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棠院裡傅絃歌聽着方世隱的講述,不由得啞然,如果說那安氏不是故意陷害強奪了傅錚的位子給自己兒子,那簡直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在傅絃歌眼裡,傅錚雖然氣性寬和,但也不是什麼隨便讓人拿捏的性子,怎麼會這麼輕易地就屈服了?
而且據說還是他親自去找的傅遠山說不進御林軍,究竟是真的淡泊名利還是受人脅迫,對於這一點傅絃歌更願意相信後者,雖然她還沒有找出證據來……
傅遠山回到尚書府的時候已經是亥時,聽說了清容在傅絃歌的藥裡投毒的事情,當即是又氣又怕,連院子都沒回就跟着傅鍾往南棠院走,哪裡還有半點平日對傅絃歌的冷淡?
可見人都是患難見真情的,傅絃歌不認爲這個便宜父親和自己有什麼真情,剛躺上牀的她也就沒有再次起身去迎接一下他的打算,傅絃歌睡覺的時候喜歡漆黑,有一點光都睡不着,所以蘇嬤嬤早早地熄了燈火,又把帷幔全都拉上,留了清和在這裡照顧。
傅遠山看着蘇嬤嬤神色有些複雜,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院子裡奴僕跪了一地,老婦人佝僂着身軀跪在地上,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恭敬地看着地面,這是多年來養成的尊卑,別說是傅遠山,哪怕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仇人她也能恭恭敬服侍周到,讓人挑不出一點過錯來。
“絃歌睡了?”傅遠山沒辦法支開所有人,所以只能乾癟地擠出這一句來,他不知道在這個院子裡有沒有皇上的人,有多少皇上的人,所以就連關心都表達得奇怪。
蘇嬤嬤向傅遠山行了一個禮,才恭恭敬敬地答道:“姑娘身體不好,已經睡下了,老奴這就去請姑娘出來。”
“不用了。”傅絃歌的那病他也知道是怎麼來的,眼裡又浮現出一絲愧疚,這才說道:“既然奴僕不盡心那就換一批吧,在這傅府裡頭,絃歌就是正經的四小姐,別人有的她也有得,不必拘束太多。”
這話是說給其他僕從聽的,算是給傅絃歌立威,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今夜的事情不必告訴她了。”
她還是個孩子,這十幾年來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就這繼續糊塗下去也好……
蘇嬤嬤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明白了傅遠山的意思,和一院子的人恭送傅遠山離開,看向那一片漆黑的房間的時候神色間終於流露出些憐憫。
孩子終究是會長大的,馬上就要及笄了,也不小了……
因爲多年養成的睡眠習慣,傅絃歌的睡眠向來很好,只是今夜卻躺在牀上久久難以入睡,最近她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傅遠山強烈壓抑的關心總會讓傅絃歌措手不及,就像是一貧如洗的人突然得到了潑天富貴,歡喜得幾乎瘋狂卻強烈地不敢相信而拒絕相信。
在這樣複雜的情緒之下,傅絃歌在接近凌晨的時候才終於睡了過去,久違的是,她夢到了許久不曾想起過的從前。
那是一個平靜得沒有任何異常的深夜,月影搖晃着營造出一種靜謐的氣氛,守夜的丫頭倒在外間的門外已經沒有了聲息,房間裡只有孩子綿長的呼吸聲,泛着寒光的匕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放到了傅絃歌的脖子上,利劍破空的聲音一閃而逝,什麼東西彷彿被釘在了木樁上,緊接着像是屋檐滴水砸在石頭上一樣的聲音,在深夜裡顯得更加安靜,所以即使那水聲逐漸變成汩汩流水一樣也並不讓人覺得突兀。
傅絃歌就是在這個時候睜開眼睛的,腥甜的味道從倒在地上的屍體上溢出來,傅絃歌的右手上綁着一個小巧的袖箭,精緻的小臉上一片慘白,不遠處莫折言就站在那裡靜靜地看着她,眸子裡沒有一絲波動。
“你也是來殺我的嗎?”
