡聲,連車帶人一起飛了起來……”說到這裡,又沒了。澄心氣都上來了,說故事你也說完,正在伸手揭簾子,鄭成問出來:“那你怎麼回來的?”
屏氣凝神的澄心支着耳朵聽着,只聽到一陣低語聲,再就是鄭成的大笑聲:“原來還有這個門道,你小子命大。”石小知哈哈笑:“可不是,我這條命呀,是我們東家救回來的。”
忍無可忍的澄心打開車簾,對着石小知沒好氣看一眼,用袖子擦擦自己頭上的汗,端端正正盤膝坐好。石小知大喜,對她做個鬼臉兒,取笑道:“這麼熱的天,你關在車裡學女人坐月子嗎?”
鄭成狠瞪了石小知一眼,兇得不行罵道:“小毛孩子,胡說八道。”回身來看澄心一臉汗水,就不忍心讓她放下車簾,對她笑笑:“很熱就打開車簾也好。”澄心嗯一聲,狠狠瞪過石小知,把臉轉開不看他。
石小知只圍着鄭成問:“我命大吧?要是換了別人,一定回不來。”鄭成只是笑着點點頭。石小知再對着澄心嘻嘻哈哈:“我命大不大?千鈞一髮之際我撿了條命。”
被引逗得忍不住好奇心,澄心就小聲問出來:“你,你是怎麼回來的?”說過很不好意思地看看鄭成的後背。鄭成回身來看。澄心眼睛裡頗有希冀,姑娘也還是個孩子。路上也沒有人玩。
雖然這樣想,鄭成默然後,還是堅持地對石小知道:“多謝你說故事聽,你總陪着我不好,還是去陪你們東家吧。”
石小知碰了個釘子,對這堵護得結實的牆沒有辦法。再看澄心,臉紅紅的雖然沒有再放車簾子,也下意識地往車裡坐坐。
鄭成趕着車是走在隊伍中間,而且注意着和別人保持距離。等到石小知走開,鄭成低聲交待澄心:“這兩個少年精明着呢,你少和他們說話。”就眼前來說,他們的底細,還是不能放心。就是一個軍中的人也未必個個都好,就象鄭大人也有政敵一樣。
明着說出來是石涉將軍的家人,這一羣人對待上依然是防了又防。讓鄭成不能不把心提得高高的,要是與石涉不和的人,要是讓他們知道車裡是石涉的未婚妻……
警惕心甚高的鄭成不得不交待澄心,澄心微紅着臉,低低應一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