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驚堂木一拍,茶樓裡的說書先生摺扇一開,話說從頭。
“且說那柳氏原名柳塵非,塵世是非之意也,生得驚爲天人,傳爲神秘世家柳族聖女,實爲不祥之物,後深得青沂魔君喜愛,納入宮中,夜夜承歡,從此不思早朝。民聲載怨,百官憤慨,民不聊死……後魔君欲立其爲後,行大婚之禮,可惜蒼天有眼,暴君荒淫無道惹怒上蒼,妖女大婚當晚降下天火,將青沂國的宮殿燒成一片廢墟,亦將那妖女燒死在天火之中。本朝太子英明神武,替天行道,劍指青沂,討伐暴君,誅殺奸臣,以匡扶大義之道,實乃真豪傑也!”
底下一片叫好聲,鼓掌的鼓掌,賞銀的賞銀,滿臉的正義和痛快,紛紛罵那妖女死得好,死得痛快。
人們對於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偶爾會有極度古怪的破壞慾,我們故且將其稱爲,自己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
於是人死了物毀了,他們就痛快了,叫好了。
泠之繼趕緊關上窗子,將外面說書人的聲音隔開來,惴惴不安地望着蕭天離,不敢說話,在她的印象裡,自從爺打青沂國回來後,再也沒有笑過了。
蕭天離依然是那副***倜儻,風華絕代的模樣,只是更爲妖孽,更爲奪目,身上總是散發着股邪氣,壞得令人抓心撓肝似地像似飛蛾撲火地靠近他。
“關上做什麼?我倒要看看這些個賤人還要說些什麼,打開!”蕭天離懶懶地倚在軟榻上,手中執着一壺陳年雕花,如玉修長的手指在酒壺上分外好看。
泠之繼一個哆嗦,悽悽地望了顏回一眼,不知所措。
顏回不得不硬着頭皮說:“爺,這些人胡說八道,咱別理他。”
“他配讓爺搭理嗎?去給爺把他活活打死,懸在城門曝屍三日。”蕭天離鳳眼微掀,眼底的冷漠和空洞令人驚心。
“爺,他就一說書的。”顏回不忍對一平頭百姓下手,他只是說錯了幾句話,罪不致死。
“怎麼,現在爺的話不管用了?”蕭天離眼中閃過暴戾,看得顏回渾身一冷。
“不是的,爺,只是咱們何必跟一百姓計較不是?”顏回趕緊說道。
“滾!”蕭天離突然發難,手中的酒壺一摔砸碎在顏回腳邊,酒水灑了一地。
顏回正慌忙手亂地收拾碎片,包廂的門被人推開,顧藏鋒一臉滄桑,出現在了門口。蕭天離眼中終於有了一絲人色,盯着他一瞬不瞬。
“蕭將軍派兵八十萬,莫百衍已隨軍出征,不日便可直抵青沂。”顧藏鋒沉寂的嗓音毫無生氣,機械又冰冷,與當初那個憨厚忠直的他,相去了十萬八千里。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蕭天離有些惱怒道。
顧藏鋒眉間的痛苦又深幾分,更死寂的聲音傳來:“莫百衍派出去的人沒有找到齊小姐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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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找到?”蕭天離一聲冷笑,“殷笑聞將她風光大葬於青沂皇陵,這是世人親眼所見,你跟我說,沒有找到?還是你們根本沒有去找!”
“我比你更想找到她,接她回來,但探子數次查探,那裡面根本沒有人,你還要如何?”顧藏鋒怒道。
“那就給我上別的地方找,我告訴你顧藏鋒,齊傾墨她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就算是她的屍體,我也不許別人碰半點!臨瀾國纔是她的家,我纔是她的丈夫,我絕不會讓她一個人躺在暗無天日的墓地裡,更不會讓她的魂魄連家都回不了!給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
蕭天離暴怒,聲音激動得發抖,已經過去三個月了,冬天都過去了,春天的楊柳發了新芽,可是齊傾墨還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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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瘋了。”許久之後顧藏鋒只說道,如果蕭天離不是瘋了,不會向朝廷求旨出兵青沂,不會費盡心思要找回齊傾墨的屍體,更不會一身暴戾邪氣!
“我是瘋了,我要讓這天下陪着我一起瘋!”蕭天離起身邪戾看着顧藏鋒,他們怎麼會懂得自己心裡的痛苦,怎麼會知道自己早在墨七告訴他齊傾墨自殺了時就已崩潰和絕望,怎麼會明白這三個月來他夜夜在夢中驚醒,夢裡總是齊傾墨一身紅衣站在大火裡,被燒成灰燼?
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只當自己是瘋了,那便瘋給他們看看,瘋給這天下看看!
殷笑聞不是一心想要得這天下嘛,他就要讓殷笑聞看着這天下如何被他掌握在手中!