小小的孩子聲音很甜,卻帶着明顯的顫音,像是強撐着一捅就破的泡泡,這是莫折言和傅絃歌的第一次見面,他像是一個影子,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一點氣息也沒有,叫人以爲是眼睛出了問題,後來,莫折言說:“我來送禮。”
那是傅絃歌的人生當中收到的第一個禮物,後來傅絃歌才終於明白,原來莫折言早在自己發覺之前就一直在那裡,他就像是她的神明,只有她能看得見,就連蘇嬤嬤都不知道!
莫折言說他不相信蘇嬤嬤,哪怕是她看着這滿莊的護衛保護傅絃歌,也不相信傅遠山,哪怕是他把傅絃歌從那一場血夜中送了出來,莫折言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
夢中傅絃歌又回到了無數次經歷過的瀰漫着血腥味的莊子,好像從出生開始她身邊就接連不斷地出現這些人,是在莫折言出現之後,那些人才終於漸漸消失了,就像是陽光驅散黑夜一樣,迅速得令人咋舌卻又如此理所應當。
傅絃歌總有一種感覺,蘇嬤嬤知道莫折言的事情,但是卻不在意,就像是莫折言只在意他的性命一樣,蘇嬤嬤也只在意她的衣食起居,他們日復一日地做着同樣的事情嚴謹而不覺厭倦,真是奇怪啊,明明是兩個完全不像的人,怎麼會給人一種這樣的感覺?
傅絃歌迷迷糊糊的想着,耳邊傳來清和的聲音,傅絃歌只覺得眼皮很重,那聲音就像是忽遠忽近似的聽不真切,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於睜開了眼睛,清和終於鬆了一口氣。
“姑娘終於醒了。”
傅絃歌看了一眼天色,問道:“幾時了?”
“纔剛到卯時,時辰準的。”
按時入睡定時起牀,這當然也是傅絃歌的規矩,她雖然昨晚睡得不好,但在牀上躺了一會醒了醒腦子後卻並沒有覺得十分疲憊,便由着清和服侍自己起牀,穿戴好衣物後清和捧上來一塊玉佩,給傅絃歌掛在了腰間。
“這是今兒一大早千川閣想法子送進來的司鸞佩,清宴公子昨兒親自送來千川閣的呢。”
“上次不是還說找不到?”傅絃歌把玩着腰間的玉佩,有些不明白爲什麼叔一定要自己找到它,這玉佩的玉質做功雖說是上佳,可千川閣最不缺的就是奇珍異寶,她實在是想不明白這玉佩到底有什麼重要。
“清宴公子自然有他的法子唄,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忽然就找到了。”
也是,傅絃歌不再糾結於這個問題,想了想又把那玉佩取了下來:“還是放着吧,子瑾也找了這麼久的東西想必不是那麼簡單,若是讓別人認出來了還是不好。”
清和覺得也是這個理兒,便又把那玉佩接過親自放着去了,今天一大早牙婆就把南棠院新的丫鬟送來了,傅絃歌早有準備,在八方牙行也是打點了的,所以進來的大都是信得過的人,傅絃歌挑了幾個貼身的,其餘的統統打發去外院伺候,一番折騰下來南棠院竟熱鬧了許多,起碼人看起來是多了。
“怎麼母親今日沒有來?”傅絃歌有些好奇,她費盡心思趕走清容可不就是爲了往南棠院塞人?現在終於有了機會,怎麼還乾脆不過來了呢?就算是爲了做做樣子,也該來走個過場的。
清和給傅絃歌斟了一壺茶,有些奇怪地說道:“是老爺,昨日晚間也不知夫人怎麼惹惱了老爺,老爺大怒之下讓夫人不許踏出閬苑閣一步,雖說沒有下命令,可也是禁了足的。”
這可就新鮮了,不管是在哪一家,嫡夫人被禁足都不是一件小事,更何況是以護短著名的傅遠山?傅絃歌有些不明白了,可傅遠山的復照院裡面都是跟着傅遠山從疆場上下來的老兵,口風嚴得可怕,誰也打聽不到什麼,這件事情也就這樣了。
於是傅絃歌不再理會這些事情,從牀底下挖好的地道溜了出去,今天可是十五了,傅絃歌想起一件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