顧藏鋒不再與蕭天離說什麼,沉默轉身,走到門口處說了一句:“樓下那說書的是皇帝的人,替你粉飾攻打青沂國的荒唐行徑,不能殺。”
原本以爲蕭天離聽了之後會勃然大怒,卻沒想到他只是冷靜沉默地一語不發。
皇帝老子的心思,蕭天離再清楚不過,如果說蕭天離爲攻打青沂國準備了足足數年,那皇帝老子就至少準備了數十年!只是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和時機出兵,如今自己正好給了他一個藉口,他自然樂得合不攏嘴。
一個個都把屎盆子往他頭上扣,要讓他爲千夫所指,蕭天離他又豈會害怕,沒了齊傾墨,他什麼都不再不怕了。
跟顧藏鋒同來但等着門外的墨七深埋着頭,說不愧疚是假的,說有多愧疚也沒有。
回臨瀾國之後,她才知道原來蕭天離早已對青微動手,根本不是她所想的蕭天離始終到最後都還相信青微,金風樓細雨閣是蕭天離與青微最大的兩張底牌,只可惜當這兩張底牌的頭領變成了青沂國的間諜之後,蕭天離毫不猶豫地親手將其毀去。
細雨閣乃是青微的根基,刺探情報最爲擅長,可笑的這些人竟都是青沂國殷笑聞的人,如果不是蕭天離不聲不響藉着地動將細雨閣毀於一旦,又動用了蕭遙的人將這些人的身份一一揭露,或暗殺或治罪,只怕此時的臨瀾國早已天下大亂。
金風樓原是由莫百衍負責,專司殺職,可是這些殺手的背景身份皆是由細雨閣覈審,所以也留不得。這些人武功高強,手段狠辣,就算有地動,也無法徹底根除。
於是蕭天離當時一路趕往青沂國奔赴齊傾墨的婚禮時,故意讓人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了趙時的私兵和***的能人異士,這纔有了自打出臨瀾國起,就一路沒完沒了的暗殺。
從他看似莽撞地要殺了趙時起,他就在替此事鋪路。青微並不知道蕭天離已經懷疑起了她的身份,所以她必須派出金風樓裡最好的暗子保護蕭天離的安全,於是蕭天離暗中再往趙時餘孽的殺手裡加了幾位好手,將金風樓裡最好的殺手殺得七七八八。
後來剩下的,自然有蕭遙和莫百衍兩人收拾,最大的禍害已除,其它的不過是小兵小將罷了。
只可惜這一切,墨七回到臨瀾國之後,聽蕭遙說起才明白過來。可是那裡的蕭天離已陷入重病,差點死在了邊關。
再次醒過來之後,就似變了個人。
“你躲在外面幹什麼,沒臉見爺嗎?”就在墨七想着這一切的時候,蕭天離邪氣的聲音嘲弄着傳來。
墨七後背一挺,擡起英氣的臉來,提步進屋:“見過太子殿下。”
“免禮。”蕭天離又重新坐回椅子上,聲調拉得很長,透着詭異的味道,“皇叔最近可還好?”
“回太子,蕭將軍一切安好,多謝殿下關心。”
“聽說你向皇叔請兵攻打青沂,皇叔未準?”蕭天離狹長鳳眼透着兩分玩味,八分陰沉。
“是。”墨七心中一動,蕭天離已經沒了金風樓細雨閣,但對朝中如此小的風吹草動還依然瞭然指掌,此人何等危險。
“不如爺替你跟皇叔求求情,讓你隨軍出征?”蕭天離突然好心說道。
“殿下!”墨七一擡頭,正好對上蕭天離的眼睛,她心尖一顫,世人都說世間有兩雙眼睛,不敢讓人直看,一是齊傾墨,眼若枯井,有如深淵,見者心寒,二是蕭天離,目似星海,深邃廣袤,視者失神。
齊傾墨的眼睛她曾經看過,那裡面的冷漠和睿智的確讓人不能直視。而蕭天離這雙晶亮着的眼睛,更不敢多看,多看一眼便會迷了心神。
“怎麼,你不想去了?”蕭天離脣邊拉出一絲嘲笑,冷哼一聲。
“不,墨七多謝殿下成全!”墨七連忙說道,單膝跪地謝恩。
顧藏鋒見情形不對,墨七一弱質女流如何能上戰場?趕緊說道:“你瘋也該有個度,墨七不能去!”
“爲何不能去?”
“她是女……”
“她是女子就去不得了?”蕭天離不等顧藏鋒說完,緩緩着語氣就截斷了他的話。
墨七拉往還要爭執的顧藏鋒,認真地說:“顧將軍,是我自己要去的。”
拋開其它一切的利益和仇恨不講,墨七的本質是一個軍人,哪個軍人不想上陣殺敵?不想建功立業?
誰說女子,上不得戰場?齊傾墨的戰場,遠比自己的兇險成分,她依然可以浴血搏殺,自己爲何做不得?